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恰微怔,灵山怎么会来人。
在心中过了一遍自己在灵山之上相熟的朋友,一下也料不到此刻到访的会是谁。喜恰替哪吒将上衣披上,又小心为他拢好被子,连忙走出门去。
她的指尖抚过了他的身躯,他的体温向来火热,此刻却有几分虚弱的冰凉,叫她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来人如何模样?”待出了屋子,喜恰并着将离疾步往洞外走去,问了一声。
将离略一思索,细细答道:“来人身着白衣,瞧着倒是清冷至极,寡言少语,只说自己从灵山来,请见夫人,别的就不曾相告了。”
因着忧心哪吒,喜恰一时难以细想,灵山着白衣或是素袍的灵僧和仙人很多,并不好分辨,她的心还是乱作一团,只有脚步越来越急。
她确然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金吒。
但他是哪吒的哥哥,说起来也是自己的义兄,如此想,他来也不是不可能。
灵山前部护法,如将离所言为人清冷矜薄,通常少与旁人说话,常常孤身一人,她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他相熟的画面。
喜恰看他,头一次这样认真打量,才发觉他与哪吒虽是兄弟,却全然不像。
容貌上或许有几分相似,但哪吒那双凤眸清亮晶莹,眼尾有些微微上挑的弧度,很有几分少年气。
金吒的眉目却更加内敛,双目澄淡柔丽,眼眸微垂,尽敛光华,只显得一丝疏漠。
“喜恰。”他轻轻启唇,竟先与她打了招呼,“……近来可安?”
虽然音色也是如人一般的冷冽淡漠,喜恰心思敏锐,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其他的情绪。
像是从不曾关心俗世的圣人,忽而垂目看人间,有了一分不该属于他的情感。
她微微一愣,合十双手向金吒行了一礼,而后便焦急问道:“护法可是来救哪吒的?”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哪吒身在陷空山这么多时日,李家的神仙肯定知道,可周遭似乎静了一瞬。
喜恰抬头看去,金吒正凝视着她。
背光之下,他的神色有些许怔愣,些许了然,其中又裹挟着一点莫名的涩意。喜恰心觉疑惑,但认真再看,却都看不出了。
金吒只是轻轻点头,回答道:“我奉大法之命前来,哪吒如今在何处?”
“请随我来。”
喜恰没有停顿,连忙引他进洞府之中。
金吒是鲜少表露情绪的神,他本是微垂着眸,却在踏入洞府的那一刻指尖微动,抬眼看去,发觉了洞府佛阵的一点不同。
他微微错愕,可什么也难以说。
待回到哪吒的屋子,喜恰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她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哪吒的面色,与金吒说着情况。
“约莫是月前,哪吒的脸色就愈发苍白,可平日里看着并无大碍。直到今日在外受了伤,回来便昏迷不醒了......”
少年每每说没事,她分明知道他那倔脾气,竟然真的依了他。
“怪我,我明明早就发觉了却没在意。”说着说着,喜恰愈发懊恼起来,“若是我早些要他回天庭,就不会拖成如今的情形了。”
可金吒垂眸看她,她面上的神色分明是在意的不得了。
他不善言辞,鲜少与她说话,想要安慰的话顿在唇边,只觉或许说出来也不够好听。
“喜恰,勿急。”最后,他如此说。
他缓缓走至哪吒身前,微抬起右手,指尖凝出璀璨金光,灵光飞窜,一点点落在哪吒的身体上。
光华涌动,少年苍白的脸色也被粼粼光华照耀着,看上去似乎一下缓和不少。
喜恰原本落了金吒两步,这下不由得往前站了些许,与金吒比肩而立,认真看着哪吒,终于心中安定了许多。
可看着看着,鼻尖好似萦绕了一股熟悉的幽香,叫她倏尔一顿。
“他是失血过多,伤及灵体。”
他的话叫喜恰回过神来,她心慌则乱,直接问道:“为何会如此?”
金吒当然不知道,只是摇头。
“之后木吒会过来,带他回云楼宫调养一阵子。”担心她仍有难过,金吒又解释了一句,“哪吒虽伤了灵气,但他本是碧藕佛莲身,不受骨肉所累,不会真的伤及根本。”
清贵矜薄的前部护法,难得一下子与她说了这么多话。他的音色冷冽清淡,可放缓的语调却蓦然温柔。
竟有几分像金蝉子的声音。
“喜恰?”
