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来人并未因为暴露慌乱,反而很兴奋:“真想不到,你小子成了个女人,武功竟也还是这样好!”
第08章 008
短短一句话,对程令雪而言,却比来人手中的剑威胁更大。
再抬眼,她浑似换了个人。
若说平日的她冷然若雪中竹,此刻就是片削得尖利的竹片,携着风雷之势,每招都杀意十足。
对面的人险些受伤,反而更兴奋了,使出全力相迎。
“爽快!”
几招后,一阵疾风旋过,他鬓发被削落。程令雪的刃尖从他的颈侧划过,留下道威胁十足的血痕。
那人不敢置信:“我又输了……”
程令雪也很意外,听这语气,他只是想再与她比试一场?
只是想比试,又为何要揭穿她的女儿身?眼下再回想,上次他打断子苓的试探时,应当就已经知道她是女子,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难道以前见过她?
她用刀抵着他:“你是谁?”
对面还因为败了而恍惚,连她用匕首指着都不避开。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赤箭,还能是谁。”
说罢,赤箭抬眼打量着她:“要不是早有怀疑,仅凭这张脸,我还真不会怀疑你竟是女人!”
瞥见她目光再次变得寒锐,赤箭知道这话说不得,耸耸肩:“是我多话。你不是女人,你是公子的恩人!”
程令雪无心接他的玩笑话,直问:“你何时知道我是女子?”
赤箭懒洋洋道:“你猜猜。”
程令雪轻转腕子,眸中映着刀尖冷锐的光,那秀致的眼尾犹如藏一枚锋利鱼钩:“解决了你再猜。”
她的威胁让赤箭想起败给她的那一瞬间,也没了心思逗她:“你别管我什么时候知道,但我拆穿你只是想逼你使出全力,没别的。”
他整个人蔫蔫的,过一会,又似乎想明白什么,双目忽地闪着异样的光芒:“化敌为友怎么样?”
程令雪纳闷地看着这人。
眼下她只能确认一件事,赤箭暂时不会想揭穿她的女儿身,还弄不清他是谁,撕破脸不明智。
她收了匕首往外走。
赤箭登登地跟上来:“不是要洗澡吗?我帮你放风啊!这大热天的,你为了遮掩硬是憋着,也太可怜了——”
程令雪回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幽森地直盯着他看。
赤箭被她看得脖子发凉。
“我不是想耍流氓,只想让你知道与我狼狈为奸的好处。你要是不放心,我把剑给你,在前面守着总行了吧,每天都偷鸡摸狗的,不累么?”
程令雪:“……”
公子该让他多看看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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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箭你昨晚去后山干嘛?”
乌篷船飘荡水面。
亭松正陪姬月恒垂钓,其余几个护卫则与赤箭在一旁嬉笑打闹。
赤箭往水中扔了颗石子。
“洗澡时忘了东西,就回去找呗,难不成我是去幽会?”
几人笑道:“想得倒美,那会后山只有竹雪,你和鬼幽会!竹雪比你好看,就算有女鬼也瞧不上你。”
赤箭只冷嗤一声。
他们见二人不大对付,起哄得越发厉害:“都说一起洗过澡就是兄弟了,你俩咋还是不对付?”
赤箭扔了一个石块。
“她不爱理人。”
程令雪仿佛没听到他们的闲聊,只目光不移地看着公子。
公子最近迷上了钓鱼,只可惜忙活几天了,半条鱼也没钓上。
“竹雪。”
在她暗暗嘲笑他时,他突然用那缥缈的语气唤她,程令雪难免心虚,总觉得他似乎能看穿她心思,上前一步故作镇定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没回头,竿递给她。
“你来钓。”
程令雪老实了,过去她忙着练剑和为师父办事,哪会有闲心钓鱼?说不定比公子还差劲。她恭敬道:“公子想吃鱼的话,属下这就去买。”
公子偏过头,露出玉雕般的侧颜和纤长睫毛:“我想看你钓上鱼。”
程令雪更老实了:“属下不会钓鱼,只会用别的法子弄鱼,就是粗鲁了些,公子是文雅人——”
姬月恒半点退路都不给她留。
“我百无禁忌。”
无奈,程令雪只好应下。
其余人凑趣道:“可别是树杈、飞刀,公子早就见过了!”
