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琅驰也给出了评语,扬声轻笑:“对于我来说好喝是好喝,就是少了点肉味。但你怕是不懂谢三郎,他喜食淡口,少搭复杂调剂。眼下的贵女都贪欢慕乐,你会煲汤,已着实难得了。”
陶沁婉略略吃惊,小声委屈道:“我原以为彦哥哥该喜欢的……但得琅驰哥哥如此表扬,婉婉也能稍感宽心些。”
啧,原来是专程为了谢三郎而送过来的。
李氏听得心想,难怪何时不相信自己评分,非在这时不信。唤褚郎将为二字哥哥,则独唤谢三郎为“彦哥哥”。
李氏暗自掖笑,约莫便看穿了姑娘的想法。谢侯府三公子,生就倾玉俊颜,超尘拔俗,才能出类拔萃,惹得京中多少女子崇慕,婉婉喜欢也在情理。
她夫妇因着膝下无儿孙,看着这丫头心里稀罕,一直留在府上没舍得说亲。翟为希与陶邴钧都是状元出身,也想等到一位匹配的状元郎定亲。奈何前两年的状元都被抢走了,就拖到了现在。
谢府刚结束丁忧,谢三郎卓秀非凡,亦状元出身,没听说有婚配。婉婉若是能与他结亲,那陶侍郎就肯定有照应了。
李氏便帮说道:“既是好喝,以后便常来。正好姑娘厨艺也得练练,只管好茶好汤地招待两位小郎君则个!”
女子羞赧,忽而抿了抿唇,启口道:“听说后日有进讲经学,是彦哥哥主讲,婉婉素来渴望习礼识经,女子当有贤德表范。不知可否有个不情之请,也能求一个去听讲的机会。”
连说话也似专专为迎合他处境。但谢敬彦却并不主张用古俗经伦束缚女子,只这一点她怕是不知晓。
他看着陶沁婉,心中为何平淡无波。
但这平淡无波,莫非是某种识对人了的静谧?
他忽而想,梦中自己一开始的怜恤与烦倦,是否正因了对她无感,所以才会刻意忽视她的憧憬与希冀。
又浮起女子吐血含唇闭眼的一幕,还有那声少年清亮的“娘亲”,谢敬彦到底不忍。
后日进讲经学乃是宫中贵妃娘娘建议办的,为要给公主们收收性子,强调礼训。却非随便谁人能去,须得王室宗亲才够资格。而就算外女去,也至少二品以上的官员或公侯人家,并要提前报备内务太监,安排坐席与筵食。
她不过四品官之女,委实有些冒昧。
谢敬彦已经给魏妆勉强多添了一席座位,如今再要添……男子蹙眉稍想,决定给自己一个识别的机会!
他便叫侍从取来笔墨,写了几字,交给她道:“后日在锦卉园,此我亲笔,你拿着进去,守门侍卫自当放行。”
陶沁婉娇怯地收下,暗自隐过一丝势在必得之喜,连忙躬身谢过:“好呢,婉婉在此期待彦哥哥的讲学。”
第24章
戌时初, 王吉站在后院枫悦长廊上等候自家公子。
按道理公子今日去翟老尚书府上,也该回来了的。第一批蹴鞠赛的押注赔付率最高,明儿一早便至截止日期, 王吉向来办事小心仔细,他须得到公子的确认。
谢侯府百年世族, 书香名门,每个院、每条廊子都给起了雅名。而通往倾烟苑和翡韵轩的这一回廊, 因秋季金枫飘逸怡情悦色,便叫作枫悦, 颇有温和情致。
王吉忽翘首一望, 谢敬彦月白晕锦玄纹袍摆携风而来,连忙迎上前去道:“公子可算回府,如何却比平日晚了许多……”
话未落, 看到后面的贾衡瞥着眼睛使劲在暗示, 倏地收了口。
近日近身伺候的都知道, 三公子心思越发叵测。
他似有凌清之气浮旋,但觉周遭气场莫名,哪怕他和容悦色, 也须得小心担着。
贾衡也窥不出根结, 一早就觉公子失眠了。先是出门见到魏家小姐后,疑似威吓自己嚼糖小心牙, 唬得侍卫一整天都不敢再掏芝麻酥。
这岂是谢三公子的作风,他怎为气量狭窄之人?又没抢他的糖。
……总而言之, 大概轮到命犯桃花吧。
魏小姐是一朵带刺的桃花, 竟然生生当着褚府外人的面, 与公子划开界限。从褚府出来去到翟府,又邂逅了陶家的小姐, 那陶家的小姐虽远不及魏家的艳美,大概却也是朵让人犯迷糊的桃花。
实在太温柔。和魏小姐孑然相反态度。“彦哥哥”听得贾衡快起鸡皮疙瘩,还不如魏小姐厉害就厉害了点。
告辞翟老尚书后,三公子让贾衡驾着马车,沿金乌大街的护城河岸漫走,到这会天黑了才回府上。
要么干脆直接与魏姑娘拜堂成亲算了,大家都得解脱!
