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摇头叹息,面上闪过哀戚,“谢三叔谨慎着呢,这等子买卖不在盛京,而在苦寒的辽东,那儿的人不是收了钱捂住嘴,就是被打得奄奄一息,不得不替那些人瞒着。”
梁晚余呆坐在椅子上,神情迟缓,喃喃道,“不对劲……”
玉竹觉得奇怪,低声问道,“小姐是觉得谢三叔有问题?”
“他不过一个生意人,若没人在后头撑着,哪来的胆子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梁晚余捂着心口,愈发觉得后怕,“就像是陆宝忠,人这辈子能吃多少顿饭,有多少两银子,都是天定的,不赌不借,能突然富起来,定然不正常。”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人命,镇国公知不知晓?又知晓多少?”
闻言,玉竹理解了主子的意思,脸色也变得奇差。
私放印子钱,本就是罪过,又牵扯上多条人命,谢三叔一届商人,虽没有官职在身,却也难保性命。
可若是国公府知情不报,牵连进去,事情就闹得大了。
梁晚余正了神色,轻声问道,“这事隐秘,你是如何查到的?”
“他们府里嘴严得很,什么都问不出,还是派出去的人死盯了一夜,才发现府里头的管事偷溜出去,在一处偏僻地方烧纸钱,嘴里念叨着什么非他所为,若是有厉鬼寻仇,千万要放过他……”
玉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裹,递到主子眼前,“那管事心虚得很,纸钱还没烧完就跑远了,咱们的人立马灭了火,将东西搜罗了起来。”
“纸钱上都是写了字的,不然就算是白烧,这钱要让孤魂野鬼捡去的。”
梁晚余探过身去,生死大事前,她也顾不上晦气了。
黄纸钱被烧的只剩一截,上头写着短短几个字:辽东王家村王守棋……
“去查。”梁晚余盯着那半截纸钱,眼神凌厉,“就查这个人。”
玉竹不敢耽搁,立马应下,“是,婢子就这去知会一声。”
兰园
屋中拉着帘子,不见半点光亮,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屋里头弥漫着淡淡的臭味,让人闻之犯呕。
“上药了。”
菱儿推门而入,闻见屋里的味道,眉头一皱,用手扇了扇,满脸嫌恶,小声嘟囔着,“真是的,怎么总是我分到这个活计?”
陆平躺着,睁眼瞧着床顶,眼中没有一丝光亮,像个将死之人一样沉寂。
“每次都是这副鬼样子。”菱儿翻了个白眼,将药膏放在桌上,“夫人体恤你大半个身子被烧伤,特送来了上好的药膏。”
说罢,还不忘骂了句,“也就是我们夫人心地善良,你毒如蛇蝎,都要害死大公子了,还肯给你备药。”
陆没有反应,仍旧僵着身子,一言不发,面上平静,心中却恨意滔天。
卫氏哪里是心地善良?
卫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肯给药,不过是可怜自己,怕被婴魂缠身罢了!
见她依旧未动,菱儿面露不满,含糊着骂了句,“活死人。”
当她反身取药之际,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陆突然暴起,用床幔死死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叫嚷不得。
菱儿惊恐的瞪大眼,双手在空中不停划拉着。
陆力气出奇的大,身上尽是可怖的疤痕,脸却完好无损。
“你……”菱儿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
陆双眼猩红,盯着菱儿的眼睛,轻声道,“多谢你肯过来给我送药,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菱儿睁大了眼睛,脸憋得青紫,双手无力的垂下,身子软塌塌倒在一旁。
陆盯着她的脸,唇角勾出一抹骇人的笑。
一刻钟后,偏屋的门被推开,小丫鬟侧身退出来,捧着药盒出了园子。
第55章 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临到日落,外头的雾也没有散。
卫氏瞧着手中的绣样,心中慌乱,招呼一旁的王嬷嬷,低声问道,“菱儿去兰园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她回来伺候?”
王嬷嬷也不知,轻声道,“夫人若是心中挂念,老奴去寻一寻她。”
卫氏颔首,长叹一声,“去吧,莫要是叫什么事给耽搁了。”
“诶,老奴这就去。”
还不等王嬷嬷走出屋子,就见兰园的人匆匆跑进来,“夫人,不好了,陆娘子她跑了!”
“什么?”卫氏愣了一瞬,显然是没反应过来,“跑去哪了?菱儿呢?为何没盯着?”
小厮顿了顿,支支吾吾道,“菱儿姐…不在了……”
“不在了?”卫氏蹙眉,低声喃喃道,“这妮子又跑哪去玩了不成?”
