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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芸香青柠【完结】

时间:2024-08-31 14:36:16  作者:芸香青柠【完结】
  “诺。”
  “看守金祢的狱卒都查清楚了,不准再出现王燃犀那次的事情,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诺。”
  大小诸事,崔都一一安排妥帖,最后有武侯问道:“少卿,金祢已经押在狱中,少卿要前去审问吗?”
  崔道:“不急。”
  “那等少卿得空,再去审问金祢?”
  “也不需等我得空。”崔悠悠道:“察事厅九九八十一道酷刑,尽情往他身上招呼即可,只要留他一条命就行。”
  那武侯呆了一呆,他试探问道:“少卿,那我等用刑的时候,要审问什么吗?”
  崔摇头,武侯不太明白了,对金祢用刑,又不审问?崔似乎是看出武侯心中疑惑,他嘴角弯起戏谑弧度,眸中神色却是冷如霜雪,良久,他才徐徐说了句:“总要收点利钱吧。”
  第一个招供的,是大理寺仵作林三。
  林三招认,是裴观岳给了他一百金,指
  使他在公堂上无论验出什么,都要咬死那是郭勤威的首级,且是崔铁胎弓弓弦所杀。
  第二个招供的,是看守铁胎弓的小吏,他也招认,他被裴观岳权势所迫,将本该放在大理寺的铁胎弓偷运到裴观岳府邸,等裴观岳事毕后再还到大理寺,不过他说,他并不知道裴观岳拿这个是做什么。
  但无妨,有他这个证词,便足够了。
  崔调查期间,数次听训“分寸”二字,先是太后告诫他,查金祢诬告案即可,不必再牵扯其他,注意分寸,崔惯会揣摩太后心思,他知晓太后所说的,乃是让他不要扯出天威军覆没之事,那事已经过了六年,百姓早视天威军为丧城失地的罪魁祸首,太后不愿赌上百姓的怒火,去重查这桩前景不明的铁案。
  除了太后告诫,还有他伯父崔颂清,也让他注意分寸,崔颂清说的倒是明白:“金祢是先帝一朝的百骑司都尉,手中掌握不少官员秘辛,但有些秘密,就应该随金祢烂在肚子里,而不是再起波澜。”
  崔似笑非笑:“伯父这话,倒让我怀疑金祢手中,还握有伯父的秘辛了。”
  崔颂清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强硬道:“崔,大周以孝治天下,这便是你对至亲的态度么?”
  崔仔细观察着他神情,崔颂清这神态,倒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片刻后,崔才敛眸,淡淡道:“不敢,崔会有分寸。”
  只是,他虽一一应承了太后和崔颂清,会注意分寸,可其实他俩的话,他一个也没打算听。
  若因强权和孝道就放弃自己一直追寻的真相,那便不是崔了。
  横竖心狠手辣他做得,阴鸷诡诈他做得,那阳奉阴违,他也做得。
  十日后,崔才去狱中审问金祢。
  他漠然看着武侯对金祢行梳洗之刑,刑罚完后,刑架上的金祢已经成了血人,金祢痛苦呻吟着,他如今后悔万分,一是后悔在突厥时阻止阿史那兀朵杀崔,二是后悔答应裴观岳的计策,三是后悔自己没能及早自杀,才会落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得下场。
  他恐惧的望着端坐中央,裹着玄黑鹤氅的崔,央求道:“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这就受不了了?”崔鹤氅下身形清瘦到几近嶙峋,他把玩着掌中团花茶盏,白玉般的手腕上是一道道见骨伤疤,他轻笑道:“金祢,你放出夜枭,抓我五次,我所受刑罚,是你如今遭受的百倍千倍,你觉得,我会让你轻易死么?”
  金祢胆寒到浑身颤抖,他抓他五次,他便故意折磨他十日,双倍奉还,此人阴狠,可见一斑,更何况,他还坏他声名,联合裴观岳污他叛国,他岂能善罢甘休?
