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叹息。
宿玄将河灯递到她的面前,问:“可看会了?”
桑黛勉强点头:“应该?”
宿玄将藤条递给她:“试试。”
桑黛回忆着宿玄方才的动作,小心将藤条弯成合适的角度,拿着胶动作生涩地粘好,因为第一次尝试动作不熟练,米胶弄到手上,惹得宿玄一阵笑。
她的侧脸滚烫,没有看他。
桑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专心,很快就投入状态,即使编得歪歪扭扭,但态度倒是端正又认真,侧脸安宁,一旁的狐狸目不转睛盯着看。
在别人已经做好几个河灯,桑黛的第一个河灯才终于成型。
她拿起画笔,却又犹豫。
宿玄问:“想画什么?”
桑黛:“……我不太会丹青。”
宿玄挑眉:“大小姐平时在剑宗干什么?”
“练剑,除邪。”
宿玄的唇角一抿,脸上的笑也淡了些。
一旁的摊主察觉到冷淡的气氛,急忙上前找补:“夫人可以想想自己平日见过什么,灵兽啊,绿植啊,这些都可以。”
桑黛想了会儿,忽然抬眸盯着宿玄看。
宿玄:“想好画什么了?”
桑黛点头:“嗯。”
她低下头,安静又耐心,小心拿着画笔在河灯上勾勒形状。
宿玄很喜欢剑修这幅模样,干什么都很专心,她无论在待人还是做事方面,都格外真诚又温柔。
他撑着侧脸看桑黛,周围的妖族低声笑。
枯木逢春,当真是一发不可收拾,眼睛都快长在夫人身上了。
桑黛终于画好了她手上的河灯,兴冲冲举到宿玄面前:“你看看怎么样?”
宿玄垂眸看去。
沉默。
他神色复杂:“这是……”
桑黛道:“九尾狐啊,我画的你。”
宿玄看着那既不像狗,也不像老虎豹子,更不像什么九尾狐的四不像产品陷入了沉默。
摊主微笑着探头来看。
又来一个沉默的。
桑黛握紧了河灯的提手,小心问:“要不我再画一个吧?”
宿玄一把抢过:“你不是没学过丹青吗?怎么画的还挺有神。”
桑黛星星眼:“真的吗?”
“真的。”
宿玄看了眼那摊主。
摊主:“神,夫人的画作简直是传神了!这是新手吗?不,这简直就是画神转世,我学了这些年的丹青竟不如夫人随手一画,挂出去定是能卖上十万颗灵石!!!”
宿玄咬牙给他传音:太浮夸了,收敛点!
摊主:“……夫人其实画的真的很不错。”
桑黛也听明白了,这是宿玄和摊主在合伙哄她,实际上她这幅画确实不太好看。
她不觉得伤心,只觉得想笑,眼睛弯弯当真笑了起来。
妖族们:“夫人太好看了!!!”
妖界鲜少有这般气质清冷出尘的妖修,妖族肆意爽朗,不如仙界规矩多,大多妖族都很开朗,很少见到腼腆又容易害羞的人。
见到桑黛后,不仅因为她是妖后,更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很温和的气息,让人看了就喜欢。
桑黛捂住嘴,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眸弯成月牙。
宿玄的心跳很快,抱着的河灯仿佛烫了起来。
【怎么这么好看……像个小仙女。】
桑黛收起手,笑着问:“宿玄,我们放河灯吧。”
这是她第一次放河灯。
宿玄喉口干涩,只觉得移不开眼,在桑黛等了会儿,才艰难别过头,淡淡应了声:“嗯。”
他拿起桑黛的那盏河灯:“既是画的本尊,那本尊便要这个了,你拿本尊那个。”
剑修爽快点头:“好呀。”
宿玄唇角的笑根本收不住,却还是端着声音道:“河灯是用来许愿的,写下你的愿望,河神会实现的。”
桑黛拿起河灯点头:“好。”
她站起身,沉思片刻,写下一行字。
很专注,也很用心。
宿玄勾唇轻笑,也执起一根笔,安静在桑黛做的河灯上写下字。
周围一时安静,妖族们将自己做好的河灯写下愿望,与自己的妖王和妖后一起放入妖界的护城河。
千盏河灯同时飘向远方,灯火氤氲,若天宫星盘。
护城河的尽头,打捞河灯的人捡起一盏盏河灯。
上面的字还未晕染。
“希望夫人平平安安。”
“希望夫人喜欢妖界,生活顺遂。”
“希望夫人与尊主白头偕老,一起治理妖界,妖界繁荣昌盛。”
千盏明灯,几乎每盏明灯上都写了“夫人”两字。
打捞河灯的人自言自语:“尊主娶妻了吗?哪里来的夫人呢?”
