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捋胡子道:“子焕才,若能中进士,待丧结束后,我必宴请一回。”
沈志舟也道:“我诚意伯府也定宴请。”
端王世子“哼”了一,满脸不屑。
两家对峙公堂也没闹出个名堂,一直拉扯没完没了,若不是因周睿要参加春闱,只怕互撕。
会试分为三场,分别是初九、二五。
士子们提前一天入场。
春闱吸引了所人的目光,不止民间百姓关注,朝廷更是盯紧。
但凡人敢科场舞弊,无异于触碰天子逆鳞,灭全家不是玩笑的。
宫里的温颜实在好奇哪位猛人会凭空而出掀官僚们的饭碗,也盯勤。
九日会试过程不作细叙。
考试结束后,考生的试卷要先誊录一份,再复核弥封。
糊名的试卷都是一样的字迹,不易分辨考生信息。
弥封官将其送给阅卷官们传阅。
放榜三月初五才能揭晓。
这期间阅卷官们连家都不能回,禁止外人接触。
阅卷时,他们会在试卷上做标记,若是认可,则画圈。
画圈的试卷会给另外的阅卷官传阅,几人轮流审阅。
为了避免遗漏,也会特地从画叉的试卷里进行抽查,果觉可行,将再次进入复阅流程。
此举是避免错批。
因为一旦落榜的士子不服上访,倘若试卷是符合录取要求的,负责人则会被朝廷治罪。
这关乎士子们的前程,故而阅卷官数都会尽心尽责,怕自己受到牵连。
紧锣密鼓的阅卷工作忙碌到月底,三千人的海量试卷才清理差不了。
经过上录取的士子称为贡士,此次共二百六一人成功上岸。
这些人天南海北都。
因各地的教育资源不平衡,故而录取也会相对均匀,不会出现偏袒。
贡院放榜那天人山人海,皇榜跟前挤满了人围观。
人激动放大笑,人黯然离场,也人泪涕横流。
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
放榜那日端王府、诚意伯府、靖安伯府都差人去看情况。
倒是周睿天晚上跟友人宿醉,稀里糊涂间,仆人报喜讯,说他中了。
周睿忍痛,些茫然问:“什么中了?”
仆人高道:“郎君中贡士了!榜上名!”
此话一出,周睿顿时惊坐起身,衣衫不整要去看榜。
端王府到处寻人。
靖安伯那边知周睿榜上名,笑合不拢嘴,直夸这个外孙出息。
子监作为大梁最高教育机构,能进去读书的人自几分本事。
周睿平时算不出挑,但他运气好,不但蹦出两个爹,第一次参加科举就稀里糊涂中了。
这对端王府说是一件了不的事,果不是因为丧,铁定风光大办一场。
要知道能通过硬考取贡士身份的世家子弟可不,占数都是走祖辈庇荫的道路。
能取贡士,接下一场殿试。
殿试是天子亲自考策问,定在了月底,将确定前三甲进士。
宫里的周瑾行知周睿也中了贡士,倒是颇觉诧异,同黄内侍道:“那小子平日里看不显山露水的,腹中竟也才干,倒是难。”
黄内侍道:“能进子监,想也几分本事。”
周瑾行摆,“这些个世家子弟,真才实的不。”
毕竟他们的条件摆在那里,出生就是别人的巅峰,哪里用去拼命攀爬呢?
故而数世家子弟都资质平平,也厉害的,但少。
月底殿试需要天子亲自考策问,周瑾行心中早答案。
殿试那天设在朝阳殿举行,会试录取的二百六一人皆齐聚到朝阳殿,每人一案入坐。
周瑾行亲自公布策问考题,仅仅用三百字阐述要何施德政才能聚集民心的策问。
殿里的贡士们绞尽脑汁发挥应答。
周睿坐在桌案前,迟迟不敢动笔。
在所人都奋笔疾书时,他像被定住似的,内心天人交战。
他想法,但不敢写。
因为一旦篓子捅出了,估计端王府全家都打死他。
不止端王府会打,诚意伯府靖安伯府估计都会抽他丫的。
内心挣扎地握住笔,周睿犹豫了许久许久,终归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子莽劲儿,落笔写下了他心中暗藏已久的田赋法。
他其实曾跟端王提过这茬儿,但被训了一顿,说他嫌日子太好过作死。
可是田赋法是符合天子出的考题策问的。
何为德政?
