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轻叹,低声应了句,“起来吧。”
边月还没站稳身子,一侧的胖妇人就发了难,先是嗤笑一声,而后又道,“月儿今日这打扮倒是用了些心。”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边月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见她发髻上别了根玉簪子,卫氏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低声道,“是有些长进,不像前几日穿一身素来,哪像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妇?”
说罢,胖妇人跟着接茬,“倒像是给人去奔丧的!”
边月垂下头去,眼眶有些发红,交叠在身前的手微微发抖,闷声道,“儿媳知错,日后不会再如往前那般……”
梁晚余瞥了眼卫氏,后者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纵然边月再难登大雅,却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当众把请安说成奔丧,卫氏心里怎会舒坦?
梁晚余又扫了眼胖妇人,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妇人姓章,是镇国公的三弟媳,常年抛头露面在外头做生意,性子泼辣,发起火来,即便对面站着十个男人也骂不过她一个。
章氏手里头握着十几家铺子,皆在闹市,生活也算富庶,却时常借着亲戚的由头过来打秋风,惯爱在公府里哭穷哭惨,次次满载而归。
这样的人站在她跟前,梁晚余连半个眼珠子都不愿多分给她。
“母亲,您喝茶。”
梁晚余是昨儿才过门的新妇,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给婆母敬了请安茶。
卫氏面色稍缓,伸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倒是没多说什么。
可偏偏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章氏盯着梁晚余,上下扫了一圈,忽地啧了一声,摇头叹道,“到底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女儿,礼节上一丁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只是我听外头说……庭玉这媳妇原本是要嫁给昀哥儿的?”
不说此事还好,一提起来,卫氏心头顿时涌上一股火来,重重将手里头的茶盏放在桌上,茶水洒出来不少,瞧着梁晚余越发不喜。
边月站在一旁,见弟妹被长辈当众折辱,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梁晚余徐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扬声道,“早就听说三婶母巧舌如簧,快言快语,今儿一见,果真如此。”
章氏也假模假样的笑了笑,挑眉打趣道,“我也只是听说,觉得是个乐子,想着逗个趣儿罢了,老二媳妇可莫要往心里去。”
梁晚余抿唇轻笑,面上云淡风轻,丝毫没被她的话影响半分,“无妨,能让三婶母笑上一笑,也算晚余的孝心了。”
“毕竟……”梁晚余眨了下眼睛,唇角的笑意加深,半扬着声音道,“三婶母的幺儿仗着与公府沾亲带故,在街上胡作非为,惹恼了吏部尚书的儿子,被人家生生打断了小腿,扔到了街边。”
“如此丑闻,这些日子里三婶母一定食不甘味,辗转难眠吧?”梁晚余轻笑一声,悠哉悠哉的瞧着章氏,缓缓道,“也对,幺儿成了跛子,往后难说新妇,三再之婶母的幺儿本就生的差点意思,日后……该不会只能说个瞎子聋子罢?”
章氏气红了脸,拍桌而起,指着梁晚余嚷道,“你!你敢对我说这些……简直是大逆不道!”
梁晚余故作无辜,先是一怔,而后咬住下唇,红了眼眶,“三婶母莫气,侄媳也只是想同您说个乐子罢了,若您不愿……晚余日后不再提了就是。”
第13章 心里头有我
章氏被气得不轻,指着梁晚余问道,“你管这叫说笑?叫乐子?”
“这难道算不得玩笑话吗?”梁晚余面露惊惶,无措的站在原地,嘴上却依旧稳定发挥,“侄媳本想学着三婶母的模样逗大家一笑,没成想弄巧成拙……”
章氏气软了身子,后退两步,险些跌回椅子上,“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儿……我儿再不济,也比你那夫君强!”
“三弟媳,这话倒是没由来了。”
章氏一愣,顺着声源望去,瞧见了卫氏铁青的脸,心下一紧,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梁晚余抢去了话头。
“三婶母这是哪里的话?”梁晚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面露愠色,半侧着身子,刚好能让卫氏将她的神情瞧个真切,“庭玉虽性子顽劣了些,可他正直率真,至纯至善,从不恃强凌弱、以势压人。”
说罢,梁晚余眼眶微红,似是被气到了一般,“三婶母莫不是觉得我母亲好拿捏,故而口出狂言?”
“你胡咧咧什么!”章氏本想破口大骂,可顾及着卫氏,又硬生生压下了火气,到底没摆出她那个泼妇劲儿,“我对大哥大嫂的真心,岂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随口瞎说的!”
“够了。”
卫氏睨着眼前人,神色不耐,沉声道,“我乏了,你们都走吧。”
“大嫂……”章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卫氏已经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堂外走去。
落了个没脸,章氏又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梁晚余,咬牙道,“你这丫头还真是牙尖嘴利,今儿我碍于大嫂在,给你留几分脸面,日后若再犯到我跟前,别怪我不念亲情!”
