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姚月的耳边,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似乎很近,也似乎很远,叫人辨不清方位。
姚月知道,只有修炼最顶级内功心法,又将其修到了极高深境界的人,才能使出这种传音之术。
所以她干脆没有管,更没有试图探寻其来源。
对方又是装神弄鬼又是给她传音,显然不是为了好玩。
那她又何必着急,等对方下一步动作就行了。
果然,轻笑声停下不久,那人便开了口,说:“素闻绣玉谷移花接玉天下无敌,不想邀月宫主对剑的理解,竟丝毫不输于掌。”
姚月想说客套就不必了你有话直说,但传音秘技不像现代社会的打电话,不是对方给她传了,她就能反过来独独给对方回应的。
于是她依旧没动。
她不信这人折腾一通,就是为了夸她两句。
等着呗,肯定还有后续。
又过片刻,西门吹雪顺着她提供的思路,在桌上改完了第十式,请她一观。
她也气定神闲,只留一分心神关注外面的白雾,而后便低头看了起来。
大雾之下,桌上遍布水珠,她二人以桌为纸,以手作笔,画得一张桌尽是水痕。
旁人见了,只会想这一大一小是不是在玩乐,只有对剑理解到深处的人,才能看懂,这一整片混乱中,隐隐连成一片的招式,实在是毫无滞涩,行云流水,精彩至极!
只一眼,姚月便知道,西门吹雪完全与她想到了一处。
“好剑法。”她叹道。
听闻此言,年幼的西门吹雪,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多谢。”西门吹雪向她道谢,“我已懂了。”
“既已懂,最后三式,便也不必改了。”姚月说。
“的确不必。”西门吹雪点头赞同。
也是这时,先前传音夸赞姚月的人,又开了口,邀她去院中一叙。
姚月其实有点不耐烦,但对方仿佛猜到了她的情绪,邀完这句,还补了一句:“我与此间主人一道,静候宫主。”
此间主人?那不就是西门吹雪的母亲。
这人是认识西门夫人,还是捉了人家?
怀着这样的疑惑,姚月到底还是起了身。
但她想了想,把西门吹雪带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至于同在此处休息的一点红和洪七,都不是孩子,不管怎样,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踏进屋外那厚得能把人湮没的大雾之前,她给两个侍女都传了音,要她们在屋内等她,轻易不要出去。
两人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外头的大雾非比寻常。
出于谨慎,也出于对她这个大宫主的绝对信任,她们只对视了一眼,便没有任何动作了。
屋外,姚月牵着西门吹雪,穿过层层叠叠的烟雾,果然在院中看见了西门夫人。
她坐在树下,面前是一方雕成棋盘状的石台,而石台的另一边,则坐了一个头戴獠牙面具的白衣人。
白衣人生得极高,坐姿之下,都比西门夫人要高大半个头。
他看到她和西门吹雪,有些意外,笑了一声道:“宫主是担心我对这孩子不利,才带她一道的么?”
虽失了几分缥缈,但姚月还是立刻认出,这就是给自己传音的那道声音。
被揭破心思,她也十分无谓,只道:“我对装神弄鬼之人,一向不大信任。”
她话音刚落,白衣人一愣,而对面的西门夫人,已直接笑出了声。
西门夫人说:“宫主说得不错,他确实最爱装神弄鬼。”
姚月则挑了挑眉:“所以这位是?”
西门夫人看了白衣人一眼,见其没什么反应,便直接答道:“他是吹雪的生父。”
姚月:“……?”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结果小姑娘眼皮都不抬一下,反应还没之前跟她聊剑的时候大。
真是好奇怪的一家人啊。
“吹雪是知道的。”见她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夫人又道,“她也知道我并非她生母。”
姚月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以及最重要的,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和未来剑神随便进行了一下学术交流的过路人。
她不理解,就直接问了,问那青面獠牙的白衣人:“所以阁下请我一叙,是为何事?”
白衣人抬头朝她看来,可怖的獠牙面具下,一双眼睛明亮似星辰,道:“我说我是为了当面感谢宫主,宫主可信?”
“感谢?”姚月又挑了一下眉,“你有何需要感谢于我的?”
如果是因为她和西门吹雪聊剑,那真的大可不必。
“宫主杀了石观音,替我省了许多事,我自然要感谢。”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原本我是想去绣玉谷感谢宫主的,没想到刚竟在这先碰上了,可见我与宫主十分有缘。”
他提到石观音,姚月当然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玉罗刹?”她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是男人?!”