唏……王吉收到暗示便小心收敛,免得被罚了抄书。
旁的多余话不再说,只禀报道:“鹤初先生说,已给公子下了十注梁王蹴鞠赛队的注,只又问公子这其间可有讲究。若有利可图,她自己也额外下上几注?”
京都开春之后的第一场球赛惯常格外热火,基本都由王公贵族领队,或在队中安排军营里的翘楚加入。男儿们个个骁勇健朗,英姿勃发,还可允许百姓在场外高台上适量围观。
一轮赛季,共有五个队参赛。
前些日把各队名额放出来后,大伙儿就开始第一轮押注了,越早押的赔付越多。其中押给宣王的居高,毕竟宣王是杜贵妃之子,贵妃娘家乃杜将军府,手握兵权,能人辈出,往年赢得次数最频的也是他。
而梁王,到底潇洒温润些。况且这次褚二郎将还没被抽中,估摸着押梁王注的人不多。
谢敬彦应道:“鹤初先生她在等我?且去琴房再说罢!”自往翡韵轩方向过去。
从枫悦廊上走,总会先经过倾烟苑。
从前这儿无谁住,如今来往间,却似浮了几许缱绻柔香。
正是月上梢头,准备放松休憩的晚间时刻,葵冬和映竹端着个小木盆子走出来。魏妆有入夜浸浴的习惯,每常泡上特制的兰花、牡丹、玫瑰等干花瓣,释以芳泽馥郁。
寝屋隔壁就是洗水的耳房了,但为避免把通水道堵塞,这些用过的花瓣便要单独掬出来。倒去前边拐角的泔桶里,会有专门的下仆运走。
不料才迈上长廊,低头就撞到了稳步而来的三公子,洒去了男子纤尘不染的锦袍上。
初初泡过的汤水还带着氤氲蒸汽,盆子里的花瓣晕开鲜灼色泽,溶有女子惯用的净肤皂露。
分明是寻常物,经她一涤,那瓣朵悬浮间,怎却述不出的旖旎柔娆。
热水本就渗透力强。
男子脸庞在半明半昧的灯笼下,愈显稀世俊颜,但见袍袖与袍摆上花花点点皆润湿了。
两丫鬟脸一烫,没想到三公子会在这时出现,还把魏小姐洗浴的水溅了一身。连忙退后几步道:“奴婢见过三公子,奴婢罪过,匆忙走路未曾看到!”
紧张着,隐隐将木盆子下压。
一缕莫名撩心的媚柔沁入衣帛,似一闻到她的香气便升起繁绪,且贪婪地渴望纯粹。
谢敬彦克制这种不可控的冲动,俯瞰一觑,平淡道:“手中端的做甚?”
他知魏女喜花,只当她无趣,用这花瓣浸水嬉耍打发。
葵冬老实,不比绿椒张开嘴就能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只得应道:“是…是魏小姐沐过的浴汤花瓣,奴婢们拿过去倒进泔桶里。不知公子走来,竟误撞上了,奴婢该死!”
各府上都这样,那泔桶有盖子,晨起与傍晚负责清洁的下仆就会定点来收走,并替换个空的。
王吉咋舌:完蛋了,这可怎生是好?他家公子清心静修,澈雅高洁,连女子的手都不曾牵过,有朝一日却先被这样“染指”了!毕竟浴水是件极私密之物,啧……脸颊上还有一片花瓣呢!
贾衡腹诽:肯定没事,他没发现就别提醒他,免得又挨威吓。
但凡只要与那位娇美厉害的未婚妻相干的,三公子只会用一句“下不为例”打发,早晚被吃得死死。贾衡又不是没经历过,所谓的“见色起意”,自家主子也逃不过。
两奴才——那就,娶了吧,娶了便皆大欢喜!
花息随着夜风袭来,谢敬彦当真不明,为何他见到与梦中样样契合的陶侍郎之女,却没这般纷乱。
而魏女既笃定要与自己退亲,便最好把持疏妨距离。他虽一向待人宽和,却也不允奴婢怠慢,到底魏家于谢府有恩,哪怕结不成婚他也当照应有责。
谢敬彦噙起薄唇,沉冷道:“冲撞主子,自去庆管家处领罚。之后记住教训,魏妆虽为客,却须视同为主家小姐,说话做事仔细拿捏!”
话中之意,今日泼水暧昧模糊,须得缄口不提。
少见三公子如此严厉,婢女连连点头:“奴婢晓得了,奴婢倒完盆子便去领罚!”
正此时,又从倾烟苑里出来个慵媚少女。
魏妆启口道:“等一下,她们的罚我替着出了。”
魏妆是出来拾手帕的,大概沐浴时她把手帕落进了水里,与花瓣一起被掬走了。想着两婢女未走远,便随意披件外衫出来,怎料看到了这一幕。
葵冬与映竹虽是罗老夫人安排的,时不时被叫去上房问话,但在魏妆的记忆中,皆是勤恳老实的。尤其映竹,家中分外拙促,若然去到庆管家处领罚,按着府上冲撞主子的规矩,起码一月两月的薪例要被扣除。
印象中谢敬彦君子有容,鲜少为难下仆,何故因袒护自己而惩罚婢从?
