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得无比魔幻。
系统慢慢的张大嘴。
这时候他确信他没有听错, 林久确实是在笑。在一开始致使夜幕融化的, 并不是那个降临的神,而是林久自己。
神的降临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就在k降临于此而还没有来得及侵蚀的短暂时刻,林久果断操控世界开始进行对k围困和绞杀。
那所谓的融化不过是表象,掩藏在其下的真正的内里是一场战争。
理所当然的, 神开始反抗。
天有两面,曰昼曰夜。
既然林久操控了夜幕, 那神就把白昼拽出来试图对抗。
可白昼也开始融化,神的举动变成了引狼入室。
因为从一开始林久能够操控的就不只是黑夜, 更有白昼。
系统用一种接近惊恐的敬畏眼神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尽力去回忆, 却还是无从找到,究竟是从哪一个时间节点开始, 林久已经掌握了如此可怖的力量。
可是好像又并不是全无端倪, 以他们如今这样亲近的姿态,林久要有大动作是很难瞒得过他的。
系统试图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可还是无可避免地回想起林久之前看向张汤的那一眼。
他知道林久将视线放在张汤身上是因为不满足,之前他以为不满足的人是刘彻,但其实不对,是林久才对。
诚然刘彻按照她的心意,向四方派遣出征战的兵马,但林久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刘彻的宏图伟业。
而是神。
所以她不满足,因为神还没有出现。
起先系统只看见刘彻的阈值在不停被推高,但其实林久也是一样的。
时至今日她已经看不上完成任务,乃至改变世界之后可以得到的那丁点能量了。
没有比进食,或者说吞噬,更快捷的补充能量的方式了。
从她决意使张汤杀人而取财时,系统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
她认为张汤可以走这条路,因为她自己正走在这条路上。
她正要捕杀神明。
目标定下来之后所缺乏的就是实践,所以她今天要让刘彻看见那艘船的幻影。
在承受两次投影的损失之后,神对陆地上的改变已经无动于衷。
可那不是还有大海吗,我的手从今天开始不但要覆盖陆地,还要覆盖海洋。
坐不住的话就尽管来吧,传说中的神,我已经等你好久了,我在这里张网以待!
就是这样,真相就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
结果近在咫尺,神忍无可忍地降临,而后一头栽进陷阱,顺利的就像是提前约好过那样。
但还有一个问题。
系统用一种细若游丝的声音说,“能量无法超越规则而使用,你原本不可能撬动这么庞大的能量,你还没有拿到那样的权限。”
不知何时林久身上的衣裳已经从之前那条血红的【蜃楼遗影】更换成了【云山神女】。
半面填满疆域色彩的熟悉长裙,半身彩衣,半身空白。
时至今日,系统已经明白了这条裙子背后的真相。
从披帛莫名染上颜色开始,林久就根本不是在恐吓刘彻而已。
或者说,恐吓刘彻使他配合,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隐藏在更深处的目的是她在改造这条裙子。
她的手伸到哪里,这条裙子上的色块就填充到哪里。
换句话说,这条裙子显示的是她对世界的侵蚀程度,她从世界那里掠夺到的权限。
世界当然不会坐实她如此肆无忌惮地侵蚀和掠夺。
可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她借的是刘彻的军队,和刘彻的手。
而刘彻是目标人物,一整个时代的世界中心。唯独在这种人面前,世界毫无戒心。
所以时至今日她趁虚而入,足以撬动半个世界的能量。
可是还有半个世界,这裙子上毕竟还有半面的空白。
林久没有说话,系统意识到,在这种近乎于决战的时刻,她的视线竟然没有集中在神那里。
就像是穷途末路的猎物不值得分走她的眼神。
而她在看的是――
系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水波,光影,和朦胧的灯火。
天地在融化。
但上林苑中那场戏还在上演。
系统甚至在有些人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
可是他们还是只能坐在那里听戏,什么都做不到。
就好像这未来已经被预设了轨道。
而剧本中的演员只能被固定在轨道之内,而无力去做其他任何超出剧本规定的举止。
“赊欠……未来……”系统几乎是在呻吟了。
他听说过这东西,比之复制灵魂还要更禁忌的禁术。
倘若说【赊欠未来】是长角喷火的撒旦,那系统之前用过的【复制灵魂】温和无害得就像是咩咩叫的小羊羔!
系统竭力镇定下来。
往好处想……
这种技术拿出来根本就没有好处吧!