益于老百姓的政绩政策,而取缔丁税徭役只收田赋,则是减轻老百姓的负担,自然能获人心聚集。
官绅为了从田赋中获利,记名的方式避税,一旦施行按品阶缴纳田赋,将彻底斩断这一弊端。
比:五品官名下登记五亩耕地无需上交田赋,一旦超出将实缴纳,势必可规避官绅逃税漏税的问题。
又比:全重新丈量田地,只收取田赋免丁税徭役,将会更人……
周睿下笔挥刀,刀刀斩到整个帝的封建官僚利益体系上。
他彻底嗨了,反正都已经殿试了,哪怕拉了一坨屎,他都是资格做官的。
因为殿试没淘汰,只做排名。
这位不讲武德的年轻人犹代大生,恣意妄为在答卷上挥洒自己的理想梦。
他才不管什么职场潜规则呢,毕竟他没经历过。
那种精神状态就跟刚刚出社会的大生,骨子里一股日天日地的莽劲儿,充满蓬勃向上的力量。
周睿心里清楚这份考卷一旦上交,势必会掀起波澜。
但能不能上达天听都是问题,毕竟那么阅卷官把关。
估计半道儿就会被拦截下。
他并不在乎什么状元,官场上要是不好混,那就回家继承爵位好了。
这位气运之子豪气干云,洋洋洒洒用了两千字紧扣天子策问主题,就赋税想法一条条理出。
从赋税改革到量具统一,跟摊丁入亩异曲同工之妙。
接近正午时分,钟响起,贡士们陆续离朝阳殿。
考官一一收取试卷。
外艳阳高照,周睿走出殿门,歪仰望骄阳,心情舒坦无比。
因为他给阅卷官们整了一坨大的。
那二百六一份答卷跟会试流程一样,先誊录再复核弥封。
日后会公布前三甲。
誊录官再次紧锣密鼓把所贡士的答卷重新誊抄一遍,在誊抄到周睿的答卷时,誊抄官不由抖。
妈的,地方衙门若是不收取丁税徭役,那喝西北风去啊!
什么狗屁按品阶制定田地数量上交赋税等等,简直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这份答卷搞誊抄官鬼火冒,因为全都是损害官绅利益的狗屎建议。
周睿的答卷被四名誊抄官集体埋汰,年轻人到底太天真,只知道纸上谈兵。
辣眼睛!
经过三日誊抄弥封后,试卷被送至阅卷官们里。
周睿的答卷显然是一枝独秀,一致受到了阅卷官们的集体埋汰。
八名阅卷官,全都在他的试卷上画了叉。
妈的,辣眼睛!
也不知这小儿是怎么中贡士的。
阅卷官们不禁自我怀疑,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混了进。
六日后,画圈最的名试卷被呈送到周老板里,需天子钦定前三甲。
处理完一批奏折,周瑾行随抽取一份试卷审阅。
那份试卷上画了六个圈,显然六位阅卷官都觉不错。
周瑾行也觉不错。
他将其放置另一边,又继续抽取第二份试卷审阅。
因常年累月批阅奏折,看文字的速度飞快。
他粗粗把份答卷阅览一遍,最后是觉第一份答卷印象。
但也仅仅只一份符合心意。
黄内侍见他不甚满意的样子,好奇道:“陛下不合心意吗?”
周瑾行:“朕问的是策,呈上的答卷隔靴挠痒。”
黄内侍不敢吭了。
前三甲要在份答卷里钦定,周瑾行能选出一位,后又勉强选了一位。
再挑就强人所难了。
这事被他搁置一旁。
第二日上午他又挑了挑,是觉不行,便唤道:“黄文胜。”
黄内侍进殿,“陛下。”
周瑾行:“去把所贡士的答卷都抬过,朕要亲自翻一翻。”
黄内侍领命去礼部取所贡士的答卷。
恰逢礼部薛尚书在,见几名内侍抬装答卷的木箱,随口问道:“黄总管,这是因何缘故?”
黄内侍道:“圣上想看一看此次贡士们的所答卷。”
薛尚书愣了愣,这明摆天子不太满意呈上去的试卷。
他也不敢问。
黄内侍做了个势,一行人抬两口木箱走了。
周瑾行天生反骨,两百份答卷,倘若一份份翻阅,必定是个大工程。
若是正常人的思维,肯定先找圈的试卷翻阅,毕竟阅卷官们避过雷。
他偏不。
指黄内侍几人,说道:“把画叉最的答卷给朕找出。”
黄内侍也不敢问,只规规矩矩翻找。
好阅卷官们放答卷时按顺序放,最差的答卷四二卷,在最底下。
周瑾行用抽查的方式阅卷。
四二份答卷里,他随口说了一个数字,黄内侍便挨数给他。
也该周睿是气运之子,在周瑾行抽查到第六份时,把他的答卷给抽到了。
周瑾行看到答卷上画的八个叉,顿时露出辣眼睛的表情。
这答卷简直了。
集齐了八个阅卷官的淘汰,就算是一坨狗屎,他都要扒看看。
结果看到上面洋洋洒洒的田赋法,周老板顿时坐针毡,烫腚!
