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句句温和,不见威胁之意,却一针见血地戳中杜彦宁软肋——
他做不到全无顾忌。
姬月恒自顾自说着他的话。
“两年前,是误会,是阴差阳错。
“两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总会有更多的顾虑,不是么?”
杜彦宁怔怔地看着房梁。
他不明白,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护不住,也留不住。
无论是他追求的淡泊之志,还是他喜欢的孤傲佳人,都留不住。
无奈、放弃。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这两句话像一个锁链,死死缠绕着他。
“为什么……”
他喉间发出低哑无力的嘶声。
姬月恒抚弄着白玉箫,温和又无情地道出答案:“因为你和她,本就不是一类人。即便你万人之上,可想要的东西里,总会有与她背道而驰的。”
杜彦宁涩然苦笑。
姬月恒无心再与他多说。
他将玉箫收回袖中,身后亭松会意,上前推动轮椅。
被月色映在地上的影子们宛如落幕的皮影,无声地退至门外。
杜彦宁看着那影子,哑声道:“那么,九公子呢?九公子又怎知自己和她是一类人,又能保证日后不会因为想要的东西与她背道而驰?”
地上姬月恒的影子稍顿,墨池有了涟漪,稍纵即逝:“或许不是,但我会把她变得与我一样。”
他语气淡漠如静潭之水,其下有近乎病态的偏执搅起暗流。
余音散入夜色。
杜彦宁亦开始恢复气力。
知觉回到身上的那刻,他猛地起身,踉跄地大步奔至院门外。
巷中空空荡荡。
只有初秋的凉风旋过。
忽有人急切奔来,杜彦宁倏然抬眸,是杜家小厮:“二公子!府上来人说二老爷竟避开看守的人,逃了出去!”
杜彦宁无力地闭眼。
稍许,他平静道:“知道了,我这便回府。让他们加派人手去追。”
.
程令雪坠入一个长梦中。
她好像成了一块蒙尘的美玉,被扔入一个温泉池里,揉来搓去,搓去一身汗渍,后被一块宽大柔软的帕子裹起来,被摆弄来摆弄去,身上覆上一层柔软薄纱,像云朵,很舒服……
程令雪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上方一个声如玉石坠湖的公子在低语。
“别动,乖一些。”
声音很好听,似曾相识。
好像是她家公子?
不对,程令雪纠正自己的措辞。
他现在可不是她家公子。
她的蛊已解,毒也没了,而她因为公子是个断袖选择逃跑。
意识如归巢之燕,程令雪还没睁眼,光透过薄薄的眼皮照了来。
是天要亮了么?
不能再睡了,要趁公子没发现跑得远远的。到时就算他发现被骗……
他也拿她没辙了!
嘿嘿,她还拿了他两千两银子,程令雪像只大猫,伸了个懒腰。
毛绒绒的触感传上足尖,她用脚蹭了蹭,似是块软毯。
程令雪眉头细微地一蹙。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她似乎是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她伸手狐疑地摸了摸。
胸口硬邦邦的,是个男人!
睡意被震惊赶跑,程令雪惊愕地睁了眼,入目所见是一道白色袖摆,衣料华贵,绣纹讲究,她认识的男人里只有两个会穿得这么贵气。
一个是杜公子,另一个是公子,但是,她已从公子身边逃了。
是杜公子也不行!
程令雪忙要起身,身上却绵软无力,她艰难抬头:“杜彦宁……”
“宁”字未落,贵公子徐徐低头,她看见一双昳丽的桃花目。
还有眉心一点神性的朱砂痣。
程令雪眸子倏地睁圆。
是做噩梦么……
她怎会在被她抛弃的公子怀里?
第39章 039
震惊过后,是呆滞。
顾不得什么公子,因为程令雪发觉自己身上很怪,浑身都很绵软。
思绪也是恍惚。
是梦么?
