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到自己的剑修。
等来的是妖界要抽去他的灵根,献祭给归墟仙境的消息。
在执刀的人朝他走来之时,一年来一直低着头没有动作的人忽然抬眸,眸底尽是杀意。
他想,他不能死。
即使要死,他也要爬出去,再见她最后一次。
他还没和她一起看烟花,还没将损坏的衣裙赔给她。
还没跟她回家。
可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剑修同样经历了绝望。
桑黛兴冲冲跑回山上,告诉爹娘这件事,可桑闻洲和施夫人端坐高台,一脸冷漠。
他们道:“妖界早已派人来了仙界,这是妖界的事情,剑宗勿要插手。”
“什么……”
桑黛惊恐意识到什么,拔剑便要往山下狂奔。
桑闻洲一掌劈向她的后心,桑黛跌倒在地,看着自己的爹娘端着碗药走过来。
“这一月你一直在外面,经脉毒素还未清,来人,为大小姐放血。”
利刃划开她的手腕,放了满满一碗血,桑黛浑身无力挣扎想要去救宿玄,可施夫人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将那碗剥离灵根的毒药灌了进去。
施夫人抱着喝完药意识糊涂的桑黛,侧脸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黛黛,乖,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修行,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是剑宗的骄傲。”
可桑黛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小狐狸,快跑。
剑宗给她下了软骨散,无法动弹的那半个月,她绝望又崩溃,可等来的只有施夫人端来的一碗药。
“黛黛,你近来神智糊涂,阿娘为你包了药,喝了它,喝了就没事了。”
那是让她忘记宿玄的毒。
忘忧草,彼时世间只剩下那一株,剑宗花重金买了回来,给她下了毒,随后长老们搜了她的魂,将识海中属于宿玄的记忆尽数清除,让她忘记了那一月的事情。
桑黛被灌了那碗毒药,昏睡了整整半月。
再次醒来的那天,是中秋佳节。
阿娘告诉她,她前一段时间被厉鬼夺了舍,忘记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桑黛信以为真。
只是穿好衣服,望着窗外的圆月之时,又觉得茫然。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她走出竹屋,无意识往外走。
来看望她的沈辞玉惊骇,瞧见她失了神智已经站在了山顶边的模样,以为厉鬼又夺了舍,吓得急忙拦住她。
“桑黛?”
桑黛无意识抬眸:“沈师兄?”
沈辞玉松了口气,问:“你要去做什么?”
桑黛站在山顶,望着山下的雾气,眨了眨眼。
“我……我要去做什么?”
桑黛呢喃道:
“我要去……见一个人,看烟花。”
“见谁?”
“……不知。”
在她遗忘的那一百二十年,只有宿玄自己记得这件事。
只有他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剑宗,而是在妖界。
他当上妖王后兴冲冲带着精心准备的衣裙来到了剑宗,可剑修忘记了他,以为他在辱她,一剑划烂了他送的裙衫。
彼时的剑修冷脸执剑,对无措的少年道:
“天阙山境内,妖邪禁行。”
她都忘了。
转眼间,一百二十年。
桑黛捂住眼睛,无声哭泣。
剑修就连哭的时候也很安静。
烟花还在放着,她买下了整个主城的烟花,为他放了一场迟到了百年的烟火。
眼泪顺着下颌落下,她哑着嗓子道:“宿玄,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回剑宗的。”
她被剑宗蒙蔽,她以为剑宗会与她站在一处。
却没想到,她对于剑宗的价值,与彼时的宿玄对于妖界一般。
只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只有被利用的价值。
宿玄闭上眼,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回身,将桑黛拥入怀中:“你不需要道歉,桑黛,你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
他不知道桑黛经历了这些,他以为,桑黛只是忘了他。
却未曾想到,他的剑修也曾拼了命想来救他。
“我活下来了,我没有死,我当上了妖王,杀了十二殿长老,再未与仙界开战过,桑黛,当年你希望的那些事情,我都做到了。”
桑黛希望,宿玄活下去。
桑黛希望,妖界不要再与仙界开战,百姓们能够生活安宁。
宿玄都做到了。
外面的烟花还在燃着,城墙下的妖修们瞧见了城墙上的两人。
“这是……尊主为夫人放的烟花吗?”
