远处的山头,两人翘腿并肩而坐。
寂苍挑眉:“真是一出好戏,不过你似乎失手了。”
浮幽乐呵呵笑,依旧捧着把瓜子磕得欢快:“某个人败了,我可没有失败,我本就没想杀桑黛。”
他微扬下颌,神情闲散:“桑黛死了,我算赢;桑黛没死,我也不算输。”
寂苍抢了把他的瓜子,被浮幽冷冷瞪去:“给我放回来。”
寂苍:“……给你给你。”
他一把扔过去,站起身伸了伸腰身,望着远处离开的九尾狐和背上的女修。
“不过,桑黛可真是比你我都要强呢,金丹半碎,用那么一点归墟灵力也能引九天的玄雷,天道可真是偏爱她。”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可寂苍的面上却并无嫉妒。
细看还能看出来些欣赏。
“若非打不过宿玄,还真想抢过来,毕竟打了那么多次,本座这魔界可鲜少有这般厉害的人,本座定让她身居高位。”
浮幽白了他一眼:“你就别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了,宿玄跟她打架为了见见她,你跟她打架是真的为了要人家的命,还有你这张脸,这么多年了,人家记得你到底长什么样吗?”
寂苍幽幽又换了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脸:“啧,这张皮也很不错。”
浮幽:“审美之差,令人惋惜。”
寂苍转身慢吞吞走,边走边说:“欸,你近来可要小心脑袋了,某人兴许要来取你的命。”
浮幽拍了拍衣袖起身:“不劳您费心,您老也小心些,剑宗那些人是谁引过去的,你以为宿玄想不出来?”
他勾搭上寂苍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胸膛,笑着问:“欸,你说我们两个化神满境打他一个大乘境能赢不。”
寂苍挑眉:“唔,或许你叫上那个名唤翎音的渡劫境厉鬼,我们可以一起去打宿玄一个,以多欺少才爽,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同意。”
浮幽的笑一僵,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别提她。”
“为何,这次人家可是帮了大忙,否则你还看不到那出好戏。”
浮幽嗤笑:“帮忙?我只让她打开桑黛的禁制,没让她跟桑黛说那么多话,竟然还告诉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
不然桑黛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引来天雷。
寂苍长叹一声,“想桑黛死的人很多,但想她活着的人似乎也不少,好命啊好命啊,真羡慕。”
浮幽冷冷看了他一眼。
***
桑黛这次没有昏迷太久。
她醒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除了无力,她似乎状态很好。
而宿玄还是那副狐狸模样,团成一圈将桑黛包围在怀里,毛绒的狐尾给她当做枕头。
他们已经出了焚天境。
桑黛有些恍惚,还未找到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宿玄为何要出来?
他睡着了,狐狸脑袋就搭在桑黛的脸边,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周身都是清淡的草木香。
这么近距离,桑黛可以数清楚宿玄的每根睫毛,看见他额头上的金色纹路。
很繁杂又很庄严的金色花纹,这是神兽的灵印。
桑黛很暖和,被热的有些脸红,感觉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不想打扰宿玄休息,桑黛悄悄挪开身子想要从他的怀里出来。
“醒了?”
宿玄的声音。
桑黛动作一顿。
狐尾消失不见,宿玄已经化为人形。
只穿了一身黑色内衫,当他将原型收回后,原先搭在腰上的一只爪子就变成了他的手。
桑黛:“……”
被身为狐狸的他抱着还没感觉有什么,怎么变成人就这么怪了。
宿玄还没收回手,微微用了用力,将离开了一些的桑黛又拽了回去,只是这次收回了手,没有搭在她的腰上。
他闭上眼:“再睡会儿吧。”
桑黛:“……”
这真的很奇怪啊,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他怎么可以面不改色说出来的。
就好像他们是……
桑黛开口:“宿玄。”
他还是闭着眼:“嗯。”
桑黛小声问:“我的经脉……为何好得这么快?”