梁晚余笑盈盈望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惧意,“三婶母慢走,侄媳就不多送了。”
眼瞧着章氏气呼呼的走远,边月才如梦初醒,快步走到梁晚余跟前,小声道,“弟妹……三婶母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今日如此折她面子,改日她寻你麻烦,又该如何?”
梁晚余神色无畏,瞧不出半分慌张,淡笑道,“我好歹是府上的二少奶奶,若她真有那个胆子,就不会气着走了。”
边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憨样让梁晚余有些忍俊不禁,心中滑过一丝暖流。
她虽脑子转不过来,却也是真心替自己紧张。
真情还是假意,梁晚余自然分得清。
二人出了大堂,朝着后院走去,一路上也算融洽。
清园离前院更近一些,目送边月进了院子,梁晚余才领着两个婢子朝月园走去。
“手脚麻利些,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耳边传来一声怒斥,梁晚余脚下一顿,神色狐疑的朝着声源望去。
不出二三百步的地方,一处院子正敞着门,里头断断续续传出骂声。
梁晚余半眯起眼,呼吸都重了几分。
那处院子,她再熟悉不过,是姨娘崔氏和谢昀居住的兰园。
正想着,正屋的门突然开了,从里头钻出来一道身影,脚步踉踉跄跄,手里抱着个木盆,里头还盛着不少衣裳。
仔细瞧去,梁晚余才忽然发觉那人正是谢昀新纳的妾室,陆。
玉竹自然也瞧见了那张熟面孔,陡然一惊,低声道,“小姐,那不是……”
梁晚余轻嗯一声,神情平静。
玉露站在小姐身侧,见此景,也变了神色,喃喃道,“这园子里是没婢女吗……为何叫她做这些苦活计?”
梁晚余沉默不言,只静静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仿佛瞧见了当初的自己。
上辈子是她嫁给谢昀,崔氏也不喜她,却因着她是大家嫡女,家产雄厚,纵使不待见自己,也不敢叫自己做些下人活计。
眼下谢昀还没娶妻,就迎了个妾室进门,还是见不得光的罪臣之女,又闹得盛京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般不光彩,崔氏能待她好才是见鬼了。
这辈子,陆没有像上一世那般被谢昀藏在外头,免去与恶婆婆的周旋,眼下,人在屋檐下,陆想活着就只能依附谢昀,可崔氏又是何等人物,不将陆给磋磨死都算她发了善心。
梁晚余正望着兰园发呆,蹲在园子里洗衣裳的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瞧见她,陆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指甲死死掐着衣裳,不顾污水顺着自己手臂淌进袖中。
见她发现了自己,梁晚余展眉一笑,并没有被偷看被发现被发现的尴尬。
梁晚余的笑颜落在陆眼中,成了挑衅,又见她打扮的光鲜亮丽,而自己却只能穿着破布麻衣,蹲在这里洗着旁人的衣裳。
她恨,她不甘……
明明这一切都该是梁晚余来承受才是!
上一世,梁晚余同她交锋了一年有余,不说对她了如指掌,也算懂个七七八八。
瞧陆那副模样,分明是将自己所受的苦难都归在了她身上。
梁晚余嗤笑一声,粉唇轻启,对着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蠢货。”
陆看清了她的口型,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衣裳砸在盆里。
“在外头作弄什么?别让我发现你偷懒!”
没等她发难,屋里头就又传出了一声呵斥,听声音,是崔氏无误。
陆身子一震,急忙拎起盆里的衣裳,用力搓着,许是怕落了面子,她边搓衣裳边瞪着梁晚余,好似要用眼神将她剜死一般。
梁晚余不屑与她争斗这些表面功夫,只勾唇笑了笑,刚转过要走,就瞧见了不远处立着的一道身影。
男子一身湛蓝长衫,并无多余配饰,站在一侧,正遥遥望着她。
谢昀刚从学堂回来,就见兰园门前站了道熟悉身影,不敢置信地愣在了原地,直到梁晚余回头,他才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梁晚余瞧见他,满心只有晦气二字,粉唇紧抿,小脸上满是嫌恶。
偏生某人是个没眼力见的,看不出来,巴巴凑过去,红了眼眶,微微哽咽道,“晚余…你还过来看我……我就知道你心里头是有我的!”
第14章 来我身边
梁晚余下意识后退两步,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不耐,“你多思了,公府虽大,但回月园的路唯这一条,我不路过此处,难道要插上膀子飞过去不可?”
谢昀全然不听她的解释,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露委屈,“你在这站了良久,分明就是特意来见我的。”
话落,谢昀上前两步,探身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晚余,既然你心里还有我,为何要赌气嫁给庭玉?”
梁晚余侧身躲开他的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谢昀,你念了十几年的娇娘就蹲在那儿,你确定要在她眼皮子底下与我拉拉扯扯?”