她呆呆地扭头,周遭灯火通明,这似乎是处密室,仅一丈见方。
无门无窗,无桌椅。
仅地上铺一块波斯软毯,最诡异的是四面墙壁上皆嵌满了大块镜子。
这些镜子像一扇扇门排布着,比寻常的铜镜清晰许多,叫人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幻境。
如梦似幻,光怪陆离。
而她面前,另有一块竖着的高大西洋镜,镜中有一双人。
白衣青年坐在地毯上,长腿慵懒地屈起,怀中揽着个红衣少女。
那少女长发披散,眉目清冷,神情却是呆懵,她身后青年容貌昳丽,眉心的观音痣神性高远。
面若观音的青年低着头,专注地替少女系着红裙上的缎带。
程令雪愕然看着镜中一切。
镜中青年是公子,是被她狠狠欺骗,又狠心抛弃的公子。
那穿着红裙的清冷少女是谁……
她分明穿的黑衣。
程令雪低头,惊觉身上墨色夜行衣已被换成绛红的广袖罗仙裙。
视线顺着那只替她系着缎带的玉白素手往上看,她对上公子温静的眸子,姬月恒桃花目温和寡欲,深处却有沉沉的阴霾汹涌:“醒了啊。”
这时的公子,很奇怪。
他正替她系带,唇畔的笑意如薄雾难以捉摸,幽然道:“早在第一夜,便想给你换上这一身红裙。”
什么第一夜?!
难不成又是什么温存戏码?
程令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从杜彦宁的小院到了这密室里,为何会在公子怀中醒来,公子又为何如此疏离,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只知道不管公子是否做戏,是否知道她逃走的事,她都得装傻……
“这是哪。”
揉了揉发昏的脑袋,程令雪试图从公子怀里挣出,却被他圈住腰。
公子好整以暇。
“你希望是在哪里呢。”
横竖骗他也骗出经验了,程令雪拿出十二分功夫,认真道:“我……我本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想请郎中替我们开些药。因知道钱三公子在附近住着,为了稳妥,便换了身夜行衣。不料真遇上了他,他好像认出了我,让护卫来追我。我怕连累公子,不敢往别院跑。”
公子仔细替她打理罗仙裙的裙摆,待她说完后温柔无比地问。
“便是这般遇到的杜二公子么?”
他果真上道。
顺着就把话给她接了。
程令雪眼神更为干净,仿佛偷溜家出去玩后假装老实的孩子:“杜家和钱家关系匪浅,杜二公子虽是好人,但我还是怕暴露了连累公子,便谎称公子要轻薄我,我是逃出来的。”
说完她透过镜中觑向公子。
公子一只手揽她在怀,另一手搭在膝头,姿态闲适。
听完他突兀地笑出声。
似乎是气笑的。
程令雪担心他不高兴,忙道:“我不是故意要污蔑公子,我是想先撇清干系,免得被抓牵连了您。”
公子低下头看着她。
与平日不同,他眸中笑意缥缈难测,又很正经:“倒也不算污蔑。”
好像是被她给哄住了,程令雪垂下眼帘,正想问他们为何会在这里,公子唇角忽而神秘地轻弯。
“有一句你没说错,
“我今晚,的确是想轻薄你。
“还想……吃掉你。”
程令雪讶然抬头,公子臂弯一紧,他低头堵住她言语。
“公、公子……”
公子的吻起初温柔细腻,轻柔含触,舌面暧昧地划过唇缝,待她放松戒备时悄然徐徐抵进。
舌尖相触那刻才骤然强势。
就像,那些梦里……
“?!”
程令雪思绪发白,声音被公子搅乱成细碎糜软的呜咽。
“唔……”
他似乎隐忍了许久,如今一点即燃,这个吻格外地深,他扣住她的后脑勺,长指深深插'入她发间。
力度不容置疑,吻亦更深缠。
静室中响起有轻啧声。
是她和他唇舌疯狂纠缠时发出的,落在耳边倍感羞耻。
太突然了……
程令雪脑袋被公子唇舌搅得眩晕,仅剩一点恼然的情绪。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薄她?!
难不成今晚喂她喝补汤,便是打着把她吃干抹净的念头!
走神时,公子轻咬她下唇。
“唔,不……”
程令雪伸出手使劲推搡他,可手上绵软无力,倒像在调'情。
她一狠心指甲用力挠他颈上。
恰好刮过喉结。
“嗯……”
畅快的闷哼渡入她口中。
公子眸光瞬间摇曳迷乱,他手上顿住了,肩头急剧一颤。
程令雪以为自己得逞了,不料下一刻,他更为放肆,不仅叼着她唇舌把玩,另一只手没入绛纱下。
他手一收,程令雪抽了口气,杏眸蒙雾,不再疏离。
她羞恼地咬他嘴唇,血气蔓延开,姬月恒猛一颤,放开了她,一线莹润透亮的银丝在空中划过又消失。仙姿玉貌的青年眼底现出旖旎。
“要不要尝一尝我的血?”