玉罗刹也很惊奇:“难道我不该是男人?”
姚月心想那不然呢,在这个除了我全性转的世界,玉罗刹真的不该是男的啊。
然而事实摆在这,眼前的玉罗刹,不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完全没有半点女人模样。
姚月也早在见到他时,就认真观察过他了。
他这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确实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痕迹。
“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你的属下,都不知你是男是女,年岁几何。”西门夫人倒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一下姚月,“西域之中,不也有人误会你乃女子吗?宫主有所误会,也很正常。”
姚月:“……对。”
虽然她不是因为这个才觉得玉罗刹应该是女人的,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解释。
玉罗刹闻言,轻笑一声,道:“好吧,原来是我的错。”
“谁叫你这么爱装神弄鬼?”西门夫人似乎很喜欢姚月对玉罗刹的这个评价,又调侃了一句。
“非我所愿,实在是功法如此啊。”玉罗刹无奈道。
但他说完这句,他那寡言少语、一心向剑、出来后根本没搭理过他的亲女儿,忽然开了口。
“既非你所愿,你又为何要戴面具?”西门吹雪问。
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来,她是真的在疑惑,而不是阴阳怪气拆他的台。
但也正因如此,才叫玉罗刹哑口无言。
这女儿怎么回事?
而姚月只觉得西门吹雪说得太对了,在他无语的当口,抚掌跟了一句不错。
西门夫人则再度笑出声。
显然,此时此刻,这间院子里的两个女人一个女孩,才是一边的。
玉罗刹:“……”
玉罗刹又看向姚月,见她神情自若,说完那句不错,就不再看他,一副完全没把他当回事的模样,心道还真是比传闻里更冷淡。
但这么冷淡的人,同他的女儿说到剑,竟又很温柔。
思及此处,玉罗刹不免对这位凶名远播的移花宫主又生出了几分兴趣。
他勾起唇角,问:“所以宫主是想我摘下面具,看看我长什么样么?”
毕竟是古龙笔下最神秘的角色之一,如果能看,姚月当然挺愿意看,但想到他装神弄鬼的装逼做派,便不想顺他的意。
于是瞥了他一眼,说算了,不必勉强。
“世上的丑人,难免都爱遮掩。”姚月说,“你不欲以真容示人,想必也有你的苦衷。”
玉罗刹:“???”
第60章 你有病吗
姚月嘲讽了玉罗刹一通, 又开始想,不对啊,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他为什么就把西门吹雪是他亲女儿的事告诉我了?
要知道在原作里,玉罗刹直到最后, 也没说过他真正的孩子是谁,只是告诉了陆小凤,他养在罗刹教的玉天宝,并非他亲生。
这么大的事, 不该继续保密吗?
就算她因为杀了石观音, 算是间接对他有恩,他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放心吧?
怀着这样的疑惑, 姚月不由得又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小姑娘立在一旁, 安安静静,低眉顺眼,既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也没有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养母。
倒是有察觉到她扫过去的目光,平静地迎上。
没开口, 但姚月看懂了这眼神,西门吹雪这是在问:怎么了?
姚月就朝她笑了笑,问:“你还在想清风十三式?”
西门吹雪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在想清风十三式, 但却不是在想这套剑法本身。
方才在屋内, 她经姚月点拨, 想通了其不足之处, 应当如何修补, 但这难道就够了吗?
至少西门吹雪觉得还不够。
她从三岁开始接触剑, 如今看过的剑谱里,实际上并没有比清风十三式更精妙的了。可她还是觉得,这套精妙的剑法,哪怕推演修补到极致,也只是它的极致,而非剑的极致。
这样的想法很骇人,放在平时,她都会依养母叮嘱,尽量少言,以免吓着旁人。
但她莫名觉得,眼前的移花宫主,应当会理解。
于是她坦然道:“那五式改完,它仍旧不够好,但我想不到还能如何改。”
姚月听得心情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以你的年纪,若能想透这个,华山派的列祖列宗,怕真要气得诈尸。”
“诈尸?”这是西门吹雪没听过也不懂的词,“是何意?”
天啊,别太可爱了。
当着人家亲爹和养母的面,姚月真的很努力才克制住了去狂揉她那张认真小脸的冲动,而后解释道:“就是死人复活。”
西门吹雪还是不解:“会吗?”