谢昀指尖一顿,下意识朝着兰园望去,确实对上了陆的一双水眸。
陆咬着下唇,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心中的怨恨与不甘更甚,转身掩面跑开,连盆里刚打了皂角的衣裳都没心思再管了。
“……”谢昀刚想开口,却猛地反应过来,回眸盯着梁晚余艳丽的小脸,扯出一抹干瘪的笑来,“晚余,嵩山一遇,我的心全然都在你身上。”
谢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缓和了不少,低声笑道,“我还记得那天救你,你躲在树后,泪眼婆娑的望着我,对我唤了声……”
“王八蛋。”
谢昀一怔,顺着声源望去,瞧见谢庭玉一身石青色锦袍,玉带束腰,斜靠在月亮门洞下,饶有兴趣地盯着二人。
“你方才那句……”谢昀眯起眼睛,脸色愈发阴沉,“可是在骂我?”
“不是骂你。”
谢昀神色缓和了些。
“还能是骂谁?”
“谢庭玉!”谢昀涨红了脸,却不敢大声叫嚷,“我是你庶兄,你怎可对我没有半分尊敬?”
“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哪个兄长拦住弟妹表真心的。”谢庭玉笑容一晃,语调散漫,“谢昀,是不是我老实了几天,你就忘了我的脾气?”
谢昀被他噎住,话卡在嗓间,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谢庭玉瞧见他那副窝囊样子,嗤笑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侧,吊儿郎当的挑起眉,“梁晚余,来我身边。”
梁晚余也不矫情,利落绕过谢昀,迈着小步朝谢庭玉走去,临到他身边,紧蹙的秀眉终于舒展开,“多亏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与他周旋多久。”
谢庭玉唇角勾起一丝浅显的弧度,语气调侃,“从前吵着嚷着要嫁的人,如今就这般厌恶了?”
梁晚余从没在嘴上输过阵,当下回怼了句,“若不厌恶他,还嫁不成你呢。”
谢庭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老实了一会,才开口叮嘱道,“若他日后再扰你,你就让人来告诉我,不将他打到一见你就躲,我谢庭玉三个字倒着写!”
梁晚余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轻声问道,“你们好歹是兄弟,对他动手,不会惹公爹怪罪吗?”
想起自家老爹,谢庭玉扯了扯嘴角,眼底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我就算是把他的腿给断了,告到我爹跟前,也不过就是一顿板子的事。”
梁晚余颔首,也跟着勾唇一笑。
镇国公偏疼幼子不是什么秘密,她还记着有一年冬,谢庭玉贪玩纵马,结果骑术不精,从马背上翻下来,瘸了好一阵,那段时间,镇国公茶饭不思,整日下了朝就钻进月园,悉心照料不说,还厚着脸皮跟皇上讨药,只为幼子能重复康健。
疼爱不假,溺爱也真。
换句话说,若非镇国公和卫氏的盲宠,谢庭玉也不会养出这么个性子来。
梁晚余走在他身侧,细细琢磨着该如何扳一扳他的脾气,谢庭玉余光扫过她的头顶,眼神有些飘忽,步子也放缓了些。
唯有谢昀,傻傻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入了月园,程言极有眼力见的凑过来,低声笑道,“二公子,二少夫人,今儿风柔,主子们可要在院子里小坐?”
谢庭玉看向身侧,见梁晚余并未反对,大手一挥,扬声道,“去书房里头,把我的蛐蛐拎过来。”
说是书房,实则早就成了谢庭玉的搁置玩物的屋子,里头摆着不少新奇物件儿,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个了。
梁晚余在他对侧坐下,安静望着他,一言不发。
谢庭玉被瞧得心里有些发毛,不安的坐直身子,皱眉问道,“你一味盯着我做什么?”
梁晚余轻眨了下眼,唇边笑意加深,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夫君。”
一声夫君,叫傻了谢二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谢庭玉心尖发麻,眼神恍惚了瞬,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问。”
梁晚余端坐着,眸光清澈,轻声道“昨日新婚,我瞧着在府门前迎客的三位公子甚是眼熟,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我去玉雅居寻你时,他们是不是也在?”
谢庭玉回忆了下,缓缓点头,“那三个都是常与我在一起玩闹的,长得黑些的叫常久,家里头经商,常给宫中供物,丹凤眼的叫盛守言,他爹是盐运使,个子高些的是沈云之,礼部侍郎的长子。”
梁晚余怔了一瞬,旋即有些愕然。
她还以为这三人跟在谢庭玉后头作配,是为了沾些公府的光,哪承想这几个公子哥的身份也挺硬。
谢庭玉狐疑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莫名其妙问他们几个做什么?”
梁晚余清浅一笑,徐徐道,“我既嫁给了夫君,就该清楚夫君身侧的每一个人,往后相遇,才能说笑几句,免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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