抛开事实不谈……对就这样,暂时先抛开事实不谈。
【赊欠未来】,投影未来,改变过去。
顾名思义,就是借用未来的自己的力量,用以改变过去的时段。
牵涉到时空和因果链,可想而知,这种级别的技术,所要求满足的条件,何止苛刻,简直变态。
系统在思索林久是怎么满足了所有条件。
想要探究这一点也很容易。
此时林久的视线落点在――
她还在看张汤。
系统了解她,她或许傲慢,但绝不可能轻慢。
既然她的视线注视着张汤,那就意味着,在她与神此时的战争之中,张汤才是那最重要的一环。
不期然的,他脑子里又跳出那一幕。
打出【初承雨露】那个成就之前,林久确认一般的,看了张汤一眼。
那一盆水她是泼给张汤看的!
看到了吗,君王的威严也不过如此!
所谓高不可攀的皇帝的傲慢,在这个时代,也有为神女而让步。
紧接着就是那条船的出现,神女站在船上遥遥的一望,望的是刘彻但也是张汤。
那一眼就像是无声的宣言。
简直像是抓着张汤的头发,掰开他的眼皮让他看。
而神女只想要更多的战争,更多的疆土和更多的财富!
所以尽可悬起你的尺矩,倘若有足够使我满意的才华,就算是刘彻,我也伸手为你把他按在公堂之上,更何况那群空有姓氏的诸侯宗亲。
那一眼,她是在给张汤勇气,毒药一般疯狂的勇气。
“从你身上,我要看到,法家弟子的极致。”
大概就是这样的话吧。
而张汤是否接受了这样的勇气,从未来真的顺利降临就可以看出来了。
他接受了,真的接受了,他的脸浸泡在烛火之中,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管仲商鞅韩非子,古往今来法家那些死去的圣人在此时全部站在他身后。
只看他的脸,谁能想到正有狂妄的火,如同毒火一般在他心中疯涨。
最后一个演员就位。
最后一个条件达成。
于是林久得以伸出手。
向未来赊欠未来。
而未来真的就响应她伸出的手而降临。
系统完全梳理清楚整条逻辑了。
从这时候开始,张汤注定会按照林久安排的路走下去,而且或许还会做得更为极限。
所以刘彻会有更多的钱用以征战。
所以在那个未来之中,刘彻的军队遍布陆地和海洋,汉皇帝的旗帜在每一个角落的每一缕风中飞扬。
于是神女得以将手伸到更遥远的距离,掠夺更多的权限,直至全部!
所以林久能从未来赊欠到撬动昼夜的能量,用以捕杀降临的神。
而维持这一场面的最基础的那块石子。
系统的视线也看向张汤。
一旦他有所动摇,有所退缩,这构筑起来的整个未来都将轰然倒塌。
多么可笑啊,宏大到足以弑神的未来,竟然就构筑在一个凡人纤细的神经之上。
可是那未来就稳稳的立住了,一直到现在,昼夜稳定地融化,神稳定地被捕杀。
张汤稳定地向未来出发,不曾畏怯和动摇。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轻声说,“我好像已经能看到,张汤的死相了。”
林久竟然回答他了,“是,他死得不太好看。”
系统生出一种魔幻的不真实感,感觉在这种大场面下,好像不太应该闲聊。
可是又忍不住听下去。
而林久正在继续说下去,“他的死因起始只是一件不值得提起的小事,但是过程很复杂。”
“其中总共牵涉了赵王刘彭祖,已经死去的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还有当时的刘彻的宰相。”
系统轻轻吸了一口气。
林久漠然地说,“涉三王一相,这样的死法也足够盛大了。”
第100章 世界01
系统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
尽管过于冷漠, 但他知道林久说得没错。
或者说,林久这种态度才是对张汤最大的敬重。
古往今来哪有善终的法家弟子,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 就已经写下了不得善终的注脚。
此后每一步,都更趋近于理想, 也更趋近于死亡。
而最终这死法已经足够盛大,所以张汤这一生,也不需要旁人多余的可怜和可惜。
但系统还是说, “然后呢?”