见她没回应,金吒又唤了她一声。
喜恰仍在出神。
哪吒的屋子不曾熏香,少年是莲花化身,天生身上就带有一股清冽缱绻的香气。但那股香气极淡薄,通常要与他挨得极近才能闻到。
这股香气好似也是如此,需要离得很近很近。初时不察,慢慢才萦绕鼻尖,而且是不属于陷空山的香气,熟悉却又有一点恍若隔世的......清幽的松木香。
她抬头,发现源于金吒身上。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这股香气?
五百年前,她得法身,开灵识,五识六感也要重新归窍,关于恩人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唯独记得——
雪夜下,天际无月。
一人指尖盈着微弱金光,浸润了幽冷松香的衣袖落在她身上,萦绕进她心里。
那是她的恩人,声音轻柔温润,面容却似蒙上一层迷雾,他将她托在手心,唤她喜恰。
“护法。”喜恰倏然生出一点心慌,嘴唇紊动着,她不动声色询问他,“前阵子黄风大哥下界,成了西行取经人的一难。我有个好友说他与您相识,此事还牵连您受了大法惩罚,是这样么?”
金吒垂目,默默看着她。
他的双眸比之哪吒更为澄淡,这样浅的瞳色很容易让人觉得他薄情冷漠,不好相处。可因为眼尾微垂,并不显出什么锋锐,反而柔和了些许他的眉眼。
没有多说什么,金吒只是轻轻点头。
“是...是您让他下界的么?”
金吒还是点头。
喜恰微怔着,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想让自己平静,心却越来越慌乱。
这样熟悉的松木香一直记在她心底,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
可其实她只闻到过那一次,就再没有嗅见过。她曾以为是恩人着僧袍,燃佛香,盖过了那股香气......
沉默一瞬,喜恰继续道:“昔年在灵山,喜恰并不知事。如今来了凡间又失了许多记忆,不曾记得太多与护法您的接触,可是好友却告知我......”
没有因他的冷淡寡言罢休,心慌反而越来越多,正因如此,越发想一鼓作气弄清楚这件事。
她与金吒对视着,“黄风大哥说,他受您所托来照拂我,是这样么?”
虽然喜恰没有直接见到黄风,可多目却由黄风而来陷空山,孙悟空也与她如是说。后来,多目再找去小须弥山时,黄风也是一样的回答——金吒在照拂她。
可金吒为何要照拂她,就算是义亲,她也不曾记得与他的任何相处,更遑论害他受罚。
是不是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不是与她所猜测的一样......
她神色复杂,又见他眼中也起了一丝涟漪,却极快垂眸,掩下那点情绪。
他的下颌绷紧,轻抿嘴唇,这次没有点头,而是开口回应了。
“你在灵山的记忆没有错。”他如是道,仿佛适才没有过心起波动,“我与你不曾有过太多接触。这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哪吒.....”
随着他的袖摆垂落,她与他站得那样近,松香越发浓郁,她心中的狐疑只越来越多。
轻轻启唇,不算是打断他,只是在他声音越发轻悄后缓声发问。
“那当年助我化形,赐名于我的恩人......”
她鲜少这样直截了当,问出这句话时声音轻颤,却极为执着:“您可知道是谁?”
是金蝉子吗?
回到眼前,她直直盯着金吒,见他薄唇抿得更紧,缓缓错开她的目光,不曾开口。
她嘴唇紊动,又加了一句,“是你么?”
这次他连点头也不点了。
他回避了她的问题。
这本是存了试探之心的一句话。可佛子不能说谎,他不能开口骗她,也不敢承认,是故不动。
她含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心神复杂,看着金吒淡漠的神色,愣愣出神。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良久。
喜恰只觉脑海里混沌一片,怔愣着,连带呼吸也滞涩起来,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转头看向哪吒。
“喜恰。”便是此时,金吒终于开口,可半晌难言,最后只道了一句,“不必唤我护法,我也是你义兄。”
言罢,他却不再看着喜恰,也与她行了一礼,便请辞离开。
有一瞬间她想拦住金吒,可是记忆里的金吒是那样陌生,与她曾和金蝉子的百年相处全然不同,两人的面容渐渐在她心中重合,又倏然分离。
喜恰什么也没说。
......