  金祢已然吓到涕泪横流:“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住崔少卿,我只求速死……”
  崔抿了口团花茶盏中的清茶,然后放下,悠悠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金祢绝望万分,连续十日的折磨,让他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这十日,他倒宁愿希望崔前来审问他,那样,至少还有一个盼头,但如今看来,崔并不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而只是单纯想报复他,酷刑加身,求死不能,只能日复一日受折磨,这让他如何不崩溃?
  他痛哭流涕:“不,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招,只求崔少卿大发慈悲,放过我……放过我……”
第94章
  金祢痛快招供, 承认是裴观岳指使他,诬陷崔杀死郭勤威,他说, 裴观岳本来计划是他与惠妃一起指控崔,有惠妃这个可汗爱女作证, 崔定会下狱, 只要崔一入狱, 裴观岳便会安排狱卒将他谋害而死。
  只是这个计划出了点偏差, 惠妃不知何故突然不愿作证, 金祢无奈之下, 这才想到从突厥迎回头颅这一招,为自己和裴观岳争取一个月时间做伪证, 但没想到,也为崔争取了一个月时间。
  崔淡淡看着金祢在白麻纸上一字一句写下供状,他又问道:“惠妃,不是阿史那迦吧?”
  金祢喘气道:“她是不是,崔少卿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崔眼皮都没抬:“我要你写。”
  金祢不解,皇帝对惠妃的宠爱天下皆知, 难道崔是想和皇帝撕破脸皮么?但他如今生死都在崔手中,他不敢不写。
  于是金祢继续写下供状, 指认惠妃并非苏泰之女阿史那迦, 而是传闻中和崔关系不清不楚的阿史那兀朵。
  他战战兢兢写完后,小吏将供状呈上, 崔随意瞥了眼,然后便让小吏重新将一张空白麻纸铺到金祢面前, 他屏退小吏后,便冷冷看着金祢:“继续写。”
  金祢懵了:“崔少卿, 该招的我都招了,还要写什么?”
  崔一字一句道:“落雁岭,天威军,写!”
  金祢重伤的身子在不停颤抖,他哑着声音道:“你要为天威军翻案?”
  “是。”
  “太后同意么?圣人同意么?崔卢两位相公同意么?”金祢震惊之余,隐隐有了快意之情,任凭崔再怎么翻手为云,如今不过也在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罢了,他嘲弄道:“除了你,没人同意。”
  崔只是淡淡说道:“我要翻案,轮得到旁人同意么?”
  他道:“你不写,可以,察事厅的八十一道酷刑,你不过尝了十道,剩下的,大可逐一尝过。”
  金祢咬牙,身体痛不欲生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承认,他不是什么骨硬之人,这天下,骨头硬成崔那样的,寥寥无几,偏偏他不是其中之一。
  他惊惧之下,只能招道:“突厥人根本不信任我,我也并不知晓落雁岭详情,我只知道,当日随尼都可汗进攻丰州之时,尼都可汗并不攻城,而是率二十万大军埋伏在数百里外的落雁岭,我不得其解,想跟尼都可汗打探,都被他斥退,于是只能跟他最信任的附离卫胡禄打探。”
  “胡禄说,尼都可汗埋伏在这,是准备等着捕一群狮子,我问他,什么狮子,胡禄只是一笑,却不挑明,我又试着问他,怎么知道一定能捕到这群狮子,他说,狮子的朋友,亲手将狮子驱赶到猎人的陷阱中,当然能捕到,之后,天威军行军到落雁岭,被尼都可汗一网打尽,我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胡禄说的狮子,便是天威军,而亲手将狮子驱赶到陷阱中的朋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除了时任丰州刺史的裴观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我任百骑司都尉的时候,裴观岳还是个岌岌无名的七品亲勋翊卫队正,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此人以寒门之身,迎娶了太原王氏女,自此官运亨通,但仅凭此事,也知此人绝不简单,况且,丰州城以他为尊,郭勤威又极为信任他,除了他,我想不到旁人。这次逃出突厥,为了保命,我便想以此事试探裴观岳,没想到裴观岳以为我知道内情,他竟然没有否认,只不过,我找过他几次后,他大概也试探出我手中并没有证据,所以,他要求我诬陷崔少卿后,才会助我逃出生天。”
  崔听着,眸中神色冰凉,良久,他才道:“写。”
  一张白麻纸又写完了,崔手指探入袖中,抚摸着五色锦荷囊,他道:“金祢,最后一件事,永安公主,是怎么死的?”
