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干脆利落挂断了玉牌,跳到知雨剑身之上:“知雨,走!”
知雨剑穿梭在鹅毛大雪之中,这里离空桑境太大,而空桑境近来的灵脉波动,导致妖域边界也受了影响,大雪已经下了十几天。
知雨剑最终停在一处洞穴附近,桑黛望着门口的禁制,柳眉紧紧拧起。
“你说,那位天级灵根觉醒者被关在里面?”
知雨:“对,并且,这里有……”
桑黛的脸彻底冷了:“这里有灵脉。”
洞穴里面,是庞大的灵脉波动,那是归墟灵脉衍生出来的灵脉,供四界修行。
因为是归墟灵脉衍生出的灵脉,所以一样亲昵天级灵根觉醒者,门口的禁制对桑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轻易便能进去。
在迈进禁制之后,那股天级灵根醇厚的气息便格外清楚,尽数往桑黛身边涌来。
“天级……火系灵根?”
天级火系灵根,是妖界皇子,宿玄。
桑黛茫然无措,灵根像是在自救一般,来到桑黛的身后催着她往前走,缓缓进入妖界的灵脉之境。
归墟灵脉衍生出的灵脉不如归墟灵脉庞大,但数千根灵脉交织在一起,金光璀璨,宛若流星。
灵脉供养了妖界数千万子民修行,像是条暗河一般流淌过整个妖界。
但桑黛却觉得浑身发寒。
她看向那交织成巨树的灵脉前。
一人被吊着跪在地上,宽大的锁链从他的肩胛骨穿过,打通他的手腕,而他的身上血迹斑斑,被划开了无数道伤口,每一个细小的伤口中都有几根金线连同他身后的灵脉,殷红的血液顺着金线涌向他身后的灵脉。
像是寄生在他的身上。
他垂着头,身形修长,上半身没有穿衣服,银白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可从身形来看,也不像是个成年人,那是个少年。
桑黛喘着气,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唤醒了那低垂着头生死不知的少年。
他缓缓抬起头,像是许久没有动过,动作僵硬,一动便牵起锁链摇晃,更多的血坠落,又被从灵脉中探出的金线吸收。
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眼底毫无情绪,冷漠又肃杀,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淡淡启唇:“天级灵根觉醒者,还是雷系灵根,你是剑宗桑黛。”
认出她的身份不难,桑黛也可以认出来他。
“妖界皇子……宿玄?”
长时间的囚禁和无时无刻的折磨让宿玄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皇子,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银发上也沾了血水,白色的裤子早已被留下的血染红,他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
无数根金线在吸食他的血液,反哺给身后的灵脉,供微微衰弱的灵脉吸收,借以让整个妖界的修士们可以继续走上修行之路。
宿玄冷嗤:“劝你尽早滚,妖界的人每日都会来,你还未结丹吧,十二殿的那群狗最喜欢你这种又弱但又灵根充沛的修士了。”
桑黛的剑轰然落地。
她看明白了。
归墟灵脉被毁,修真界由归墟灵脉衍生出来的灵脉都在渐渐衰弱,妖界十二殿长老喜战,这些年妖界兵力损失太多,灵脉也几近枯竭,偏偏妖界还未寻新的灵脉,这样下去迟早会彻底枯竭。
而天级灵根觉醒者的灵根是归墟赐予的,血肉……竟然有强大的生命力,可以激活供养妖界的灵脉。
妖界在用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血肉供给妖界灵脉,让妖界灵脉不至于枯竭,永远都有生命力。
妖修们修行的灵力,来自于宿玄的血肉。
桑黛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里灰败又冷漠的情绪。
明明与她一样,是个只有十几岁的人。
知雨在识海中告诉她:“他快死了,身上的血已经快被吸干了,起码被关了两年。”
两年,刚好是归墟灵脉被毁的时间。
桑黛几乎是扑上前的,一剑斩断了所有从宿玄身上穿过的金线。
那两根锁链是玄铁所做,但在天下第一名剑知雨的剑光下应声而碎。
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宿玄颓然向前栽去,桑黛跪在地上接住了他,少年的下颌重重砸在她的肩膀处,牵动浑身的伤,疼得闷哼了一声。
即使是个少年郎,但九尾狐一族自小身高便出众,他比她高上许多,也沉重很多,桑黛几乎是用了蛮力才扛住的他。
宿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闻着少女身上的清香,恶狠狠道:“放开我,滚开!”