直到最后被收起的两盏河灯。
放在一起对比实在过于鲜明,一盏河灯画了精致的桂花树,另一盏则画的……
那人努力辨认那是个什么东西,最终沉默。
想来造河灯的人丹青学的不怎么样。
但这两盏河灯上的字迹倒是格外好看,一盏秀丽端正,一盏遒劲有力。
两盏河灯,似乎也是在为人祈福。
“希望宿玄活下去,长长久久活下去。”
“希望黛黛日日都笑,寿元长久,仙途坦荡。”
***
夜已深厚,桑黛走在最前面。
而宿玄则跟在她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桑黛回头冲他一笑:“去拿给你的礼物。”
宿玄:!!!
【终于要到本尊了吗?可是本尊还没送礼物呢!】
桑黛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说完转身就跑,裙摆荡出一朵朵浪花。
宿玄没有动,安静站在那里等着桑黛回来。
活了这些年了,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有了期待。
他在期待桑黛的礼物。
重点不是礼物,而是桑黛的礼物。
可过了一会儿,剑修空手跑了回来。
宿玄:“?”
他不可置信道:“本尊的礼物呢?”
【黛黛!我的礼物呢!!】
桑黛被吵得捂了捂耳朵,拽着他往一旁的城墙边跑。
“等会儿等会儿。”
妖界主城的城墙很高,足有百丈高,桑黛与宿玄瞬移到上面,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大半个妖界。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她取出两个垫子坐下,递给宿玄一个:“坐。”
剑修忙忙碌碌的,从乾坤袋中取出小桌和吃食,还有小壶酒。
宿玄看得想笑,但也颇为听话在她身边坐下,还顺手将她摆出来的东西归好。
“所以本尊的礼物呢?”
桑黛嗔了他一眼:“你不要急嘛。”
宿玄无形的尾巴一僵。
【……在撒娇?】
桑黛:“……”
【黛黛在撒娇?好好听!刚刚应该拿出留音石录下来!】
桑黛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剥了个橘子。
她的双腿悬空在城墙上,夜风吹拂两人的发丝,青丝与银发相互纠缠,珠钗上的流苏被拨的叮当作响。
她的小脸微微仰起,仰头安静看月。
宿玄看了会儿剑修,最终笑着收回视线仰头望月。
中秋的月亮很圆,也很近,近到他们坐在城墙上,似乎身后就能触摸到月亮。
一直到圆月旁最后一丝雾霭散去,桑黛忽然开口:“宿玄,你不要眨眼。”
宿玄:“什么?”
桑黛手指苍穹:“你看。”
烟花在此刻冲天而去,在夜幕中爆开,五色火星坠落,拖长的烟尾蜿蜒出奇异的弧度,似骊珠倒挂,燃空更比昼明。
也不知买了多少烟花让人家去放,整个主城上方一道接着一道烟花冲天,绽开后点亮夜幕。
妖族们簇集在一起,仰头去看夜幕中绽开的烟花。
桑黛道:“我送你的礼物。”
宿玄的喉结上下滚动,下颌紧绷,握住酒杯的手一紧,侧首与她对视。
他的眼里情绪复杂,蕴着潮涌,比夜色浓郁。
两人对视许久。
宿玄嗓音喑哑,薄唇轻启:
“桑黛,你想起来了?”