明明那时候她都快死了,可现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宿玄道:“本尊把仙绒草给你用了。”
桑黛:“……什么?”
宿玄睁开眼,道:“你的金丹修补好了。”
桑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宿玄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可眼眶酸涩。
小心探了探自己的丹田……
原先半碎的金丹上满是裂痕,死气沉沉,被宿玄的灵力保护着才没完全破碎。
可现在……
那是一颗光滑平整毫无裂缝的金丹,在她的丹田中悬浮着,温暖又强大的灵力滋补着她的经脉。
桑黛翻转手腕,酝酿灵力,掌心中出现了一小团水。
“我……仙绒草……怎么会……”
宿玄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懒散道:“没事,一个好心人给的,本尊给了她报酬。”
他让柳离雪烧了数不清的纸钱。
桑黛困惑:“……好心人?”
她与宿玄对视。
宿玄:“嗯。”
【是一只厉鬼给的,似乎还挺喜欢黛黛,本尊本还想着逼浮幽说出仙绒草的位置,不过……本尊为何看不出来那只厉鬼的修为?】
宿玄眉心微拧。
桑黛:“……”
她知道是谁了。
翎音当真不是寻常的厉鬼,她有意识,修为高,抢走桑黛的应该也是她,如今修真界怕是只有翎音一个渡劫境。
只是她做的那一切是为了什么?
桑黛垂眸沉思。
翎音把她从宿玄身边掳走,将她的禁制打开,她想起了那些事情,恰好桑闻洲出现在附近,发现了她的禁制消失,因此才会决定冒死一拼将她斩杀,以防她将剑宗的阴谋说出。
而桑闻洲带着剑宗出现在那附近,是巧合吗?
从这方面看,翎音做的这一切其实像是在害她。
可是另一方面,翎音告诉了她天虞石如何使用,还将窥见的天机告诉了她,似乎是想桑黛活下来,改变她自己的结局,甚至还把浮幽藏在焚天境中的仙绒草给了宿玄,修补了她的金丹。
所以翎音到底是想她活还是死?
“在想什么?”
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桑黛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然在宿玄面前走了神。
她摇了摇头:“想一些事情。”
宿玄不会主动过问她的事情,桑黛不必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并未追问。
“仙绒草拿到手了,但天级灵根还未寻到,应当还在焚天境,我们还需再在白刃里待上一段时间,找机会进去一趟,以及仙绒草和灵根幕后的人,本尊一定会查出来的。”
“……嗯。”桑黛问:“仙界的人呢?”
“剑宗回去了,你此番杀了剑宗宗主和三位长老,重伤了仙界弟子们,仙盟要定你的罪,下追杀令,恐怕近来就会动手,这段时间白刃里不会太平。”
恐怕暗潮涌动,潜伏着各界修士。
至于目的是为了什么……
宿玄沉眸看着桑黛,眸底的戾气掩盖不住。
而桑黛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宿玄道:“不过一群废物,构陷这套倒是玩的不错,本尊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动得起吗,你不必忧心。”
桑黛却低声问了句:“宿玄,你相信我吗?”
宿玄冷哂:“本尊自然信你,你可没那么多心眼子,一根筋,又傻又笨的。”
桑黛又笑:“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宿玄翻身侧躺,与桑黛面对面,两人的视线对视,道:“我都信 ”
【你说的话,做的事,纵使千千万万人不信,我也都信。】
桑黛的眼眶忽然就有点酸涩。
宿玄以为她疼了,忙问:“还疼吗?”
桑黛摇头:“不疼。”
“真的不疼?”
【小骗子,明明都疼哭了,修补金丹的时候也一直在哭。】
桑黛唇瓣翕动,哑口无言。
她哭了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昏迷前确实很疼,浑身像是裂开了一样,从里到外都疼。
昏迷的时候没有意识,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黛细声解释:“现在真的不疼了,宿玄,谢谢你。”
两人都沉默了,一直没有说话。
桑黛垂眼,目光落在他的黑色内衫上,他的银发垂下,光滑如绸。
“桑黛。”
“嗯?”