“不是的夫人……”小厮埋着头,身子抖得厉害,“菱儿姐…死了……”
卫氏僵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王嬷嬷惊呼一声,旋即立马捂住嘴巴,看向夫人的眼神里满是惶恐不安。
小厮怯生生开口,“崔姨娘赶过去时,菱儿姐被扒了衣裳,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陆娘子不知所踪。”
卫氏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急喘着粗气,脸色蜡白,“陆身上有伤,即便隔了半日,她也跑不远,赶紧派人沿路去搜!”
“是。”小厮急忙应了声,转身跑了出去。
“夫人,您小心身子啊!”王嬷嬷冲上前去,眼底满是心疼。
卫氏扶着额角,呼吸急促,头痛欲裂。
菱儿是她从人伢子手里买下来的,自幼跟着她,模样生的俊,嘴甜机灵还能干,虽然贪玩了些,但很会讨她欢心,故而她也乐意惯着她。
王嬷嬷替她顺气,低声劝慰着,“夫人莫急,陆娘子跑不远的,一定能寻到她!”
卫氏眼中含怨,盯着地上的一块青砖失了神。
城东
陆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缩在一条深巷里,还不忘用柴垛挡住自己,免得被人抓了去。
“父亲……”陆望着天,无助的落下泪来,“女儿不孝,无法保全您……”
“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倏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变了脸色,使劲朝后缩了缩身子,借着柴垛的缝隙,朝巷子口看去。
她躲在巷尾,巷口处面对面站了两人。
里头的男子她再熟悉不过了。
谢昀。
只是那女子的身影为何也颇为眼熟?
见眼前之人脸色泛白,谢昀忙挥了挥手,温声解释道,“姑娘,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上次一别,你丢了张帕子在地上,今日瞧见你,就想着过来送还。”
“你……”谢昀朝巷子里望了一眼,低声道,“住在这里吗?”
那姑娘一身青绿,同色绣花鞋从裙下露出个小尖,面若芙蓉,眉间有粒红痣,像个画中的仙子一般。
“多谢。”姑娘声入蚊讷,急着接过帕子,刚要转身,就被谢昀唤住了脚。
“等等。”谢昀上前两步,一双眸子紧盯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可否探听姑娘姓名?”
姑娘顿了顿,面上闪过丝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我名……李青霜。”
自从陆家倒台,她被消名入了贱籍,又被梁小姐赎出,就改了姓,随了亲娘姓氏。
谢昀垂下眸子,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青霜……”
“公子若无旁事,请恕小女子告辞。”李青霜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转身之际,也让陆瞧清了她的模样。
陆青霜!
陆浑身一震,盯着她那张脸,久久回不过神来。
陆青霜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可……她怎么会从存玉楼里逃出来?
眼瞧着谢昀望着她的背影失神,脸上写满了惊艳,陆不知是恨还是妒,指尖狠狠掐着手心,起了杀意。
李青霜和李姨娘安置的地方正是巷尾最后一处院子,走到家门前,李青霜心中莫名感觉有些慌张,下意识朝着柴垛望去。
陆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
若只有陆青霜那个贱人也就罢了,偏生谢昀也在,若她发出声响,定会被他们察觉,再抓回国公府里去。
李青霜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怪异,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
门从内被打开,李青霜回眸瞧了眼谢昀,匆匆回了家。
只那一眼,足以让谢昀乱了心神,孤身在巷口站了一刻钟,才缓步离开。
院内,李氏见女儿回来,一脸高兴,急忙拉着她进了屋子,“霜儿怎么才回来?娘做了两道菜,就等你回来吃了。”
“我把新绣的一沓帕子送去铺子里卖了,得了二两银子,给娘买了块肉回来。”在李氏跟前,李青霜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清高样子,小脸上笑意盈盈,眸光柔和,“明日咱娘俩也打打牙祭。”
李氏接过那条五花肉,眼底满是欣慰,小声道,“你熬夜绣帕子,已经够累了,还不许娘搭手,这肉吃着,娘心里疼啊。”
“娘将全身的手艺都给了我,已经是帮大忙了。”李青霜放好碗筷,柔声笑道,“铺子里的掌柜说了,若非女儿这一手苏绣,那些帕子可卖不上这个价,全靠娘教的好。”
“就你嘴甜。”李氏心中欢喜,小跑着去将肉藏进坛子里,“娘还没老,明日也寻些别的活计,给家里头赚点银子,梁小姐给的那些钱娘给你攒着,往后当嫁妆!”
李青霜点点头,小口吃着菜,忽地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李氏,“娘,我今儿去卖帕子,你猜我瞧见谁了?”
李氏自然猜不出,索性直接问道,“谁?”