她走向几个护卫,几人中,只有白霜和赤箭用长剑。白霜年长她几岁,人又温和踏实,更好相处。
但赤箭已先递了剑:“喏。”
程令雪只能接过。
一回头,发觉公子正看着她。
她稍顿,见他的目光淡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这才没多想。
又同隔壁的老翁借了竹筏和粗长的纤绳。将长杆掷入水中,程令雪立在竹筏上,一团长绳往空中高高一抛,落而下被她用手中的长剑准确接住。
剑尖挑弄着长绳,那绳很快像活了般在半空盘旋,越转越快,只剩模糊虚影,宛如一条游龙。
那条游龙只听命于她手中长剑,长剑引绳,一转,一引,长绳化作的游龙入了水,肆意搅弄着流水,水波被搅出漩涡,跃起一尾被惊起的鱼。
两尾、三尾……
不断有惊鱼跃起,水波扬空。
见时机合适,程令雪使出全力,手中长剑猛一扬,游龙出水,长绳带起一股水浪,直朝着乌篷船而去!
亭松出于谨慎,立即上前护在公子身前,却被他拦下。
“不必。”
姬月恒看着袭来的长绳和水浪,心里升起隐秘的兴奋。
倘若这一道水浪里暗藏着杀气,长绳也被少年注入了剑气。
倘若少年是想借弄水行刺。
那该多有趣……
可惜他没有如愿,少年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那浪头打在船弦上,而绳则被少年剑尖一挑,随后像被抽去了灵气的木偶,软趴趴落回水中。
四下静默了一瞬。
“好!”
船上和岸边发出一阵叫好。
乌篷船轻摇,湿漉漉的船板上多了几尾被浪带来的鱼。
姬月恒垂目看着那几尾鱼。
好一会,他忽地笑了。
脑中浮现一张稚气的笑脸,等他再次抬头,江心的少年已不知所踪,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姬月恒微怔,随后发觉脚下船板上多了一道沉默的影子。
少年已安静地立在他身后,仿佛适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那衣角却湿了些,鬓发亦微乱,清秀的面庞仍泛着淡淡的胭脂红,那一双杏眼半垂,长剑被潮气晕湿。
四目相对,那人依旧拘谨,长睫轻扇,似受了惊的蝴蝶。和适才搅弄风浪时的飒爽截然不同。
姬月恒袖摆轻动,不知为何伸出的手又不知为何悬滞。
他散漫地掸了掸衣摆。
“很有意思。
“这些鱼,都装入瓮中吧。”
“竹雪这招游龙戏水真是新奇,公子都被你哄笑了!”亭松把船板上仍发晕的几尾鱼装入瓮中,越发好奇,“是是卖艺班子中学的么?”
程令雪本在回想公子那怔忪的神情是何含义,听到这话也恍了神。
她眸中的光黯下瞬息。
这一招自然是师父教的,师父教她剑术和轻功,教师姐易容和变声。师徒三人闲时卖艺,雇主来活时,则会借这些戏法吸引想去探查的那些大户人家注意,好接近他们,方便打探消息。
那会师父脾气暴躁还贪财,但不屑于钻营人情世故。那次被权贵陷害,从青州归来九死一生后,他的武功尽废,杂耍的本事也荒了。
师徒三人不再卖艺,她也不再耍这些戏法,除去两年前那一次……
出行这几日,她发觉公子的这些护卫没她想像中那么不成气候,武功好、性子也逗趣。相比之下,她显得尤其无趣,又有赤箭在威胁。
除了这,她想不到别的能让公子记住她、好更快信任她的法子。
.
护卫们还在议论那出水戏,他们能看出竹雪是靠借力打力而非内功,但感官的刺激本就浮于表面。
足够少见,便足够惊艳。
江岸上,游人亦皆在概叹适才那一出舞绳弄水何等新奇。
一蓝衣公子摇扇称奇:“两年前本公子也在青州杜府见过一次这样的杂耍,只觉尚可。不料今日再看竟头皮发麻!之前听说那厮一个富家公子居然对个戏子动了心,听说还因为那戏子和他钱家表妹翻了脸,我原本不敢信,如今看来,他倒是真是个风流人!”
身旁几个年轻公子附和地笑了,笑到半忽然呆呆望向江面。
蓝衣公子随之望去,见江中一艘船上跃出十来个身轻如燕的黑衣人,持着剑,齐齐朝江心的乌篷船飞去!
他潇洒地一合折扇,惊道:“又来一出,可真是妙——”还未“妙”完,散漫的声音猝然变得惊颤。
“杀、杀人啦!”
第09章 009
费了一番劲,总算把昏迷的公子拖上岸,程令雪已精疲力竭。
或许她该感谢上苍。
遇见公子才短短两个月,竟遇着两次“英雄救美”的良机。
可回想来她仍心惊肉跳。
因乌篷船至多可乘四五人,他们此次游江分乘两艘,另艘船上还有两位专给公子泡茶的侍婢。当时对面十几个刺客,公子只带了六个护卫,亭松当机立断,派白霜乘另一艘船引开刺客,其余人护送公子先行离去。
将将脱险,没想到竟遇到了数个伏击的刺客,船被逼至窄溪,几人也被打散,程令雪在船上护着公子。
船冲入某处水洞,颠来倒去后,再出来已身在这湖心。
眼下更糟的来了。
“公子,船漏水了!”
