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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芸香青柠【完结】

时间:2024-08-31 14:36:16  作者:芸香青柠【完结】
  隆兴帝面上有了不悦神色, 裴观岳惯会察言观色, 于是斥道:“囚犯来到公堂,为何不跪?”
  崔不卑不亢说了句:“我尚未定罪, 为何要跪?”
  裴观岳一噎,主审卢淮却道:“崔官职在身,按照大周律令,未定罪前,是没有跪的道理。”
  他说完这句话后,裴观岳是又气又怒, 卢裕民则神情肃穆,裴观岳心中暗骂了声, 既然卢裕民自己都不管束他的侄
  儿, 他也不再多言。
  卢淮对太后和隆兴帝拱了拱手,便开始审讯。
  他首先问金祢:“金祢, 你指控崔杀了郭勤威,可是事实?”
  金祢自信满满道:“是事实, 隆兴十四年,突厥尼都可汗围困天威军于落雁岭, 崔彼时为郭勤威近卫,他贪生畏死,于是趁郭勤威不备,用弓弦将他头颅割下,之后,便提着头颅去投降尼都可汗了。”
  “兹事体大,你有何证据?”
  “郭勤威的头颅,便是证据。”金祢道:“头颅已经到了长安,只要拿脖颈切痕与崔铁胎弓弓弦对比,便知真假。”
  卢淮点头,正准备让小吏送上头颅,本一直沉默的崔忽道:“慢着,我有一言,想问金祢。”
  众人都面露惊愕神色,唯独太后颇有兴趣的看着崔。
  卢淮沉吟片刻,说道:“你问。”
  崔道:“金祢,我与你有何仇?”
  金祢呆了呆,他张口结舌,崔于他,并未结仇,事实上,崔在突厥自顾不暇,哪里有本事和他结仇呢?
  反而是他,撺掇阿史那兀朵毁崔名声,又数次放出夜枭帮阿史那兀朵抓回崔,他于崔,才是大仇。
  金祢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崔又咄咄逼人问道:“我在突厥两年,是害过你,还是得罪过你?”
  金祢更是说不上来,他是可以捏造谎言,但一个谎言,要用一万个谎言去找补,何况六部尚书和太后圣人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稍微说错一句,就能被抓住破绽,所以就算他再怎么急智,此时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崔冷笑了声:“既然我未得罪过你,那你到底以何动机,指控我?”
  堂上的卢淮也皱起了眉头,金祢惊惶片刻,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道:“你是天威军覆没的罪魁祸首,人人得以诛之,我为何不能指控你?”
  崔弯起嘴角:“我倒不知,投降突厥二十六年,领兵攻打大周四次的‘突厥左贤王’,居然这般有正义感,还为大周诛起奸佞来了。”
  崔将突厥左贤王几个字咬字咬的很重,金祢脸唰的一白,在座的重臣也面露嘲笑神色,金祢换了个理由道:“反正我横竖都是死,临死前拉个垫背的,有何不可?”
  崔嗤道:“左贤王若真这么甘心受死,又何必在长安东躲西藏?按照左贤王求生的渴望,用我之把柄,要挟我救左贤王,这才符合左贤王的个性,而不是拉我垫背。”
  他一字一句,都让金祢无力反驳,金祢额上不由渗出冷汗,他胆颤抬头望向崔,这位察事厅少卿一身绯红官袍,灼灼如火,但眼神却寒峭如冰,他的身影,渐渐和六年前,那个伤痕累累,咬牙熬过无数严刑和屈辱的少年重叠在一起,金祢恍然惊觉,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看低了这个对手了。
  而这个失误,将会让他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金祢战栗间,裴观岳已经抢先道:“东拉西扯什么,还不快呈证据?”
