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哪吒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喜恰不一定说得过他,孙悟空决定先发制人,“好你个小太子,你是不是把我妹子忘了!天天要和人家牵手拥抱黏在一起,现下里就装疏远是吧?”
哪吒的神色又冷了下来,肆意张扬的少年哪里容得这样阴阳怪气的挑衅,他抬眼看去,腕间的金镯也破空而去。
“我哪里疏远了?”他反驳完,又觉不对,“与你何干?”
乾坤圈不过在空中打了个转,倒也不是真的杀气凛凛,孙悟空偏头一躲,法器复又回到哪吒手里。
不过一瞬孙悟空窜至二人身前,“你说你一个神仙,喝两口忘恩水还真能把事忘了。”
“忘恩水是什么。”哪吒道。
他对一些事其实有印象,但因为失去了关于喜恰的记忆而无法串联。
喜恰伸出手,见少年也不是全然设防,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虽然他缩了一下手,到最后还是放松下来。
“如今我们是身在天竺皇宫中,你喝下了忘恩水,于是才忘了我。”她的声音依旧温静,“我们再去国王那里问问有没有解除之法吧。”
哪吒若有所思。
“好。”他转了转腕上的金镯,点头。
但一同去御花园的路上,孙悟空挠了挠手臂,总觉得很奇怪,凑到喜恰身前去。看了看喜恰,又看哪吒,孙悟空压低声音。
“失忆了,为什么这小太子还这么听你话的样子?”
喜恰也看着哪吒,沉吟一瞬,“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哪吒并没有旁人所想的那样不好说话,不然昔年他也不会救下她,长久的相伴里,许多事都变得好懂。
才说完,哪吒回过头来,也看了看她,又看孙悟空。
“你们两个很相熟?”
喜恰还没答复,孙悟空先意味深长道:“自然很熟,我和喜恰妹子可是结拜三百年的好兄妹呢。”
哪吒轻哼了一声。
喜恰略微一顿,见少年复又转回头去,总感觉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失忆了,但感觉他没有完全失忆。
重回御花园,原本一团乱的局面解开,但这忘恩水的确没有解药,国王仍缩在宝座前,看着面前的各位神仙。
“但古方有言,饮下忘恩水之人倘若能重新爱上对方,药效自然化解......”
这句便够了。
喜恰若有所思着,待场上的神仙散得七七八八,取经人亦要上路,她便准备对哪吒开口。
谁晓得小少年先开口了,他垂头看她,正气凛然道:“我不会对你不负责,我们一起走吧。”
喜恰一愣,是预料中的答案,可也足够叫人心里起了暖意。
从先前漫步来御花园,喜恰一直没有笑容,哪吒看她,只觉得她虽杏目明媚,微抿的唇角却显得一点清冷。
直至此刻,仙子含笑,叫哪吒也不由一愣。
两人商议着要去哪里。
“不如去云楼宫吧。”喜恰提议着。
哪吒却拒绝了,云楼宫有什么好去的。
“你是与我一同住在云楼宫?”本意是觉得云楼宫没什么人太清冷,又觉得自己拒绝得太直接,他一顿,复又追问。
喜恰摇头说不是,于是哪吒沉吟:“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她一时也选不定,哪吒看了她半晌,见她并没有说出自己所住之地的意思,于是自顾自说着四处走走吧。
“算是......培养感情。”说这话时,他微一停顿,目色不大自然。
不过面上表现得很正气,虽然失忆了,但依旧很主动,且很风风火火。
决定了便要离开,轻抬指尖,一朵祥云落在二人面前,他一扬下颌,率先踏上云。
去哪里似乎也不是个难题,四洲哪里都有山河景色,够游玩一阵子。
但还没腾云多远,小少年又一顿,察觉有异,眼下的山川看似平静,实则有妖气汹涌澎湃。
此处之下,有一个满是血腥气的妖洞。
翻手抬腕,火尖枪幻化在手中,他对喜恰道:“等会儿再培养感情,我需得先除个妖。”
喜恰被他逗笑了。
明媚的小仙子笑起来眉眼弯弯,鬓边的玉珠轻晃,映着日色晖光,哪吒略一愣神,不大自在地错开眼神。