“我见了谢大少爷的夫人,就是梁小姐的嫂子。”李青霜眉头微蹙,一脸纳闷,“我远远见过她一眼,模样可人,自然也就记住了。”
“她也去卖绣品,我偷偷跟过去瞧了一眼,也是苏绣,但手艺比我强了数倍,几张帕子就卖了二十多两呢。”李青霜不解,喃喃道,“她好似很缺银子……可她都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了,还用在乎这二十多两么?”
李氏叹了口气,低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只要管好自己,旁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母女俩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瞧见了惊诧。
“是谁?”李氏面色慌张,急着起身。
陆家被抄,大门一开涌进来无数士兵,她吓怕了,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许是邻居吧……”李青霜也跟着起了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娘别怕,我去瞧瞧。”
“谁啊?”李青霜走到门口,才刚打开门,外头就闪过一个黑影,将她扑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李氏吓坏了,抄起屋里的笤帚,急忙冲了过去。
那人死死捂住李青霜的嘴,仰头瞧着李氏。
李氏举着笤帚的手顿在半空,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姐儿……”
第56章 一家人
陆跨坐在李青霜身上,手中紧握着一支金簪,抬头盯着李氏瞧,嘴上挂着癫狂的笑意。
“李姨娘,别来无恙啊。”
瞧着抵在女儿颈间的金簪,李氏脸上的血色消散,忙开口求饶,“姐儿……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先把簪子收起来……”
“一家人?”陆眼中闪过讥讽,手中捏着的簪子分毫未动,“父亲被捕入狱,陆家垮台,几个姐妹落入青楼,你们母女两个却躲在这地方苟且偷生,算什么家人!”
“那你呢?”李青霜躺在地上,冷眼睨着她,全然不怕颈间横着的簪子。
陆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们一同卖入青楼,你被人赎了身,可曾有想过里头的姐妹?”李青霜嗤笑一声,满眼嘲讽,“你可知你走之后,那些人见不到陆家才女,是如何搓磨我们的?”
“如今瞧我过得好了,巴巴凑上了做来什么?”
陆脸色阴沉,如从前般抬手就是一巴掌,扬声道,“贱丫头,你也配斥责我?”
李青霜头被打偏过去,眼底有寒光转瞬即逝。
李氏吓白了脸,慌忙去拦,“姐儿,莫要打了,是我们不对……”
陆发了疯似的打人,手劲大得出奇,似是发泄一般,根本拦不住。
“姐儿…姐儿……”李氏眼中含着热泪,直直朝她跪下,拽着她的衣角恳求,“大小姐,求求你别再打了!”
陆甩开她的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李青霜,冷笑一声,“贱人就是贱人,无论到了何处,都是一脸奴相!”
李氏忙不迭点头,含糊应着,生怕陆再动手,“姐儿,你饿不饿?我们正在用晚膳呢。”
陆轻哼一声,高仰着头,一如在陆家时那样高高在上,抬脚进了屋子。
李青霜挣扎着爬起来,瞧着阿娘又像先前那般卑躬屈膝,李青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一声不吭,望着陆的背影失身。
陆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桌上的素菜,一脸嫌恶,“怎么就吃这猪食?一点荤腥都不见?”
李氏面露尴尬,又怕陆发火,急忙翻出了刚藏进去的猪肉,独独给她炒了一盘。
夜里,陆又占了李青霜的屋子,将她赶了出去。
瞧着正在为她搓洗着衣裳的阿娘,李青霜怒从心起,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皱眉问道,“娘,你这又是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李氏长叹一声,望着盆中的几件衣裳,神情落寞,“霜儿,嫡就是主,庶就是奴,她是小姐,娘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
李青霜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头次听闻这个说法,“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旁人家庶出的儿子可以学文学武,庶出的女儿亦可以高嫁,再者娘已经逃了出来,何故有这等子想法?”
李氏摇摇头,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她是老爷的骨肉,娘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落入今日的地步啊……”
李青霜震惊地瞧着她,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娘满心满眼都是父亲,纵然不受宠爱,纵然分到的月银最少,纵然冬日无炭夏日无冰,阿娘也仍旧惦记着他。
“你往后跟娘在一处睡,天不早了,先歇息去吧。”李氏全然不知自己的问题,笑眯眯道,“不过几件衣裳,娘又不是没洗过,不必操劳了。”
李青霜听话的进了屋子,站在窗前,望着她卖力洗衣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从小她便清楚,这群姐妹里,陆最是厌烦自己,只因为她容貌出色,嫡姐就想尽办法打压自己。
她困惑不解,都是家中的女儿,有什么好争的呢?
即便父亲再宠陆,也没想过将家产留在她身上,反而是从旁系选了个侄子,着重培养。
可那陆就跟着魔一般,不准自己在抛头露面,不戴面纱不许出府,不准靠近父亲,也不准府上的下人替她洗衣。
从小到大,她的衣裳都是阿娘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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