桑黛咬牙扛起他:“天级灵根混成你这样,也是难见,待在这里你会死的。”
“要你管?”
“你甘心吗?”
少年沉默。
桑黛侧过头,剑修的眼睛通红,明显看出来是哭过很久。
她的神情清冷,道:“你甘心吗,明明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明明可以成为四界大能,却被关在这里,他们划开你的身体,用你的血肉供那些妖修们修行,又带着这些妖修去征战,妖界死伤惨重,而你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这一生都在被利用。”
“宿玄,你甘心吗?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是归墟给于这世间的恩赐,没有人有资格这么对待你。”
他甘心吗?
他不甘心。
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只有一根根金线吸食他的血液,只有一次次的利刃划开身体,那些人唾骂他,洗脑他,告诉他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就该为了四界牺牲。
可她说,他是恩赐。
宿玄没有挣扎,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少女一次次试图扛起他,可又碍于他浑身的伤无法下手。
一直到很久后,宿玄忽然开口:“带着我逃走,你会被妖界追杀。”
桑黛的身上都是他的血,冷眼看他:“那不是还有其他三界吗,不行我就带你去仙界,我们仙界可不会拿修士去献祭。”
彼时的她最信任仙界。
宿玄垂下眼,沉默了许久,在桑黛又一次试图扛起他而失败后,主动缩小了身体,成为一只幼崽大小般的九尾狐。
桑黛承诺:“我会带你离开的。”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干净的衣服,将九尾狐包在衣服中,抱着幼小的狐狸御剑狂奔。
血水不断从宿玄的身体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服,宿玄想,这么漂亮的衣服被他给弄脏了,若有机会,他会补偿给她。
宿玄不喜欢欠别人的。
在宿玄被救走不久后,前来探查的十二殿人发现了,十二殿长老惊慌又震怒,派兵追杀他们。
宿玄漠然道:“把我放下来,我会自己逃,你回仙界吧。”
桑黛咬牙看向怀里的九尾狐:“我说这只小狐狸,你能不能闭嘴,你不知道你张嘴就在吐血吗?”
宿玄被噎了一下。
可桑黛的面容依旧淡定,又换了件新衣服将他抱起。
宿玄别扭道:“不用新衣服,你的衣服都脏了。”
桑黛一边朝仙界跑,一边道:“我是没钱,也不至于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他们不敢走大道,桑黛只能带着他绕弯跑山路,不断留下错误的迹象来误导十二殿长老。
桑黛太聪明了,她留下的错标让十二殿那群长老跑了好几次空,也给他们争取了很多时间。
彼时的他们都未结丹,没办法瞬移,还必须绕路,原先只有十天便能到的仙界,却要用上更长的时间。
剑修对小狐狸很好,给他最好的丹药,每日为他擦拭血迹,从始至终都没有丢下过小狐狸。
宿玄很多次都说:“把我放下来,你自己可以走。”
桑黛总是凶凶道:“请你闭嘴,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朋友。
桑黛一直这样说。
小狐狸是剑修的第一个朋友。
最初的桑黛抱着小狐狸跑,后来小狐狸的伤慢慢自愈,成为个身形修长的少年郎。
光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披散的银发如绸,被剑修养了小半个月,连发丝都光亮许多,伤口大多都已结痂,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自愈能力也异于常人。
桑黛红着脸将自己的衣服丢给他:“你,你穿上——”
宿玄气笑了,逼近她几步:“我穿上你的?你觉得我哪里能穿上?”
桑黛别过头,耳根都是红的,察觉他的靠近下意识推他:“我给你买衣服去!”
少女的掌心贴在少年的胸膛处,刚好按在他的心口上,能明显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和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
两人都愣了。
桑黛:“我不是故意的!”
她骤然收回手,打开窗子竟然直接从三楼跳了出去。
“桑黛!”
