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恰更是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哪吒看见她总是生气,她这样心想着,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冷着脸的少年,一步步走近他们。
他那袭鲜亮的红袍被风吹起,赤红色泽在黑夜里抖动,犹如燃烧的火焰,灼灼惊人。
待到她面前站定,哪吒却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来这里做什么?”
他那双澄然的琥珀色眸子,在月色下变得晦暗起来,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喜恰不敢看他,喏喏回道:“练剑练久了有些累,我让哮天犬带我出来散散心......”
如若说哮天犬带她出来的,张扬的小太子指不定又把矛头指向哮天犬身上,喜恰不想连累朋友。
哮天犬却没太明白她心中所想,眼见遇上哪吒,这里又离仙花圃不远,瞬间回想起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仙娥。
“三太子,我和你说——”
不自觉打断了哪吒要说出口的话,急于给喜恰出气的哮天犬,一股脑将白天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说得是绘声绘色,气愤之处甚至呜咽了几声。
“你一定要给软软出气,那几个宫娥实在是太嚣张了!”哮天犬愤愤不平的模样,更像是他自己受了气,在向自家主人告状。“她们竟然说软软不过是灵宠罢了,还说她只是妖精......”
哮天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哪吒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来,微微敛下的凤目中浮现一丝戾气。
但他一直没有开口。
心急的哮天犬一顿,微扬了声线:“百花仙子不肯告诉我是哪个宫的仙娥,三太子,你去问问?”
喜恰一直在注意着哪吒的神情,并没有认真听哮天犬诉说。
临到哮天犬提高声量的这一句才回神,蓦然慌神了一瞬,下意识想替哪吒拒绝。
“不、不用麻烦......”
哪吒张扬高调惯了,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本来不算多大的事说不定会被闹得人尽皆知。
而且,她无比不希望哪吒亲口对着他人说,她是他的灵宠.....无论是对谁说,她都不那么想听到这话。
但她轻声的拒绝,下意识的反驳,却一下叫哪吒微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薄唇微抿着,忽然冷声轻笑了一句:“不用?”
不用他。
但是为什么是不用他呢。
“软软,你难道不是我的灵宠么?”哪吒紧紧盯着她,语气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冷些,“为何,不用我来管?”
骄矜的小太子张扬惯了,鲜少能真正克制几分情绪,生气冷脸时说出来的话更显得如同质问。
他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有许多的好朋友,哮天犬都能这样气愤填膺地替她鸣不平,或许其他人也会为她出气,根本用不着他来管。
喜恰一下子愣在原地。
哮天犬也愣了,看看喜恰又看看哪吒,察觉到气氛不对,却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啊......”小白细犬一脸懵逼,挠了挠头。
没有人关注他,哪吒仍盯着喜恰。
“你是我的灵宠,软软,可曾明白自己的身份。”哪吒对着她重复了一遍,将眼里的晦色掩下,意图恢复平静,“......为何不在云楼宫等我?”
他回来天庭后,是直奔云楼宫的。
想起自己还交待了她课业,想要检查,却发现云楼宫哪里有这只小白老鼠精的身影。
催动玉镯中的法术,才发现她竟然是跟着哮天犬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夜已昏黑也不晓得回来,让他没由来很生气,于是也忍不住来找她。
这些天里心中有无数的困惑与郁闷,听到她说练剑烦了也是找别人散心,受人欺负了原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为什么?