话语中掩藏了多少情绪,兴许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明白。
而桑黛笑着道:“嗯,我想起来了。”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整整一月的时光,很久很久之前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有他自己记得。
桑黛的眼底微微一红:“抱歉,我忘记了那一个月的事情。”
她牵起笑意,道:“可是宿玄,如今我都想起来了。”
解完毒后,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宿玄觉得自己的心彻底乱了,他做好了这辈子都会被她遗忘的准备,可没想到她真的想起来了。
他忽然扑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将桑黛扯向自己的身边,俯身凑近她,琉璃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距离近到低头便能亲上她。
他的声音沙哑又克制,几乎一字一句问:
“桑黛,告诉我,我是谁?”
第28章 度春秋(二)
他是谁?
若是以往桑黛只会有一个答案, 他是宿玄。
他是妖界的王,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她的死对头。
是宿玄。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剑宗下的毒被翎音剜去, 桑黛吐出了那口黑血, 过去丢失的记忆尽数回归, 整整一月,在妖殿之前, 她和宿玄曾经在一起相处过三十天。
“桑黛,我是谁, 你告诉我?”
没有得到剑修的回答,宿玄再次问了一遍, 声音沉闷且急。
桑黛终于有了反应, 望着这张比起记忆中长开不少的脸。
她轻声道:“你是小狐狸。”
宿玄的眼眶顿时便红了。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
“有关系, 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生气了。”
“对不起, 宿玄。”
宿玄别过头, 呼吸不稳,夜幕中的烟花还在放着,桑黛就坐在他的身边。
他还扣着她的手腕,手在抖, 身子也在抖, 月辉扫在银发之上,五彩缤纷的烟花也为其增添了一些光亮。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他的声音颤抖, 有无尽的委屈。
桑黛没有挣扎, 任由他紧紧攥住她的细腕。
她闭上眼,长叹一声。
“对不起, 宿玄。”
有多久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了。
她忘了他这么多年,只有宿玄一人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记得桑黛与他的相识。
桑黛十岁那年,应衡丢下她叛逃剑宗。
几年后,叛逃的应衡被“诛杀”在妖域。
世人都在拍桌叫好叛徒已除之时,只有桑黛躲在竹屋里哭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她收拾好一切,依旧是剑宗那个清冷高洁的大小姐。
桑黛以入世历练为由,实际下山后便独自前去妖域要替应衡收尸。
可应衡早已魂飞魄散,别说尸骸了,桑黛寻了整整半月,到最后只捡到了一块碎布。
上面残留着应衡的气息。
茫茫大雪之中,她拿着那块碎布,那场罕见的大雪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过的雪,她茫然仰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
那时的桑黛还未学会掩盖情绪,意识到应衡或许真的死了,她跪在地上,崩溃痛哭,哭声绝望似困兽,大雪落在身上,又飘进心间。
“师父……师父……”
大雪覆盖了她,从远处看像是一座冰雕。
桑黛哭了整整半天,到最后眼泪流干,只剩下身上厚重的雪和脸上的泪痕见证了她的绝望。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昏暗的苍穹下,宽阔无垠的妖域边境只有她一人。
腰间的传令玉牌在响,桑黛麻木接起。
“鼎南城有邪祟,你在那附近吗?”
桑黛嗓音微哑:“离那里不远。”
“那去除邪吧。”
“嗯。”
甚至没有告诉她邪祟的境界,剑宗一贯对她放心,当时的桑黛甚至还未金丹,但跨境斩杀过金丹的魔修。
她收起布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彼时还不会瞬移,只能御剑。
“知雨。”
知雨剑横亘而出。
“走,去鼎南城。”
可知雨剑却并未动弹。
一贯听话的知雨剑伫立在原地嗡嗡作响,剑柄直指某个方向,桑黛顿时便拧了眉。
“你说这里有天级灵根觉醒者?”
知雨:“嗯,并且重伤似乎快死了。”
桑黛的心忽的便提了起来,天级灵根觉醒者整个四界只有七个,这都是各个门派尽力呵护教导的人,四界谁敢杀他们。
她拿出玉牌:“沈师兄,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沈辞玉那边回的很快:“你说。”
“鼎南城有邪祟,但我目前有事去不了,你可以替我去一趟吗?”
“好,我离那边不远,我现在就过去。”
“麻烦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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