少顷,却有人拽住她的衣袖,喜恰乍然惊醒,垂目看去,少年神色还蒙着一层迷茫,正静静看着她。
“喜恰......”
他唤她的名字时,总将字音咬得特别清晰,执着又专注,尾音却会含着一丝轻柔。
与旁人都不一样。
她反牵住他的手,见他好似想要起身,虽是轻轻扶了他一把,但手覆在他的肩上,让他先不要急。
“你感觉如何了,好受些了吗?”
浮在面色上的震惊随着哪吒的苏醒渐渐压在心下,可即便如此,阵阵恍惚仍存心间,她在看着哪吒,可眼神显然心不在焉。
哪吒察觉了,微微一顿。
身上还残存着强劲却温和的灵力,即便少时就与两个哥哥分别各处,亲人的气息仍很好认,抬眼间,又见手背上隐约有一个佛印。
佛印的余力渐渐消散,身体在渐渐回温,而心中越来越确定。
“是金吒来过了么?”他轻声问道。
第084章 亲吻
喜恰揽住他的手倏尔一顿, 甚至错愕之下松开些许。
又再次被哪吒察觉了,他心情复杂。
灵力亏空后的身体仿佛使不上劲,连带耳边也轻微嗡鸣, 少年脑中混沌一片, 努力叫自己清醒过来。
大哥先前受了佛祖惩罚, 他自己也去灵山询问过。若按当时二哥的说法, 誊抄万卷佛经,少则也要十余年。
这十余年还是按照灵山的时间来算的。
若按大哥的性子,他如何会违背佛祖的意思。
——可实则大哥已经违背过一次,他是为了帮喜恰而擅自涉足取经事。
想到此处, 哪吒不由启唇:“他是自己来的, 还是......”
若是喜恰喊大哥来,大哥一定会来的吧?哪吒心想着。
他的声音太轻, 心不在焉的喜恰没有发觉,反倒问他, “我...我还记得,彼时你说过我曾将香花宝烛赠予了护法, 呃,金吒大哥......”
金吒来过了, 所以她问起金吒。
哪吒以手撑着床榻的动作一滞, 轻轻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 她下一句便问道:“你可知是为何?”
哪吒沉默了下来,心中顿起一丝烦躁。
他并不清楚。
但其实这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每回想要忽略,总有会有什么事发生来提醒他一次。后来得知喜恰喜欢的人是他时, 这根刺暂且搁下,却又在此刻重新扎了他一下。
因为, 他曾看过喜恰与金吒站在一起的模样——白衣习习,两人同色的衣裳好似融为一体,他们立于灵山山水间,看上去极为相衬。
那是他不知情之所起时,就下意识心生过的警惕。
“哪吒?”不见他回答,喜恰偏头看他。
她的神色看起来疑虑重重,又十分关切,好似这回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
哪吒也看着她。
他对自己心说道,她喜欢的人就是他,一定是他,不会是别人。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你取了香花宝烛后被大法得知,大法着我与父亲将你带上天庭,认作义亲。”他说着往事。
喜恰点点头,这个她能猜到。
“香花宝烛你自己没有吃,而是又带回灵山交给了金吒。”哪吒开始停顿,“我询问过你为何给他,你说是托他还给大法......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金吒没有交给佛祖。
金吒那样淡漠的人,连与他这个弟弟都不曾说过多少话,两次去灵山,他却都撞见金吒和喜恰在一起。
而且......
“那,这不还是搞不明白么?”
喜恰一愣,许是因为要犹自沉思,她不小心松开了揽住哪吒的手。
分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对于极其在乎她的人而言就是会多心,哪吒心里忽然空了一瞬。
喜恰就是如此告诉他的,他没有隐瞒。
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他自己察觉过的端倪。
灵山之上初见喜恰前,金吒曾有意提醒过他不要伤及灵山中的灵兽;找佛祖询问天蓬卷帘被贬之事时,金吒曾特地问过他家人可安好。
至于后来,喜恰来了凡间,金吒也早早为她打点,安排黄毛貂鼠下界帮她。
“我觉得...金吒大哥好似还挺照顾我的......”果然,喜恰也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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