  金祢愕然,崔道:“三十年前,你是百骑司都尉,一切脏事都经了你手,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晓?”
  “我……”金祢犹豫了,他的确知晓,但是他根本不敢说,他怕说了,他会比现在下场更凄惨。
  崔悠悠道:“你找上我伯父,他则给了你一张过所保命,他向来刚直不阿,为何会帮你这个叛国之徒?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手握他的把柄,但到底是何把柄
  ,能让他背弃原则,选择帮你?”
  他顿了顿,又道:“除非那把柄,是他所需维护之人的把柄,他此生,最敬佩、最忠心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金祢张了张口,他没敢说出来,但是那两个字,崔和他都心知肚明。
  金祢终于喘着气,道:“崔少卿,你要为天威军翻案也就罢了,你还要查永安公主的案子?恕我直言,你纵然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崔轻笑一声:“那又怎样?”
  金祢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崔攥着袖中荷囊,他淡淡道:“所以你招是不招?”
  “我就算招了,你又能如何?莫非你想用此事去要挟太后,要挟崔颂清?”想到太后的狠辣,金祢忽奇异笑了:“若你这般做了,我看崔少卿的结局,会比我还惨不忍睹。”
  崔只道:“若你再不招,我让你现在就惨不忍睹。”
  金祢打了个寒颤,他不甘道:“既然崔少卿已经猜出来了,何必还要我招呢?”
  崔抬眸,凉凉看了他一眼,金祢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敢再多言,只能道:“一切如同崔少卿猜的那样。”
  他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是……先帝。”
  三十年前,金祢还是大周百骑司都尉,这是太昌帝设立的专门监视百官的官衙,金祢当时不过二十余岁,他出身低微,得到太昌帝如此重用,自然恨不得马上做出一番成绩出来,不负太昌帝所托。
  他手下暗探昼夜监听百官,一份份谍报递到太昌帝案头,他从这些谍报中,也知晓太昌帝一意孤行,推行新政,而百官大多出身世家,对太昌帝极为不满,更有甚者,还连络诸王,预谋将太昌帝赶下帝位。
  但还好,尚书右仆射崔颂清,虽出身博陵崔氏,却一直坚定支持太昌帝与新政,崔颂清曾说:“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世家之天下,如今门阀掌权,固步自封,又有突厥虎视眈眈,若坚持士庶之分,迟早再次上演五胡乱华的惨剧,到时,我等汉人,便为猪羊,悔之晚矣。”
  可崔颂清的大声疾呼,只得到百官的漠然视之,新政步履维艰,金祢见状,于是建议太昌帝道:“圣人,如今十六卫都忠于圣人,兵权在手,谁不听话,杀了便是,何苦跟这些不识好歹之人苦苦纠缠?”
  崔颂清白了他一眼,崔颂清彼时也不过二十余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向来看不起金祢,于是讽刺道:“杀一个人好办,杀十个人也好办,但能将这天下的官员都杀了吗?而且,杀他们,用什么借口?说他们反对新政吗?新政成败,尚未可知,擅杀谏臣,只会让圣人落下个暴虐无道的恶名,世家要除,但不能以这种方式除。”
  崔颂清看不上金祢,金祢也看不上他,在他看来,崔颂清就是酸腐儒臣,思虑太多,金祢哼道:“妇人之仁。”
  崔颂清不耐道:“金都尉,你有没有想过,杀人固然是最容易的法子,可杀之后呢?若世家以此为借口,联合诸王谋反,你觉得,百姓会支持谁呢?他们是会支持虚无缥缈的新政,还是会支持擅杀谏臣的皇帝?都不会。这世上,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而不是一味靠杀戮解决问题。”
  金祢想反驳,但是太昌帝却制止了他们的冲突,太昌帝显然是支持崔颂清的,他喝令金祢退下,金祢悻悻离开时,听到崔颂清和太昌帝说:“需要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金祢的百骑司,探听到了驸马郑筠酒醉时,提及永安公主,面有郁郁神色,言谈间,似想对公主不利。
  当金祢将此事密报给太昌帝,太昌帝勃然大怒,金祢从未见过太昌帝生过这么大的气,他召来崔颂清,商榷对郑筠的处置,当日太昌帝额上青筋直冒,手握帝王剑,咬牙切齿:“郑筠!竖子!朕要杀了他!”