“什么啊,我刚才看到夫人跑前跑后买了许多铺子的烟花,让他们在乌云散去之时放出来。”
“夫人为尊主放的?”
“当然啦!”
妖修们双手捧成喇叭状:
“夫人好美!烟花好漂亮!”
“尊主要好好对待夫人!夫人是妖界最美的女修!”
“我喜欢夫人!!”
“我也喜欢夫人!!”
“我也超级喜欢夫人!!”
桑黛在宿玄的怀中闷声笑了起来,眼泪蹭在他的衣衫上,她不好意思用衣袖擦了擦。
“抱歉,脏了你的衣服。”
某只狐狸快速别过头,将眼角的泪花擦去,“你赔我。”
桑黛失笑,哄着他道:“好,我赔你。”
宿玄站起身,朝桑黛伸出手:“陪我去做件事,便当成你赔我的衣服了。”
桑黛仰头,问:“什么事情?”
宿玄淡声道:“现在不说,这便是你的赔礼了。”
可与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对视,桑黛听到了最真实的想法。
【送黛黛的礼物,迟到了百年的礼物。】
在她送了他迟到百年的烟花之时,他也将自己藏了百年的礼物赠予她。
桑黛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宿玄将她拉起来。
“桑黛,跟我走吗?”
“好,跟你走。”
宿玄送她的礼物,她很期待。
第29章 度春秋(三)
桑黛一路上在想, 宿玄会给她什么礼物呢?
是同样精美的服饰,还是昂贵的珠钗,又或者是其他的珍品,某只狐狸送她的礼物似乎一贯都是这些东西。
可宿玄却带着她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站在高耸的山顶之上, 下面是一座城池, 围墙外有强大的结界, 能看出来是宿玄的灵力布下的。
今夜是中秋,城池上方不断有烟花绽放, 整座城灯火通明。
“……宿玄,这是什么?”
宿玄道:“瑶山郡。”
“什么?”
宿玄回头看了她一眼, 道:“你曾经说,希望四界无战。”
【所以本尊送你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
桑黛喉口微微干哑, 垂眸去看山脚下的城镇。
这座城在妖界的最深处, 是保护最严密的地方, 桑黛感受到了许多不同的气息, 人族、妖族、魔族和鬼修。
他走在前面, 带着桑黛往山下走。
“大多都是逃来的, 仙界与魔界经常开战,冥界又因为灵脉全部集中在白刃里,导致其他地方的鬼修为了修行起了不少内斗,很多人没了地方去, 在妖界边缘时常游走, 本尊看着心烦索性把他们都弄来了这里。”
他说着心烦,可桑黛望向瑶山郡外面的结界, 又觉得宿玄说的不对。
他分明是在保护他们。
某只狐狸太过死鸭子嘴硬, 实际上心肠软得不得了。
桑黛跟着他一路下山,听宿玄为她介绍瑶山郡。
到了城门口, 守卫朝他们行礼。
“尊主,夫人。”
看来不仅是主城的人,整个妖界都认识她头上的九缳簪。
宿玄应了声,没有否认,带着桑黛走了进去。
瑶山郡不小,相反,很大很宽敞,她刚进去便瞧见了几层高的阁楼伫立。
桑黛问:“这座城有多大?”