眼前的小老鼠精敛目沉默,她头上的白绒球随风舞动,如同跳跃的精灵,原本是娇俏的模样。
但她的神情很低落。
她的唇色莫名有些苍白,嘴唇紊动了半晌,最后说的是一声“好。”
好什么?哪吒看着她的模样,久久没有开口,只觉得莫名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也不对,他来找她时就已经不高兴了。
“往后,我都乖乖待在云楼宫里......等小主人。”喜恰垂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是他想要的答案没错。
不要乱跑,乖乖在云楼宫等他,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了。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灵宠,灵宠等待主人回来难道不对吗?他去灌江口,每次哮天犬也是与杨戬在一起的。
这次......勉强除外吧,哮天犬自己出来了,那他的灵宠不也是自己出来了么。
但即便这样想着,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澄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明灭的灵光,又似是晶亮的火苗窜动,是他的心绪算不上稳定。
喜恰没有看他,而是转头乖巧地和哮天犬道了别。
看出些端倪的哮天犬欲言又止,偷偷瞥了哪吒一眼,又被喜恰重新哄住,乖乖离开了。
最后,喜恰重新盈上笑容,一如往昔一般,只是抬袖时略微迟疑,牵起了哪吒的手。
“小主人,我们回去吧。”她如是说。
第二日,哪吒在喜恰仍在歇息时独自去拜访百花仙子一趟,问出那几个仙娥归属何宫,又径直去了各宫,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些宫娥,勒令了众人不许轻视他的灵宠。
喜恰醒后,便听见水华苑外的仙娥们谈论起此事。
“三太子当真宠这小灵宠”“没人再敢惹她”“是灵山的背景”“原来是妖精”.......许多的谈论声从她的耳畔略过,喜恰沉默了很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与她一样被谈论着的主角三太子,却风风火火离开了。
不知从何时起,凡界的妖魔鬼怪逐渐猖獗,四洲各路山川河海都涌出了一批从前没出现过的精怪,哪吒心觉有异,下界除妖的时间也比往昔多了不少。
四洲如今不太平,他怀疑是有仙贤大能在布一局大棋,心中也有了猜测和考量。
而喜恰如她答应的一般,每日都乖乖在云楼宫等他。
百年如一日,凡界不太平,至少天庭的日子很太平,哪吒这样想着。
......
又一日瞧见金乌东升,喜恰卧在秋千藤上看那一点每日难得的浮光,久久沉默着。
她在发呆,双膝并拢蜷起身子,将头搁在缀了莲花的藤萝上,秋千很大,可以由得她这样肆意躺着。
天边的三十三根天柱随着日光,勾起犹如流水的澹澹光影,浮跃跳动,她便这样看着,看到心里也泛不起太多的涟漪。
这样的日子算不得有趣,喜恰自然晓得。
可若是她的小主人希望如此,她好似也很难拒绝,因为在乎他,所以不愿忤逆他。
清静了许多年的云楼宫,却在此刻突然起了一点异常的动静。
声响不算大,但对于百无聊赖的喜恰来说已是很难得的事,外头有人喧哗着,风也搅动了一滩平静的莲池水,她一怔,瞬间翻身下秋千,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瞧见水华苑外几个仙娥正低声交谈着,神态也有几分焦急,喜恰开口问道。
仙娥们看她出了门,面面相觑着,其中有几人瞥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有人回答她。
“软软仙子,不是什么大事。”站出来说话的仙娥本就是水华苑的人,也只有她必须得对着喜恰客气两句,“天王昨日捉进玲珑宝塔的妖精竟跑出来了,如今正叫人在搜呢,跑出云楼宫去就不大好了。”
不过说到“妖精”二字时,仙娥还是不免顿了一下,又瞧了喜恰一眼,眼里带了点兴味。
喜恰握紧了手心。
她心思敏感,自然察觉了几分仙娥对她的轻视,双手交叠摩挲着,沉默了一瞬。
是从哪吒去找数宫宫娥的那次起么?不,其实是更早,打从最初她来云楼宫,大抵就无人真的在意过她是谁,是什么身份。
“仙子莫要多想,回去水华苑待着吧?”仙娥轻声宽慰她,毕竟谁都能看出哪吒也不喜欢她四处乱跑。
喜恰的沉默变得更加长了,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
忽然苑前掀起一阵风,风里裹挟着一股浓郁的杏花香,循循迷雾从拐角处弥漫而来,叫在场的人都惊了一瞬。
“如何回事?”
“是妖精,竟跑来这里了。”
仙娥们纷纷捏诀施咒,面上倒没几分严阵以待,只是瞧了半晌也瞧不见妖精的踪影,反倒是迷雾不曾停歇地往她们面前扬。
喜恰也紧惕地望向四周,目障三分下,忽然恍惚瞧见了一个人影——
“救我......”