宿玄吓得魂都要没了,急忙扒在窗子口看,却瞧见那抹身影已经隐入人群跑远,跟个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没事,没事就好。
他松了口气,被冷风一吹,这才察觉到自己心口处紊乱的心跳,以及——
头顶上冒出来的两个银色耳朵。
小狐狸想,剑修可真是……
可爱。
剑修给小狐狸买了少年人穿的衣服,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银发用发带束成马尾,俊美张扬的样貌不容忽视。
真好看啊。
桑黛一口气灌了一壶水,而宿玄似乎没察觉到剑修的害羞,在她身边坐下。
小狐狸别别扭扭道:“妖界的人还未追来这里,如今我的灵力恢复许多,可以与你一起作战,你……你可以放心休息,以后我来守夜。”
剑修将自己塞进被窝里,闷闷回应:“若有异动,你要叫醒我。”
小狐狸喝了口水应下:“嗯。”
剑修默了会儿,又道:“晚安,小狐狸。”
小狐狸:“……晚安。”
少年看了眼榻上凸起的锦被,在许久后,忽然低头勾唇。
声音很轻:
“桑黛。”
晚安。
清晨后,剑修和小狐狸又踏上了逃亡的路。
去仙界的路实在太远太远,小狐狸便化身成为大狐狸,将剑修驼在背上。
“你可睡觉,我来带你回家。”
桑黛抱紧了他的尾巴,安心道:“好,那你累了喊醒我,我御剑带你。”
“好。”
事实上,宿玄从未喊醒过桑黛,无论是夜晚守夜,还是白日赶路。
回家的路太长了,但庆幸的是,妖界的人始终未曾追来。
他们并未觉得奇怪,只以为自己甩开了追兵,因此感到庆幸。
当时的他们都太小了,不懂何为心机,不懂何为——
守株待兔。
剑修与小狐狸相伴一路,彼此生涩又细心地照顾对方。
第三十天,他们终于踏进了仙界的地界。
桑黛望着远处高耸的山,雾气皑皑,激动到几乎落泪。
“你快看,那是天阙山,是剑宗的地界,我是剑宗大小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住你!”
“仙盟很明事理,你并未参与妖界与仙界的战争,还是天级灵根觉醒者,献祭灵脉一事天下不容,他们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等你入了剑宗,我们就可以一起除邪,我希望这世间再也没有战乱,你们妖界也不会再跟我们仙界作战了。”
一切都很美好
在那一个月里,宿玄听她说了无数次仙盟有多么公正,剑宗的师兄师姐们对她有多好。
他也信任仙界。
桑黛牵着他的手来到了山脚下的客栈,将他安顿好道:“剑宗有护山阵法,你以妖身难入,你等我回去向爹娘禀告,一月后是中秋,那时候我们一起去过中秋好吗?”
宿玄抱胸看着神采飞扬的剑修,唇角的笑也压不住,道:“我们妖界中秋会放烟花,一起去看烟花?”
桑黛笑着点头:“好!”
她转身离开,将要跨出客栈大门之时,少年喊住了她。
剑修回眸,眉目清丽。
少年的心跳很快,冲她柔声道:“黛黛,我等你。”
他喊她,黛黛。
桑黛含笑回应:“小狐狸,我会来接你回家的。”
小狐狸坐在窗栏上,望着远处高耸巍峨的山,等啊等,等到月亮升空,等到夜晚到来。
等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年的唇角笑意牵起。
他觉得,自己等到了独属于他的仙女。
“黛黛,你来了——”
未说完的话被穿胸而过的长枪截断。
少年从窗户上跌落,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血窟窿剧烈咳嗽,猩红的眼望着朝他走来的十二殿长老。
各个都是元婴境。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你拿什么斗?”
他战至浑身经脉寸断,连喘息的力气都没,剑修为他买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少年被扛走的时候挣扎看向窗外的高山。
山上住着他的剑修。
“黛黛……”
在又一次被关进地穴之时,锁链再次从他的身体中穿过,金线吸食他的血肉反哺给妖界的灵脉,浑浑噩噩的那一年,他想着,桑黛若是回到客栈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傻到独闯妖界来救他?
他觉得桑黛会这样做,他一边不想她来,一边又渴望再见她一面。
等啊等,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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