她抬眼。
“抱歉。”
桑黛:“……抱歉什么?”
宿玄道:“将你带进去,却没有护好你,本尊会将幕后的人揪出来杀了赔罪。”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总是将她放在自己之前,明明是个妖王,四界大能,可在她面前,似乎总像个小狗狗般。
宿玄其实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该道歉的一直都是她,他何须赔罪?
“宿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桑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看了许多次,说出了宿玄最真实的心声。
那双眼也很好看,每每看到都会惊艳。
“宿玄,我其实没有讨厌过你的。”
宿玄一愣:
【黛黛……】
桑黛自顾自道:“我跟你打架是立场不同,你身为妖王总是往剑宗跑,我不能坐视不管。”
宿玄的心声有些委屈:
【可我只是想你了……】
桑黛弯唇道:“可是我也很敬佩你,你是我最强的对手,这世间唯有你可以让我痛快淋漓打上几月,在剑术一道上,你帮了我很多。”
宿玄本人这次哼哼道:“桑大小姐还是有点良心的。”
桑黛越笑越浓:“在剑宗时候很孤单,没有人跟我说话,只有你时不时来找我,打架也好,虽然你总是嘴欠,但我很喜欢跟你说话。”
宿玄唇角微抿,这次没有应声。
就连心声也很安静。
桑黛眼眶微红,细语道:“我看起来平静又冷漠地接受一切,离开、到来、再离开,我都可以接受,他们都说我孤僻,强大却又无情,可是宿玄,我不是这样的。”
她捂住眼睛,挡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低声道:“我其实很想有人陪着我。”
“桑黛……不要说了。”
他在心疼。
可桑黛却并未停下来,而是继续说出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宿玄,过去我时常在想,我做错了什么,这一生都在失去。”
“亲生父母抛弃我,养父母利用我,师父丢下我,到最后一直保护的仙界对我兵戈相向,布下万杀阵要诛灭我,可我什么都没做。”
“为人女,我敬重爹娘,听话又乖巧;为人徒,我用心修炼,将师父教授的一切都记下来;为天级灵根觉醒者,我执剑护仙界平安,从未敢忘。”
“可为什么,我过得很不开心?”
最开心的,竟然是在妖界的这段时间。
翠芍照顾她,长芒逗逗她,宿玄陪着她,柳离雪帮她疗伤,妖殿的人都对她很好很好。
她就连哭的时候也很安静,桑黛沉默又话少,总是冷静地接受一切。
可是眼泪顺着划到鼻梁,堆成一个小水汪,将锦枕浸透。
宿玄心疼的不行,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口,伸出手想为她擦泪,触碰到她的前一刻却又收回手。
他看了许久,却并未开口说话,给她时间发泄情绪,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的鼻尖都哭的通红,他终于有了动作。
桑黛捂住了眼睛看不到他,却嗅到了他的草木香,随后是温暖的手触碰上她的脸颊。
他替她擦去眼泪,宽大的掌一手可以覆盖她整个脸颊,因为指腹带了薄茧,生怕刮疼了桑黛,于是小心又轻柔,像对待个瓷娃娃般。
剑宗那些人捧高她,却又摔碎她。
只有他小心翼翼拼起她,将她护在掌心。
桑黛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泪水越来越多。
宿玄轻声道:
“桑黛,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这么多年来,遇到过的人都对她说:
“你应该潜心修行,护四方平安。”
“你应该忠诚听话,为仙界出战。”
你应该为了仙界的未来,去死,去战死。
你不是你,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你是最利的一柄剑。
可也只有宿玄对她说:
“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桑黛拿下捂住眼睛的手,通红的眼看向宿玄,将眼泪毫不掩饰展露在他的面前。
两人对视,她却没听到他纷乱的心声。
他很安静,只是看着她,默默为她擦眼泪。
桑黛开口问他:
“宿玄,我可以睡到辰时再起吗?”
“可以。”
“宿玄,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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