  卢淮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反驳,他道:“来人,呈证据。”
  当木匣打开的那一刻,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已成白骨的头颅,形状恐怖,还带了一点颈椎骨,众人想到郭勤威身经百战,曾一箭射死突厥叶护,在西域诸国威名赫赫,没想到死后落的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头颅在突厥六年不得归,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唯独裴观岳盯着白骨,神色平静。
  只有他知道,这根本不是郭勤威的头颅,只是他寻了个与郭勤威身材相仿的囚犯,用铁胎弓将其头颅割下,又令仵作将其做成白骨模样,放入车队箱笼之中,这招偷天换日,就是为了置崔于死地。
  所以他并未感伤,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大理寺最有经验的仵作检验,反正仵作他事先也买通了,只等仵作说出早已安排好的话,那崔就在劫难逃了。
  但是仵作检验的时候,脸色却陡然变了,他望着裴观岳方向,连嘴唇都在哆嗦,裴观岳心道不好,难道这仵作验出头颅主人并非死于六年前,又见到太后和圣人亲临,惊惧之下,想临阵变卦吗?
  但此时此刻,焉能变卦?
  裴观岳抬眸,目光森冷,瞪了眼那仵作,仵作一个激灵,也明白裴观岳的意思,他战战兢兢道:“禀太后,禀圣人,这头颅,的确是六年前的,颈椎切口,也与崔少卿铁胎弓弓弦,对比一致。”
  此话一出,堂上的崔颂清勃然大怒,看向崔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厌恶,卢淮神情也变的鄙夷起来:“崔,郭勤威的头颅,在突厥,而铁胎弓,在长安,如若不是你六年前用弓弦杀死郭勤威,那这远在突厥的头颅切口,如何和你弓弦对比一致?事到如今,你认不认罪?”
  崔很简单说了两个字:“不认。”
  “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
  崔只是瞥了眼放在条桌上的白骨,说道:“这头颅,不是郭帅的。”
  卢淮愣了愣:“你从哪看出这不是郭勤威的头颅?”
  “这是一个女子的头颅。”崔笑了声:“仵作,没看出来吗?”
  他说道:“男子颅骨骨板厚重,女子轻薄,男子额骨呈倾斜状,女子呈陡直状,这种最基础的学问,仵作,看不出来吗?”
  众人眼神都看向大理寺仵作,卢淮更是惊怒:“林三!他说的是真是假?”
  仵作害怕到双腿颤抖,他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少卿饶命,少卿饶命……”
  卢淮咬牙:“叫张二郎过来,验!”
  验的结果,这的确是一个女子的头颅。
  所以,这白骨,无论切口如何,都根本不可能是郭勤威的头颅。
  裴观岳已经面如死灰,他完全想不通,他明明是将一个弓弦割下的男子头颅放入箱笼之中,为何会变成女子头颅?
  但如今形势,由不得他再细想这个问题。
  他马上道:“郭勤威的头颅,怎么会变成女子头颅?崔,定然是你着人换了。”
  崔望着他,眸中讥嘲神色让裴观岳心惊肉跳,他徐徐道:“裴尚书,你是不是忘了?我这一个月都被囚于府中,由大理寺看管,试问,我如何命人更换?倒不如说,是有人想陷害于我,途中调换,但他却百密一疏,换了一个女子头颅。”
  裴观岳咬牙:“你崔本领通天,手下暗探上千,你想换头颅,还不是轻而易举?”
  崔轻笑一声:“我手下暗探,的确挂心我的安危,他们怕有人害我,于是在押运队伍从突厥出发的时候,就一路跟踪,行至飞云驿的时候,倒真让他们发现一桩谋划。”
  他看着裴观岳惨白面色,一字一句道:“四月二十日夜,寅时,飞云驿驿丞欧阳彦,怀抱木盒,进入摆放头颅的库房之中,而负责看守的冯虎、韩林二人,却并未阻止,试问欧阳彦怀中木盒,到底是何物?而冯虎韩林二人,又为何视若无睹?飞云驿后,来到长安的头颅,如何又变成一个女子头颅?”