人死如灯灭, 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追问了。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的话就是眼前正在融化的天地。
凡人面对这种熔炉炼狱一般的恐怖图景, 惊骇而死都变得寻常起来了。
此时此刻, 未来被固定了,可思想没有。
但凡张汤有一丝畏惧――在这样天地伟力的覆压之下,生出畏死求生之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那样玩弄律法的天份,又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坐上刘彻以下内政第一人的位置, 只要他想,系统不相信他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他还没对刘氏那些诸侯王动手。
只需要一丝犹疑一丝动摇一丝退让,历史就会改变, 未来会轰然崩塌, 林久会输,张汤也能挣脱不得善终的宿命。
但一直到现在, 林久没有显露出丝毫要输的征兆。
她把最后的节点押在了张汤身上, 而张汤便如她所愿,一力承担起来这份重量。
这种人, 有这样的心性,对他来说死亡真的就是结束吗?
那些身后的仇敌,真的能够踩在他的尸体上纵情欢笑吗?
林久回答了,“然后,有意思的是,在他死后,家中财产加起来不到五百金,而且全部都是刘彻的赏赐。”
汉朝时期的金,其实说白了就是桐,而所谓的一斤,就相当于后世的248克。
系统记得刘彻对卫青和霍去病时常“赏赐千金”,之前漠北那一战,“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对于寻常士兵的封赏加在一起有二十余万斤。
而张汤是为刘彻敛财的人,九卿之一,内政第一,刘彻赏赐出去的钱几乎要全部经过他的手。
可在他死后,所留下的,就只是五百金,这少得可怜的一点钱。
林久说,“这点钱不足够准备像样的葬礼,他的家族兄弟们于是要凑钱安葬他,但他的母亲制止说,我儿子是陛下的臣子,被人恶言中伤而死,何必厚葬。”
“这时候的棺材分棺椁两部分,但张汤入殓的时候,只有内棺,而没有外椁。送葬的时候,他家里人找了一辆牛车拉他的尸体。”
系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宣室殿上那些人,衣朱衣紫,求名求利。
想起张汤扳倒的那些诸侯,个个有金百万,身后留存的陵墓,足够一茬一茬盗墓贼,前仆后继的翻找两千年。
又想起林久之前说,张汤做过很多年的长安吏,为了往上爬而竭力地攀附权贵。
他深知此时事死如事生的习俗,于是忽然有点不明白,张汤从一介长安吏爬到了九卿之一的高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身后丧葬简薄如同黔首。
但林久还在继续说,“刘彻听说了这件事,似乎也想起张汤从前立下的功劳,于是说,没有这样的母亲,也就养不出来这样的儿子。”
“随后取来张汤的遗书观看,见到张汤在上面列了三个名字,说我的死全部是由于这三人的栽赃和构陷。”
“刘彻于是下令审讯这三个人,证据确凿,尽皆诛杀。”
系统放缓了呼吸。
他听见林久说,“之前说张汤的死牵涉了三王一相,那三个名字不在这四个人之中,但是和这四个人中的一个人有关联。”
系统轻声说,“那个丞相。”
林久说,“对,那三个名字便是这位丞相府上的三个长史。”
系统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荒诞。
相府的长史,大概就相当于这位丞相的秘书,官职不高,掌握的机密却很要命。
张汤选中这三个人是有迹可循的:牵涉他死因的三位诸侯王,其二已经死去,剩下的那一个,就算是张汤,在失去了刘彻的信重之后,哪怕以死筹谋,恐怕也难以扳倒。
而之所以不直接剑指那位丞相,也同样可以理解。
丞相毕竟牵涉一国命脉,倘若直接留下那位丞相的名字,则有逼迫刘彻动手的嫌疑。
以刘彻的性格,只怕会弄巧成拙。
而长史就不一样了,官职低微而险要,而且同时处置了三位长史,倘若说是敲山震虎,连敲三次,已经足够使那位老虎感到惊恐了。
果然,林久说,“在这结果出来之后,那位丞相便惶恐地自尽了。”
所以张汤的死果然不是最后的终结,他在死后也硬拉了四个人垫背。
他将自己的死也演变成了一场审判,缜密高效而冷酷。
法理之外,没有留存丝毫温情的余地。
系统半晌说不出话。
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他无话可说。
“等等。”系统突然回过神来,“可我一开始想问的不是这个啊,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张汤。”
“我明明是想问,你之前是不是在切割能量。”
系统声音说着说着就变小了。
这个问题很敏感。
对于他们这种漂泊在时空缝隙中的存在来说,能量等同于生命。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想那样,那林久现在无疑脆弱得比婴儿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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