……大概是为了避嫌吧,毕竟三公子清绝,沾一身女子浴汤到底不雅。
那一二月的薪例于魏妆而言,并不多,正好也可用作收买人心。
魏妆慢步上前,伸出莹细手指,从小盆中将手帕捞了出来。
而后仰起下颌,看向谢敬彦精雕玉凿般的俊容:“葵冬和映竹的罚银我替她们给了。三哥崇雅黜浮,这身锦袍既已洒过水,便不如也交予我弃了,魏妆再去铺中裁一身新的偿还你?”
谢三洁癖,他既不欢喜她,只怕这衣裳也不会再要了。她可不想帮他处理,奴婢也不必白忙活,扔去再买便是。
女子出来匆匆,以为即刻捞了就能回去,梳妆便亦简单。那适才洗过的长发未干,湿漉的青丝上缠着棉帛吸水,肩披一件捻金青荷色罩衣,内里亦是单薄的丝绸斜襟裙裳。
连日里见她或鹅黄樱枝、或淡绿锦蝶,难得如此素净衣色。而才浸浴过的肤容,更加白皙中晕着粉嫩,竟是乌珠顾盼、冰莹脱俗般的我见犹怜。
廊下灯笼打照,依稀勾勒出那罩衣下的妩娜,柔腴美满,丝薄的裙裳竟似如无物,描摹酥痕。
谢敬彦没来由的,浮起梦境中的马车上,他满心酸怒地勾开女子丝衣。他见到那娇蛮的脱-兔,怎竟却联想起眼前的魏女……
但怎可能会是她。
显然她未知自己有多姝色,言止间从容淡定。沐水是她的,却并无尴尬,反而明眸直视着谢敬彦。
待嫁闺中女子,何能如此疏妨不忌?与恣肆的公主们也无甚差异。后日的进讲经学,必要将她带去听听。
魏妆自然忘了要局促。前世夫妻分房多年,记得有一次谢三郎忽闯进屋取东西,她才沐浴完从水中站起,白皙身姿仅半掩着一面长巾。她倒是慌忙,谢大人却只漠然凝神片刻,便若无视地寻了物件出去。
何况她此刻裹得周全,谁知他能浮想繁多?
魏妆抿唇唏嘘地笑了笑。
这一笑,唤回了男子的游思。
但见她帕子则是浅萱色的绢纱为底,刺绣两只肚子圆鼓鼓的金鹧鸪,鸟喙尖尖,花斑一样的黑白羽毛。绣工技艺精湛出挑,栩栩如生,却又憨态可掬。
谢敬彦记起来她要送给自己的那几条手帕,不知为何,开始好奇个中图样。
仿佛这手帕透出的情致,才是他记忆中她本该的模样。
然而谁知是否婆子胡诌!
昔年五月的筠州府,枇杷树下藏起的少女好笑又娇糯,看得少年楞一怔,忽而勾起薄薄唇角。
还有谢太傅牵过她纤盈手指,郑重站在自己身侧的怯语:“我会记住彦哥哥,藏好这块玉璧的。”
那一声“彦哥哥”,却好生印象深刻。
这五年来,先是她魏家丁忧,再则谢府丁忧,期间并无发生过什么。倘若她果真另有所爱,也不至于对自己这般冷漠隔阂。
便与他说清楚缘由为何不可?
谢敬彦下午出翟府后曾细想过,很明显便理出了一道头绪。
对于陶沁婉,他从初始并无触动。假使梦中女子便是她,而能让自己违心地迎娶,大概须有两重原因:
一则魏妆与他退亲在前;
二则,发生了某种非娶不可之事。
无论之后如何,那么魏女便没有嫁给他。而祖父临终前既叮嘱谢敬彦好生照拂,满足优渥,她便果真厌嫌他,他也须问个清楚,她为何执意退亲的理由。
只看魏妆此时娇盈,衣缕单薄,却不便久留。
谢敬彦眸色肃沉,应道:“不必了,我自送去浣衣房处理吧。既是魏妆开口,罚也免了,你二个婢子仔细记住我适才吩咐的!”
果然……又再次“下不为例”了。
旁边的贾衡呼了口气,叹道:“三公子对魏姑娘真体恤。魏姑娘怕是不知,咱们马车从未载过女子,你是头一个。公子还嘱我听你差遣,不允旁人为难你,可见多用心。”
竟然不扔掉衣袍?谢三郎不是格外静修律谨的么。前世在他马车里那般缱绻一次,整个儿车辕车座都换掉了,一件衣裳却不舍得?
魏妆琢磨着怪哉,谢府人多口杂的,传出去又该被如何编排了。
因想起白日在褚府上,谢敬彦那句态度不明的话:“退婚只稍一提……此时定论,却是尚早。”她攥了攥手心,须得明确划开界限。
魏妆抿唇笑道:“贾侍卫吃了我一盒芝麻糖,嘴也学着甜呢,我可记得当夜你说的是,‘我们公子清风霁月,不是随便把个人都往府里接,成何体统’。好在始终热心,要么我便须在河船上受冻一宿了,理应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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