先前温颜从皇庄回曾跟他吐过槽,不曾想他居然在贡士的答卷上看到了赋税改革。
那份被画了八个叉的答卷给周瑾行带了巨大的冲击。
田赋法一条条列出施行税制改革的利弊,两千字字字带刀,鞭辟入里。
周瑾行从字里行间中看到了锐气锋芒。
他实在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把目前延续了数千年的税制进行推翻整合。
没任何犹豫,他直接把弥封章撕毁。
看到上的姓名,周瑾行不禁露出奇怪的表情。
一个生在公卿家族里的继承人,居然想要撕毁官僚阶级的外衣,简直匪夷所思!
黄内侍见他神情肃穆,心中暗叫不好。
他最怕的就是科举出岔子,那无异于是在老虎身上拔毛。
会死人。
周瑾行把周睿的答卷放到一边。
按惯例,殿试日后就会公布前三甲发榜,他决定再推后五日。
这个决定令礼部主持科举的众官惶惶。
人试探问黄内侍。
他也说不出个绪,只道:“圣上决定把所贡士的答卷都复核一遍,至于其中缘由,老奴也不清楚。”
听到这话,众人的心全都悬老高。
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二百六一人的试卷复查一遍呢?
肯定是质疑啊。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噤若寒蝉。
为了把那些答卷翻阅完,周瑾行再次进军加班狗行列,硬是连熬了三个晚上,把所贡士的答卷阅完。
今年的人才是没几个,感觉都不是太出挑。
倘若他又在那些试卷里挑出合意的,那阅卷官们就要倒大霉了。
庆幸的是除了周睿那个不讲武德的年轻人外,并没非常拔尖儿的。
周瑾行看答卷上的八个叉,他一点都不意外这份答卷会拿到这样的结果。
正誊抄官们的心情那样,完全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空谈!
想到温淑妃的吐槽,周瑾行的疑心病犯了,差人去把时护送她出宫的禁卫军唤询问。
结果并没什么异常。
不仅此,他差人走了一趟皇庄,疑虑章青佑跟什么人接触,把温淑妃刀使。
结果都是正常的。
章青佑从不曾离过皇庄,也没跟外人接触过。
把这些疑虑排除后,周瑾行才愿相信这只是巧合。
他实在无法把温淑妃跟周睿联系起。
两个都是年纪尚小的小屁孩儿,但偏偏是这么两个娇生惯养的人,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反插到官僚权贵身上。
讽刺的是他们都是权贵出身。
拿周睿的答卷,周瑾行陷入了字路口。
何才能施行德政聚集民心?
周睿给了他答案。
然而这份答案字字刀,刀刀见血。
一旦他要推行税改,将会掀起滔天巨浪。
百姓自会狂欢,田地的人只交田赋,没田地的人则什么都不用缴纳。
这份税改,把税收的压力从贫农身上转移到了富人官绅身上。
富人占的田地,交的田赋就。
不仅此,官绅也交田赋。
打破了一直延续下的税制,但收税也相对简单明了,少亩田地就少税,一目了然。
周瑾行在长夜里独自坐了许久。
年轻的帝王再次面临抉择,是大刀阔斧打破陈规尝试改变,是默守旧制?
周睿的答卷被他反复翻阅,甚至已经皱了。
他知道,这份答卷果拿到朝堂上,必遭所人反对。
它侵犯了官僚利益,一旦施行,包括他周天子那六千亩地都会上交田赋。
君王也会缴纳田赋给库。
简直史无前例!
可是他又明白,这份答卷带的益处。
百姓轻赋税,压在身上的担子轻了,自然条件生育,迎的将会是人口大爆发。
只要人口,就一切希望。
他一直致力于把大梁的人口增长推到前朝盛世时的顶峰,那将迎真正的盛世。
是他周瑾行真正想要去实现的政治抱负。
这才是一个帝王的品格。
连日熬夜令他眼下泛青,但精神却是亢奋的。
眼见快要到公布皇榜的日子了,他却犹豫不决。亦或许他心中早主意,却需要人肯定。
一旦他下定决心公布前三甲,则意味他会拿起大刀劈向文武百官,一人之力,撼动延续了数千年的旧制。
我颠倒了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把官绅压到地上,摆正百姓的倒影。
这是一件非常疯狂的事。
一旦实施,大梁将陷入动荡中。
需要莫大的勇气魄力。
周瑾行忽然觉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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