姚月:“……”
她决定结束这种怎么讲都很奇怪的名词解释环节,回到先前的话题:“总之你想不透很正常,你如今见过的剑太少,等见得多了,你就懂了。”
西门吹雪就一本正经地表示,她已看过几百本剑谱,也见过了许多剑客。
“你看过的剑谱和剑客是不少,但和邀月宫主比起来,无非萤火之光。”玉罗刹忽然插了一句。
这句恭维倒还算能入耳,姚月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只道:“我长她十几年,走在她前头,又有何奇怪?”
玉罗刹便笑了,笑毕语气一转,问:“那宫主可愿再指点她一二?”
此话一出,姚月才恍然。
原来这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
先把最隐秘的事告诉她,再以女儿天赋诱之,最后进入正题——你看,你对我有恩,我对你也绝无恶意,甚至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而我女儿的天赋百年难得一遇,所以你要不就收她当徒弟吧?
但姚月觉得没必要。
姚月说:“她不需要我的指点,她只是见得还不够多。”
玉罗刹一愣。
“何况需不需要指点,也不是玉教主说了算的。”姚月又道,“我想你的女儿心中自有计较,轮不到你这个约等于没有的父亲替她做什么决定。”
这话说得有够不客气,就连西门夫人听了,也是面色一变,浮出三分担忧。
不过当事人却很认同,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她也这么觉得。
姚月不知道玉罗刹面具之下的脸有没有黑,但西门吹雪点头的时候,他这个爹确实身形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
显然,西门吹雪不配合他,反配合姚月,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玉教主有些小看你女儿了。”姚月叹道,“你若当真想展现父爱,不妨多替她寻些剑谱来。”
“宫主云英未嫁,对教导子女倒似颇有经验。”玉罗刹连续被她讽刺,再开口时,态度也多了一分阴阳怪气。
姚月只当没察觉,毫不谦虚道:“或许是因为我有个弟弟?”
玉罗刹:“……”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换个人这么不将他眼里,他可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了结那人性命。
可姚月是谁?绣玉谷移花宫的大宫主,敢掠她锋芒的人,无一有好结果,就算是石观音那等武功,去了移花宫,都没能活着出来。
这样一个女人,本来就有不敬畏他的资本。
她坐在他左手边,在知道了他身份之后,依旧姿态随意,周身气劲不显,但也不露半点破绽。
玉罗刹哪怕再无语,都不想在此处轻易与她动真格。
何况他其实觉得很有趣。
所以玉罗刹看了她半晌,最终却是笑了。
“受教了。”他说。
“好说。”姚月还是原先那副态度,“记得寻剑谱,别耽误了你女儿。”
“宫主既已吩咐,我自会谨记。”玉罗刹说。
这一晚,玉罗刹被姚月怼了一通后就走了。
但她和两个侍女,也因此错过了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城中客栈的机会,只能先留宿一晚。
等第二日一早城门开了,她才带着一点红和洪七回到客栈,与这趟出门带的侍卫们会合。
只没想到,她的徒弟,本已回到无争山庄的原随云,竟也在客栈等她们。
“师父您去哪了呀?”原随云语气担忧,“怎么一夜未归?”
“遇上了一些事耽搁了。”姚月没具体解释,“你怎么来了?”
原随云便说,是她母亲让她来的。
“母亲说您不是外人,想请您赴宴。”原随云说,“还为您安排了新的住处。”
姚月听她语气诚恳,但半垂着头,心知应当是她昨日归家后,与她那母亲争取来的。
“不必了。”她摸摸徒弟的头,“我毕竟不姓原,不适合进入无争山庄。”
“可是——”
“你的心意我知晓。”她打断原随云,“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太原久留,你又何必为了我,让你母亲不悦呢?”
原随云一僵,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师父怎么知道……”
姚月心想我又不傻。
他们这一行人从池州北上,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以无争山庄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她也一道来了,若是当真不把她当外人,昨日入太原城,就该直接请他们去了,何须等到今日?
“因为我是你师父啊。”但开口的时候,她却是这么对原随云说的,“我不了解你母亲,但我了解你。”
了解你对我的依赖,也了解你想对我好。
原随云就抱住她的腰,将半个身体埋进她怀中。
她顺势回揽,又安慰了这个徒弟一番,将其劝回,才施施然坐下,朝客栈二楼方向望去。
“玉教主还不下来?”她问。
大约是被她和西门吹雪都嫌弃了一番装神弄鬼,这回玉罗刹没有再搞那么多没完没了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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