宿玄道:“瑶山郡后方也是妖界疆土。”
意思就是,人太多了就把围墙打了往后再扩扩。
桑黛沉默了,好朴实又好有用的做法。
一路上认识宿玄的人不少,他这人太过张扬,衣服和头发都格外引人注目,偏生身边还跟了个长的格外好看的剑修,身上的气质清冷又温和,与臭着脸的宿玄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瑶山郡的人其实都知晓这地方是宿玄默认让他们居住的,他没有管别的,没有太多的规矩,唯一的规矩便是进来不能杀人,因此这里安排了妖兵驻守。
宿玄提供给他们住的地方,实际上他本人很少来这里,大多时候来只是为了加强结界,结界加固完转身就走,一句也不多废话。
这让瑶山郡本来胆战心惊,以为妖王会不会对他们有图谋的人也渐渐安下心了。
瑶山郡建立已经九十年,边界在逐渐扩大,住户也越来越多,这里很安静,没有杀戮,没有战乱。
不至于所有人都相处和善,毕竟人魔妖鬼生活习性不同,例如人族喜欢阳光,而鬼修不能见日光,魔修脾气容易暴躁,因此所有人和和睦睦相处也着实不太现实,所以瑶山郡中分派倒是清楚明晰。
东西南北四个地方,住了不同的人。
但从来没有起过争斗和战乱。
桑黛跟在他身后,问:“你要我来陪你做什么?”
“做点事。”
“什么事?”
“见几个人。”
一刻钟后,桑黛总算明白宿玄的意思是什么了。
他带着她来了城郊,此时是深夜,烟花一阵接着一阵,偌大的小院里笑声清脆。
宿玄推门进去,蹲在院中带孩子们编灯笼的女修抬眸。
“……尊主?”
虽然喊着尊主,却是个人修。
“嗯。”
桑黛完全愣了,不可置信看着满院的孩子。
最大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与当年的她和宿玄一般大小,而小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
“宿玄?”
“进来吧。”
兴许是宿玄总是冷着脸,不笑的时候其实有点凶,加之九尾狐身形高大,在一众孩子面前太过威严,原先还笑声清脆的院里顿时安静如鸡。
负责看管的女修起身,朝宿玄行礼:“尊主。”
宿玄只来过两次,还是之前妖界大寒,他来布了御寒的法阵,此后只有每月的灵石和吃食定期由人送来,他本人是不常出现的,因此今夜忽然前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桑黛正好与一个孩子对视,那是个小魔修,身上的魔气还不算浓重,一双血红的眼睛安静看着她。
桑黛从来没有被魔修用这种眼光盯过,过去遇见的魔修大多都想杀她,可这只小魔修兴许是在这里长大的,身上没有那种杀气,只有如千万孩童一般的澄澈。
她朝他温和一笑,小魔修的脸一红,抱着女修的腰躲在了她的身后,但一只眼睛悄悄探出来,似乎在偷瞄她。
“这是负责照顾孩子的华盈。”宿玄淡声向桑黛解释,又对着华盈道:“今夜中秋,我来带个人陪他们过中秋。”
华盈一愣,看向桑黛。
“这是……夫人?”
桑黛:“……呃,这个……”
“见过夫人!”
华盈行礼,声音响亮。
有孩子玩心重,也学着一起弯腰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脆生生道:“见过夫人!”
桑黛的脸颊滚烫,勉强解释:“别,别行礼了,我不是你们的——”
宿玄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上前从那位女修的怀里抱过襁褓中的孩童,直接递给了桑黛。
“抱。”
桑黛:“……”
华盈:“……”
襁褓中的孩子睁开小眼,对上一双冷淡的琉璃色眼眸。
片刻的寂静后,爆发响亮的哭声。
桑黛像是端着个火药,急匆匆问:“她怎么哭了!”
宿玄似乎也很茫然,手忙脚乱招呼华盈:“还愣着干什么,快哄她啊!”
华盈眼角抽搐,上前来接过孩子,熟练抱着轻拍,不过一会儿便将人重新哄好。
桑黛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没抱好她。”
剑修实在太有礼貌,与华盈对视一眼,后者将目光看向了宿玄。
华盈嘀嘀咕咕:“夫人,其实不是你弄哭的……”
桑黛:“啊……是吗?”
宿玄:“……”
他咬牙切齿,“小白眼狼,白养了。”
桑黛只觉得好笑。
她在华盈的指导下接过那个孩子,这次她没有哭,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咬着手指看她,手上都是自己的口水。
宿玄没有过去,兴许是怕再次吓到那孩子,他自顾自往院子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有胆大的孩子看他,宿玄一手敲着石桌,一边问:“怎么,本尊长得好看吗?”
一个孩子诚实点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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