  他对太后和圣人从容不迫行礼道:“臣恳请太后与圣人,缉拿欧阳彦、冯虎、韩林,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裴观岳已然瞠目结舌,他终于发现,他好像落入了一个陷阱,落入了一个崔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他以为他是螳螂捕蝉,其实,早已有黄雀在后。
  一股巨大的寒意向他袭来,裴观岳知晓,若真的缉拿欧阳彦三人,那他必定会被牵连其中,他最后垂死挣扎喝道:“崔,你手下的暗探能监视押运队伍,那定然也能更换头颅,这头颅,就是你换的!”
  卢淮已然愠怒:“裴尚书,你并非主审,还请勿要多言。”
  崔只是弯起嘴角:“
  我根本就没有更换头颅的动机。”
  裴观岳一句“为何”,已经脱口而出,崔道:“因为我从一开始便知道,突厥人送来的,是一个假头颅。”
  他此话一出,众人又都一惊,崔手放入袖中,握住五色锦荷囊,他慢慢道:“郭帅的头颅,如今正藏于突厥叶护罗葛的府中,此事连苏泰可汗都不知晓,所以苏泰可汗送来的,必然是一个假头颅,既是假头颅,自与我弓弦不一致,那试问,我为何要换?”
  太后已然轻笑出声,她看向隆兴帝,说道:“圣人,这倒是有趣。”
  隆兴帝神色未变,他点了点头,有些不甘的说道:“听起来,崔卿确实无辜。”
  崔跪下叩首:“此事从金祢告发开始,就是有人想陷害于臣,此人居心叵测,故意在飞云驿换上被弓弦割断的头颅,若非他换的是个女子头颅,臣今日恐要冤死于大理寺,如此恶行,如若不查,恐让百官寒心,臣恳请太后、圣人,为臣做主。”
  太后颔首道:“崔卿,言之有理。”
  她问隆兴帝:“圣人以为如何?”
  隆兴帝勉强道:“听凭太后做主。”
  太后又问崔颂清和卢裕民等人:“诸位以为如何?”
  崔颂清望了眼崔,神情复杂,他拱手道:“诬陷朝中重臣,的确应查个明白。”
  卢裕民脸色则是难看到了极点,但如今形势,他无法再回护裴观岳和金祢了,只能跟着众人,说道:“听凭太后、圣人做主。”
第93章
  既然群臣都听凭太后圣人做主, 太后自然便下了定论:“崔卿,你且莫寒心,吾与圣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说要还他公道, 话中含义,便是崔无罪, 而是旁人冤屈了他。
  眼见局面逆转, 崔却没有见好就好, 而是又叩首道:“臣旧弓被收缴于大理寺, 本应看守严实, 却被利用陷害臣, 况且,大理寺连仵作都被人买通, 硬将女子头颅诬成男子,桩桩件件,太后与圣人都眼见为实,假若此案仍由大理寺办理,如何能还臣公道?臣恳请,将此案交由察事厅办理, 臣必秉公执法,不偏不倚。”
  金祢与裴观岳、卢裕民同时脱口而出:“不可!”
  众人疑惑目光看向他三人, 卢裕民面色僵硬, 找补道:“假若崔少卿挟私报复,该如何?”
  崔轻笑:“朝中百官, 尽可督察,若发现臣于此案有一丝挟私报复, 大可上疏,臣死而无怨。”
  崔此言, 已然是用性命立下军令状了,崔颂清敛眸道:“太后,圣人,押运队伍由大理寺负责,铁胎弓由大理寺看守,仵作是大理寺隶属,三桩重任都出了问题,足以见得大理寺已不可信,倒不如交由察事厅处理。”
  太后瞧向卢淮,卢淮已然是失魂落魄,这位上任数月的大理寺少卿此番颜面无存,声名俱败,太后徐徐问道:“卢卿,你可有异议?”