  谁都知道,永安公主李楹,仙姿玉质,光彩动天下,乃帝之爱女,帝子女众多,但尤钟爱永安公主,金祢借机道:“圣人,依臣看,郑筠应是嫌弃公主母族出身,觉得配不上他这个荥阳郑氏,所以才想对公主不利。”
  太昌帝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朕是天子!公主,是天子女,他是不想活了!”
  “自从修《宗族志》,礼部将博陵崔氏排在李姓皇族之前……”金祢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崔颂清,这时候他还不忘挑拨离间,金祢道:“圣人就能够知道,这些世家猖狂太久了,不杀不足以灭其威风,现在连一个郑筠都敢把胆子动到永安公主头上了,臣恳请圣人,让臣将郑筠抓到百骑司,严加审问,以儆效尤。”
  金祢话音刚落,崔颂清就道:“圣人,郑筠,是郑皇后的侄子。”
  暴怒的太昌帝已然失去理智,他斥道:“皇后的侄子又如何,金祢,皇后的兄弟,你也照抓不误!”
  金祢一喜,刚想应旨,崔颂清又阻止:“圣人,臣以为,此时不应该抓郑筠。”
  太昌帝怒道:“崔颂清,你要包庇他?”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崔颂清丝毫不惧,他摇头:“臣不敢包庇郑筠,郑筠应该死,但,他可以死的更有价值一点。”
  他话说的含糊,金祢没听懂,但太昌帝听懂了,他攥着帝王剑的手指渐渐松开,崔颂清又拱手平静道:“圣人,契机来了。”
第95章
  囚室内, 崔听着金祢的招供,袖中握着的荷囊似乎都冰冷起来,彻骨的寒意往心头涌去, 他攥紧荷囊,漠然道:“所以, 我伯父准备怎么做?”
  金祢道:“崔相公说,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然郑筠要对永安公主下手, 那就不要阻止他, 只要他真的杀了永安公主, 那先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对世家动手,百姓不会理解皇帝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新政杀人, 但一定能理解皇帝为自己惨死的爱女杀人,因为试问,谁没有自己的儿女呢?谁的儿女被杀,他会不想报仇呢?”
  金祢想到那日崔颂清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他仍有些不寒而栗,他自认为自己这个暗探头子够没人性了, 没想到崔颂清这个顶级世家培养出的嫡出公子,居然更没人性。
  崔冷声道:“先帝同意了?”
  金祢摇头:“非但没有同意, 还勃然大怒, 将崔相公赶了出去,先帝还说, 若他再胡言乱语,就剐了他。”
  “之后呢?”
  “之后?崔相公不怕死, 他每日都求见先帝,一连劝了先帝七日, 第七日,他说:‘圣人是天下人之父,还是公主一人之父?’”
  崔拧眉。
  金祢道:“圣人听到此言后,沉默良久,崔相公又趁热打铁说道:‘日前圣人令各州府开办书院,寒门子弟亦可入学,但臣得知,入院的,无一人是寒门子,这已经是新政中最温和的一条了,尚且不能令出长安,更别谈改革军制、开办科举这种伤筋动骨的条款了,如今突厥兵强马壮,可汗之子尼都、苏泰更是野心勃勃,若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即位,边疆都会再起战火,到那时,天下将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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