本想叫喜恰在云间等他,但她看上去并不怕,略一思索,他决定带她一同下去。
与昔年一样的除妖场景,张扬的小少年目色凛然,红袍猎猎,紫焰火尖枪上燃着三昧真火,照亮了他的眉眼。
妖物出洞,他才想展袖一挥,忽而面色古怪起来。
袖中是空的,他的混天绫没了。
日光正盛,略微晃眼,哪吒抬眼看去,发觉红绸正系在喜恰发间。
喜恰也察觉了他的目光,刚要取下给他,他却抬手拦下了她的动作。
“不必。”骄矜的小少年道,“不过区区一只小妖而已。”
当真区区一只小妖。
少年身姿清越,下手利落,并没有用多少法宝,三下五除二就将妖物斩杀,只不过最后场面略微血腥。
站在触目惊心的红里,他的眉眼染上肃杀,眼眸却是晶亮的,一袭红衣也是一样清亮,灼灼而不同于浓稠的血色。
不等他开口,喜恰看着他略微上挑的眉,说出了与昔年如出一辙的话。
“厉害,威风。”血腥味很重,但她不再害怕,只看着他,“英勇神武。”
哪吒看她眼神一瞬间不一样了,他微微一怔,眼底漾起一丝得意雀跃,却又自矜,只微微颔首。
“走吧。”
她又不动声色将他拦下,“且等等。”
抬袖捏诀,指尖展开几朵璀璨的红莲,又一轻抬,莲火将整座妖洞的腥风血雨一同烧尽。
哪吒看着烈火燃起,凤眸中倒映了一点火光,略微错愕。
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她。
面前的小仙子眉眼温丽,瞧着应当是极为温柔的人,他本以为,她是想将妖洞中的血腥味以灵力涤尽。
可她下手果断,出势又利又快,一把火烧了个痛快——
哪吒很满意,因为这显然很有他的风范。
定然是他教的,所以与他如出一辙。
两人这便除完了妖,复立云间,小少年原本因忘却而生出一点别扭感倏然散尽,他心神一动,散去祥云,揽上喜恰的腰。
风火轮生于足下,少年面上依旧正色。
“这样快些。”
喜恰轻笑,附和道:“的确。”
接下来没再有什么妖要除,一下就逛到了深夜,虽说是逛,但多数时候还是在云间穿行,两人也没有多说话,却也不觉得无趣。
长久相伴带来的默契好似刻在了骨子里,灵魂中,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弭而磨灭。
夜已深了,哪吒抬头看着一轮明月,不动声色询问喜恰,“今夜我们住哪儿?”
“回陷空山吧。”喜恰道。
哪吒点了点头,又问道:“是你的洞府?”
“嗯。”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心有疑惑,“可为何你没与我住在云楼宫?”
“......”
“我们不是彼此喜欢么?”
喜恰哎呀一声,白日里说的话不多,是因为她尚在沉思接下来怎么办,原来竟忘了说自己住在陷空山这回事了。
“你如今与我一同住在陷空山。”但一开始叫他回云楼宫不是不回去吗,喜恰偏头看他,“无底洞给你留了房室,有你住的地方。”
哪吒又沉默一瞬,这次点了点头,“好。”
陷空山的一切对于如今的哪吒来说还有些陌生,但一进他的房间,萦绕的莲香便扑鼻而来,定是他长居于此没错。
白日里没与他说的话在此刻补上,喜恰将许多过往和盘托出,从初识到重逢,从她失忆到此番他失忆,说了很久很久。
也是因白日先散了一些陌生感,如今说出来才不显得突兀。
“因此我们是义亲。”他如此道,又若有所思着,“比起什么结拜的兄妹倒是好得多......”
义亲?义亲怎么了,后一句话他说的轻,喜恰一时没太听清,偏头看他,“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
喜恰沉吟着。
不过他还时而有问题问她,回答完后,喜恰已感到口渴,为自己倒了杯水。
“你......”他的问题仍有,但忽然顿住了。
灯下看美人,烛光将她一双杏眸映衬得更加晶莹明媚,红润娇嫩的唇沾了一点水珠,他指尖一动,又曲起手指,没有动作。
“好了。”喜恰说累了,搁下茶盏,犹自将唇角的水珠舔掉,而后起身,“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他又一顿,欲言又止。
但门已然被她掩上,屋内唯余他一人。
......