  卢淮望了卢裕民一眼,面上尽是悲怆和羞愤神色,他道:“臣身负失职之罪,不敢有异议。”
  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隆兴帝:“圣人,既然崔保证不会挟私报复,那此案与金祢,便都交由崔处理。”
  隆兴帝心中自然万般不愿,姑且不说他憎恶崔,就说惠妃的身份,他也怕金祢攀咬出来,但此番大理寺出了个大丑,他也说不出理由去反驳太后,于是勉强答应道:“太后所言甚是,就交由崔卿处理吧。”
  崔府门外,所有看守全部撤了,哑仆也回来了。
  李楹见状,便知道崔安然度过了此关,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崔并没有回崔府,而是鱼扶危来寻了她。
  鱼扶危爬到墙上将她唤出后,便告诉她在大理寺公堂发生的一幕:“卢淮心气都没了,这般大辱,他一出大理寺就病倒了。”
  李楹想了想,道:“这人本质不坏,性子又直,应该很难接受自己管辖的大理寺,居然早就形同裴观岳私狱的事实。”
  “察事厅已经动身去抓欧阳彦、冯虎、韩林三人了,他们若到案,裴观岳也跑不掉。”
  李楹道:“裴观岳把事情做的太绝,若非他要害崔,崔也没法借此机会反将一军。”
  “听说太后与圣人将崔招入大明宫,赏赐了不少钱帛,安抚他这一个月的冤屈,除此之外,还将他被污一案交由他全权负责,金祢也被转入察事厅监禁。”
  李楹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朱雀门外,只见一辆驷马马车从宫门缓缓驶出,马车形制豪奢,以紫檀木制成,车身镶嵌着贵重玉石,就连车轮都绘制着精致花纹,李楹和鱼扶危随着百姓,来到青石道旁驻足观看,李楹听到百姓窃窃私语道:“那是太后与圣人赏赐给崔的座驾,本来他是四品官员,只能用三马马车,但这次太后与圣人开恩,准许他用驷马马车。”
  另有人啧啧叹道:“那他之后气焰恐怕更是嚣张了。”
  宽大马车内,崔耳边不断传来流言蜚语,他都一概置若罔闻,只是指间用棕榈叶仔细编织着一只绿色草蚂蚱,手指翻飞间,一只草蚂蚱很快就编好了,他静静看着摊在掌心的草蚂蚱,然后,攥起,手指微挑,掀开了车窗帷幔。
  本来正在议论崔的百姓只见马车帷幔慢慢挑起,帷幔后半遮半掩的郎君眉如墨画,肤如冷玉,一双桃花眼绮丽漪澜,往人群中定定瞥去,众人不由都畏惧到闭了嘴,也有小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位佞臣轩若朝霞的面容,心如鹿撞,红了脸,含羞再看时,却见绯衣郎君忽对着人群某个方向微微一笑,这一笑,更是艳杀春日百花,几个小娘子瞬间心跳快了数拍,但那郎君只是含笑看着一个方向,然后将手腕伸出侧窗,摊开掌心,任凭风过,将掌心碧色之物吹起。
  那碧色之物被南风吹到空中,悠悠飘荡了好一会,等风停时,才落了下来。
  鱼扶危正巧站在下方,他下意识就替李楹一把抓过那碧色之物,待展开手掌时,却发现那是一只用棕榈叶编成的草蚂蚱。
  崔车驾已然远去,人群也散的七七八八,鱼扶危疑惑看向李楹:“草蚂蚱?”
  李楹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草蚂蚱,也莞尔一笑,她看向车驾远去的方向:“他最近几日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嗯?”
  “他要办裴观岳和金祢的案子,此事不容有失,他肯定会直接住在察事厅了,所以,近日都不会回来了。”
  鱼扶危替李楹鸣不平:“公主帮了他这么大忙,他不应该来谢谢公主吗?”
  “谁说他没谢我?”李楹取过鱼扶危掌心的草蚂蚱,笑道:“这个,就是他的谢礼。”
  崔直接从大明宫去了察事厅,他于肃州已经安排好了暗探抓捕欧阳彦、冯虎、韩林三人,他对刘九道:“裴观岳狗急跳墙,一定会着人去杀他们三人灭口,你亲自去一趟肃州,务必将他们安全押送回来。”
  “诺。”
  刘九拱手后便匆匆出门,崔又对其余武侯道:“那个仵作林三的家人,看好了,别让裴观岳有机会挟持他家人来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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