风声里,恰时细微的声音也在喜恰耳畔响起,听着有几分熟悉。
喜恰一怔。
第035章 变化
弥漫着馥郁杏香的迷雾, 温柔切切的女声,一下子叫喜恰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初来天庭时,她第一次独自去南瞻部洲, 曾经遇到过一个犹如天上仙子的女妖精......
忆及当年, 女妖一袭粉裳裙, 眼含秋水, 人比花俏,万般柔情温善。
“小仙子,救我!”
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喜恰乍然回神, 手中疾速施诀, 想要破开这重重迷雾。
但有人比她更快,有呼啸的风席卷而来, 风力强劲无比,刹那就将迷雾吹散得一干二净, 金亮灵光大盛,带着强悍的灵压落在水华苑前。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座金光凛凛的玲珑宝塔兜头罩下,树叶尘土飞滚而起, 其势如破竹罡风, 锐不可当。
“拜见天王!”迷雾散去, 大风停息,仙娥们纷纷慌忙向前方行礼。
李天王一身便服,端正站在水华苑前,手里托得正是那灵光四溢的玲珑宝塔。
喜恰也急忙随着众人行礼, 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喊这位李天王。
虽然名义上她是李靖的义女,也在天宫待了快三百来年, 却鲜少见李靖,毕竟当年是她答应了哪吒要做他灵宠,所以一直只待在哪吒身边。
李靖微微瞥目,注意到了她。
“你......”他本也想和这小义女打个招呼,却一时忘了她叫什么,只得打量她两眼,含糊两句,“唔,修为长进不少。”
看上去哪吒倒也教得凑合,李靖心想。
“谢、谢义父夸奖。”喜恰沉默一瞬,上前向李靖深深行了一礼。
余光瞥过玲珑宝塔,十三层塔身各有精怪身影,凶神恶煞或颓靡无力,血色妖气在弥漫前一刻被牢牢锁在其中。
最下一层,羸弱的淡粉灵力正在挣扎着,依稀可见一个粉裳姑娘的身影,并无什么凶煞之气。
真的是那个花妖......喜恰微微抿唇,欲再开口。
“小老鼠精。”李靖先说话了。
见喜恰乖巧敛目,如此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的心情也愉悦多了,自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喜恰沉默一瞬,垂首应答:“回义父,我叫软软。”
“哦,软软啊。”李靖捋了捋胡须,见她如今修为长进不少,心中有了一番考量,“你在哪吒这里修习得可好?”
她倒算是个可造之才,不过来天庭三百年,却已有地仙成就,不过是还未应劫。若按照此等进度下去,或许不过千年便能成金仙。
没等喜恰回话,他又道:“哪吒鲜少在云楼宫,可要再为你找一位师傅?”
李靖想着,毕竟当年佛祖大法是托他管教这小老鼠精,他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毕竟这云楼宫毕竟是闻名三界的多才之地,三个儿子都给他培养得好好的。
若是她真有成就,也算是他李家善事一桩了。
喜恰抿抿唇,瞧李靖神色和善,拱手回道:“义父,哪吒待我很好,我受益颇多。”
哦,那就是不太需要了。
李靖点点头,哪吒虽然叛逆,但本事是没话说。她既然不要他也不强求,寒暄点到为止,便欲转身离去。
“义、义父。”喜恰却踌躇着叫住了他。
四周的宫娥们原本都低着头,此刻却有几个悄悄抬眼看她,眼含诧异。
她们似乎都不大能理解这在云楼宫人微言轻的小老鼠精,怎么有胆量拦下天王。
“义父。”既然开了口,喜恰不再支吾,只是看着他手中的玲珑宝塔,喏喏道:“此妖妖力精纯,并无凶煞之气,想来是从未作恶......”
李靖淡淡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反问她:“那又如何?”
喜恰的话顿住。
“无论作恶与否,终究是妖孽,见之自然该除。”李靖看她一眼,忽然想起她也是妖精,又多添上一句,“当然,你确有不同。”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从灵山来的,又是佛祖亲点来天庭修行的。
可是喜恰的手不自觉握紧,轻声反驳:“可都是天生地养精怪所化,同是妖精,她也是一心修行,只因她不是生在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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