没有回应,程令雪转身一看,公子已经晕了。船眼看着马上要坏,她只能先把船划到岸边,带公子上岸。
这里只有水洞一个入口。湖的四面都是高崖,围成一个天井,仅上方透着天光。其中一面崖壁上有个洞窟,砌了半臂宽的石阶。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程令雪驮着公子入洞暂避。
洞有一丈见方、一丈高,里头供着座一人高的佛像,看佛像色泽和四处的厚灰,想来这里已久无人至。
程令雪小心放下公子。
他衣裳半湿,但万幸没呛到水,概因船只颠簸,经不起折腾才晕。
“你也太弱了些。”
程令雪起身,对着洞中佛像双手合十,虔诚道了句:“佛祖体谅。”
话毕,她干脆利落地把佛像边的木栏拆下,刚打算钻木取火,地上昏睡的青年突地咳了两声。
那双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程令雪看着公子,顿时如被点了穴,方才她似乎……
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压得很低,他或许听不出。
她懵懵地盯着公子,盘算着倘若露馅该如何解释。好在青年并未成功醒来,眸子比蚌壳还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顶着尴尬,程令雪无奈地摇头,粗声长叹:“原来只是回光返照,老子还以为公子醒了,白高兴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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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很快燃起。
程令雪鼓足勇气,扒下公子的外袍,青年里衣微敞,露出清瘦的锁骨,和白皙修长的脖颈一样,他的锁骨也像白玉所雕,甚至喉结也怪好看。
莫名其妙地,她咽了口唾沫。
公子在此时睁开眼。
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程令雪脑中一霎发懵,手被惊得抖了下,指尖狠狠刮过公子的颈侧。
“嘶……”
青年肩头轻颤,气息也重了下。
“抱、抱歉!”
程令雪从他身边弹开,目光落在佛像上:“属下……属下是怕公子穿着湿衣会生病。没有冒犯之意。”
公子尚还虚弱,语气缥缈:“都是男子,怎么会冒犯。”
上次被试探的事在先。
公子一说话,她就忍不住多想。
怕他是因为她咽口水的动作多心,程令雪先行解释。
“属下……只是饿了。”
“所以呢,你就想吃掉我么。”
公子难得同她说笑,程令雪却笑不出来,顾左右而言他,拾起公子半湿的外袍:“属下帮您烘衣。”
她变回了往日的竹雪,低着头比洞中的佛像还无悲无喜。
洞中安静许久。
姬月恒看着少年身上的墨衣,忽道:“穿着湿衣,不难受么。”
怎么不难受?
但脱衣会露馅,程令雪满不在意道:“属下习武之人,习惯了。”
公子也没再劝。他的外袍不知用什么料子制成,格外好干,半刻钟便烘得差不多了。程令雪自己的衣裳也因体热和火堆烘暖慢慢变干了。
她这才敢抬头,见公子靠着石壁,面无血色,双目紧闭。
他这般模样让她不安。
她稍起身,指尖探他鼻息,竟丝毫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又急急去摸他的脉搏,公子手很凉,人又总缺了点活人气,程令雪竟有触碰了一条蛇的错觉。
乱神的一霎,上方突然响起一声幽然的低语:“想找些什么呢?”
公子仍纹丝不动地靠着石壁,双眸也还闭着,像在梦呓。
程令雪收回手:“找您的脉。”
姬月恒轻笑了下:“是我误会了,原来你只是怕我死掉。”
他误会什么?
以为她要偷什么东西么。
程令雪解释道:“属下是担心您有个万一。毕竟属下是公子的护卫,若护不好主子就是无能。”
公子闭着眼,虚弱地点头。
和他共处一室实在危险,不知道他会在下一刻说出什么她听不懂也答不上的话,程令雪探出洞外。就着上方小小的一片天,愁绪再上心头。
不知其余人如何了。
刺客会不会寻来。
腹中空鸣声唤回程令雪思域,这才想起他们大半日还未进食,她倒能忍,但公子体虚,饿一顿恐怕不行。
“属下去找些吃的。”
公子没应,大抵睡着了。程令雪轻巧一跃,跃至下方岸边。
闭目静坐的青年缓缓睁眼。
姬月恒望向洞外,眸底神色如洞中蒙尘的佛像模糊难辨。
.
“匡当——”
洞口扔上一团用篷布包着的东西,其后程令雪抬着从乌篷船上弄来的轮椅也入了洞,几经折腾,那秀气的脸上落了灰,眸子却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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