翌日大早,将豹皮袋中的东西一一收好,哪吒思忖了许多,微微皱眉,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才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敲门声响起。
喜恰在门外轻唤他,音色温柔,“你可起来了?”
茶盏尚在唇边,还未喝一口水,他径直起身去开门。
她今日换了一件月白裙裳,但非是宽衣袖摆,而是略微利落的春衫,衣襟前围了一圈小白绒,更像毛绒绒的小白鼠了。
少年指尖微动,很想捏捏她的脸。
最后还是忍住了。
“今日去哪儿培养感情?”他轻咳了一声,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地方。”
风风火火的少年可真是一下都不得停,下意识的问题也是解决问题。
喜恰也下意识想了想,不去云楼宫,如今他们人已经在陷空山了,还有哪里呢?灵山、普陀山、陈塘关、广寒宫、五行山?
其实也还可以沿着西行一路......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昨日玩累了,今日哪里都不想去来着。
“喊你用早膳呢。”喜恰笑道,笑起来眉眼弯弯,“你要不要吃?”
在陷空山也一样可以回忆啊,她心想,她已然想到了能带他去做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早敲他的门。
早已成圣的天神自然早已辟谷,他也向来不会特地去用一顿膳,但不知怎么,沉默只有一瞬,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自然要吃的。”
喜恰说了声好,想牵他的手又莫名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手指才动了动,便被少年察觉。
不像昨日一样躲避,他率先牵住了她的手。
另一手抚过自己的衣襟,挑起那条缠金莲项饰,他偏头问她:“是不是你送我的?”
喜恰觉得自己的脸略微有些发烫,但很干脆点了点头。
他牵住她的手便更紧了一些。
低头看她娇嫩皙白的手指,这次没被他攥出红痕来,但很柔软,温暖,牵着很舒服。
用过早膳,趁着天色尚早,还是好时辰,喜恰带他去上香。
哪吒从听到上香起就沉默了一路,再看到自己的牌位时沉默就变成了一言难尽。
“你真的是我义亲,也是我心上人。”喜恰正色,如是道,“你看牌位还在这里呢,上面刻的字亦是义兄。倘若你不是,我点上一柱香你便知端倪......”
仙神受人间烟火供奉,刻字都是有讲究的。
如喜恰所说,如若他非是她的义兄,她如此刻的字不会叫他感受到任何人间信力。
想到这里,哪吒忽而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其实也心有忐忑。
她怕他不信她。
只是她从昨日起都是一副温静模样,和颜悦色,情绪内敛,他没有察觉到。
“昨天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喜恰想去取香。
哪吒拦开了她的手,看着她那双娇丽的杏目,“我信。”
虽然昨天他还说不信来着。
喜恰唇边有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刚要说话,就听少年复又道:“不过也可将牌位上的字改成‘心上人李哪吒’,再来一试。”
“......”
她有些怔愣,心绪忽而有点复杂起来。
失忆了的哪吒,不曾记得他们之间感情的哪吒,竟是还会执着于确认她的爱意么?
凝视着哪吒那双澄澈的眼眸,她见他眼底的情绪也一点点凝聚,变得炽热,变得执着。
她轻声说好。
轻抬指尖将牌位上的字抹去,而后一笔一划重新写上他的名字,点燃香火,叫他细细感受。
这一次,她先来说喜欢。
屋内青烟冉冉,不知何时气氛好似悄然改变。
哪吒专注地看着牌位上的字,他看了许久,然后执起她的手,将温润的玉镯为她戴上。
可喜恰的手却僵了一瞬,旋即又想掩饰过去。
唯有他的精血在其中的玉镯,只成一半的同心咒,下意识让她有点退怯,但退怯只一瞬,她扬起手,点了点头。
“真好看,不过......”
“玉镯中镶嵌了许多阵法,算是用心。”哪吒先开口了,“我想,应当是我想赠你的礼物。”
是他的礼物,他并没有说错,喜恰看着他。
在他尚未学会如何好好爱一个人时,他的心意也是如此执着且唯一,虽然彼时的结局不够好,可事到如今,许多事已可以改变......
“其中有一个尚未合力圆满的同心咒,需取你的一滴精血融于其中,此后便能......”
“我知道。”喜恰唇角紊动,一时心中有了感慨。
这一次,少年坦诚地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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