他指腹在他破了口的唇角轻擦,沾上血,抹在她唇上。
她的唇染上妍丽色泽。
像极上次她抓刺客脸上溅血的模样,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的血。
“真好看。”
他轻赞一句,轻吻上去,让她的唇上因他染上更多浓艳。
他也算成了她的一部分。
“唔……”
程令雪被迫咽下他的血,这回公子很快松开,她轻喘着,腕子忽被他攥住,下方有清脆铃声响起。
手上一凉,她惊而低头,发现公子给她戴上了一个带着铃铛、精巧的金镯子,他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条做工精细的锁链,扣在手镯上。
顿时成了道精致的枷锁。
程令雪嗓音仍因那个吻发软,不安道:“你要干嘛……”
姬月恒拨弄着她腕上的铃铛。
“你不乖,得锁起来。”
说罢,他低头再度堵住她的言语,含糊低语渡入她口中。
“小骗子,你跑不掉了。”
“?!”
一句话,八个字,一个字一棒槌,程令雪被捶得冒金星。
公子知道她今晚逃跑了?
她挣扎着在他的深吻中艰难出声:“公子……竹、竹雪!”
听到这个名字,姬月恒这才撤出她口中,眉梢略挑。
“竹雪,竹雪怎么了?”
程令雪气喘吁吁,逃不开他怀中,她只能试图误导他:“……你说梦话时说喜欢竹雪,断袖也没什么可怕的,公子不必为了把自己掰正,就找一个与竹雪相似的女子亲近。”
说着说着,她就有些不忿。
声音里都带了委屈:“要找就找别人,轻薄我干嘛……”
又一次,姬月恒气笑了。
“说你胆大包天,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失望啊,我的——
“好、竹、雪。”
程令雪品咂着这三个字,字字都在夸人,可字字都能杀人。
她眼里委屈凝固成呆滞。
公子他都知道了?
人走投无路到一定程度,会想到处撞一撞,要么把自己撞死了眼不见为净,要么误打误撞绝处逢生。
他许是在诈她,她含糊其辞地纠正道:“公子,我是令雪……”
姬月恒唇畔浮起一抹微笑。
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心,握在掌心,直到她气息紊乱,才轻飘飘地反问她:“程令雪,当我是傻子么?”
被他直呼全名,程令雪犹如不着寸缕暴露地在他眼底。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
绛纱堆成一只手的轮廓,像蛰伏雪堆里的狼,她红着脸要扒开,他却盯着她,一收一放,指间还轻夹。
“嘶……”
程令雪倒吸了一口气。
她忍着迷乱:“可让你,呃啊……动心的是少年竹雪,你也认了自己是断袖的事,你得遵从本性——”
姬月恒猛地一收紧手心。
他被她气到发笑。
两指拈起绸布上绣着的桃花,他轻嗤道:“你倒是会颠倒因果。”
明明她只比他小两岁,怎么会这么没良心?他没奈何道:“你若是没有女扮男装,我何至于‘认了’?
“你又非男子,总会露出破绽。
“我只是,没说。”
只是走了些弯路,在该验证的时候不验证,凭白给自己添堵。
但他不会告诉她。
否则她又会蹦出什么鬼话。
程令雪欲哭无泪。
闹了一场,她早已被公子发现端倪,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她还浑然不知。
这个人比她想像的要坏!
莫大的不安在被揉得发闷的心口漫开,像在鱼泡中注入水。
公子似要将其绸布上绣着的桃花扯下来,揉搓的手法很是暧昧。
程令雪思绪散乱,像脱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鱼泡中的水也越积越多。
青年薄唇轻启,蛊惑道:“难受么,可在青松苑那夜,你叫得很疯。是因为那床让杜彦宁躺过么?”
盛满不安的鱼泡被他一字一句地戳破,不安如潮水淹没她。
那些梦,是真的!
公子他早就知道她和十一是同一个人,他不仅知道,还故意给她下套,让亭松在她解药里加了东西。
然后,他居然趁着她入睡,每夜对她……对她胡作非为!
他不只是坏,而是黑心!
她羞耻之时,姬月恒两指夹紧绸布上的一朵,捏住轻旋,而后拈着稍稍一扯,又一松,被他揪离白缎上的桃花霎时弹回去,在枝头摇颤。
“啊……”程令雪轻吟出声。
盛满水的鱼泡彻底破了,不安如潮水涌上,淹没了她。
耳畔似有细微水声,她目光涣散,仍像只竖毛的猫,冷然骂道:“公子你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姬月恒松开坟起的雪缎。
沾染了她心上温度的长指探入她口中,拨弄着她舌尖,颇一本正经地温声赞道:“书读得不错,会骂一些文绉绉的话了,好听。但还是有些太老实,下次骂人时可别再用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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