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上去?”她转身直视他。
他冷着脸有点讥诮,擦干手,衔了支烟便出去了,没正眼瞧她一眼。
一个不显露欲望的人,反而让人想要窥视那欲望的决堤。
苏青在网吧坐到凌晨三点,昏昏欲睡。见孟叙冬和一群人离开,她起身往外走,站在招待所灯箱旁瞧着手里未拆塑封的一盒烟。
“啥时候学会抽烟了?”
寂静的长街,孟叙冬回来了。
“给你买的。”苏青拉住他衣角,把烟盒往他牛仔裤兜里塞。
就要碰到了,他一下攥住了她的手。
“上去吗?”她笑嘻嘻的口吻像女友撒娇。
一成不变的县城与光怪陆离的北京拉扯着她的灵魂,她无法掌控什么,除了自身的性欲。她想要拥入他的怀抱,想要骑在他身上,想要被他托起来。
他们倒在了招待所钟点房的窄床上,被子在暖气烘烤下有股干燥的气味,她整张脸蒙在里面,快要窒息。
孟叙冬那时不喜欢什么花招,直接地顶,干净地操,将人推上高潮。
天亮了,她才感到没有他唾液的交渡,有多口渴。
孟叙冬事后一直是个绅士,有求必应,从不抱怨。他打来了开水给她擦洗,等水冷些了倒给她喝。她还是觉得烫,他便含在口中喂她。
他说她是猫舌,缠绕,扫荡,毛巾绞着他们的脚踝,全身湿透。
第21章 021找个活儿干
021
店里空气干燥,苏青缺觉而有些不舒服,率先上了车。
雪顺着风的方向拍打在车窗玻璃上,孟叙冬站在外边和一群人吸烟。过了会儿,他往嘴里扔了几粒薄荷糖,钻进驾驶座。
“我输的你赢回来没有?”苏青最关心这件事。
孟叙冬最后也没能力挽狂澜,输了两千多块。
苏青眩晕,“输比赢容易,以后别打这么大了行不行……”
孟叙冬无所谓地发动车,“高兴就行。”
“你很高兴?”
似乎觉得这话奇怪,他斜睨了她一眼。
侧视镜里众人的身影渐而远去,苏青淡淡收回视线,“孟叙冬,我仔细想过了,我也得找个活儿干。”
孟叙冬诧异地看过来,苏青忽然笑开,“澡堂啊。”
澡堂家老板娘几乎每天都会赶早市,这是她在澡堂之外为数不多的社交场合。
早市摆在上街口,通道两端的摊位琳琅满目,“新鲜”叫卖声此起彼伏,七点过,人络绎不绝。
蔬菜水果盒子堆得比车还高,冻梨铺成流水桌。苏青挤到买粘豆包的铺子前,使唤孟叙冬给钱。
他今天穿着干净的黑色羽绒服,梳了背头。
尽管在她追问下得知发胶是郝攸美送的,为此讥诮了他一句,但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她没往心里去。何况他这样看起来特别顺眼,她甚至愿意叫他一声靓仔。
吃了粘豆包,苏青嘴里又嚼起苏耗子,苏子叶裹着红小豆馅儿的糯米团,香甜软糯。她手腕上还挂着一袋牛肉烧麦,咸甜搭配。
孟叙冬十分嫌弃她的口味,全是糯叽叽软乎乎的东西,老太太才吃,他的原话。
他正吃着的是一碗血肠,老大叔口味,反正老苏就爱吃。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苏青搜罗着,终于捕捉到艾秀英的身影。
仿佛不知道那些夸张的传闻,人们依旧同艾秀英热络寒暄。艾秀英不经意看来,视线交汇,扭头当看不见。
苏南见状撺掇怀里的豆豆大喊:“姨姨!”
苏青兴高采烈地举起双臂迎了上去,“哎呀,给姨姨抱抱。”
怀里一沉,豆豆像树袋熊一般挂在了她身上。
“会不会抱孩子?”孟叙冬直皱眉。
苏青斜眼一瞧,“你又会了?”
孟叙冬将豆豆抱了过去,不知怎样一翻转,让人骑在了他肩头。
“呜呼!”豆豆欢呼。
苏南抬手拍拍豆豆屁股,“还是姨父会疼人。”
暂且按捺不满,苏青奇怪:“你不会瞒着我什么事儿吧。”
孟叙冬冷哂:“我有两个弟弟,小的还在上学。”
“你帮着带过孩子?难带吧……”苏南聊起育儿经,俨然将他视作自家人。
走在前边的艾秀英回头怒唤苏南,“干什么呢,赶紧看海鲜去。”
这里有山有海,不乏海鲜,可最好的海鲜都运去了那些更有消费能力的城市。他们吃海鲜,吃得更多的是冻货、干货。艾秀英今天想买点鲜货炖给孙子吃,一个劲儿比价,就好像看不见乖孙在孟叙冬身上。
苏青走过去,“妈。”
艾秀英不理会,叫老板便宜些,“我们老来,哪能儿和别人一样算。”
老板为难,“真真儿新鲜,凌晨四点从海里游上来的。”
艾秀英笑,正要说话,忽见孟叙冬递给老板钞票,“没事儿,都称上,您多送两只虾当彩头成么,今天我们回来团聚。”
老板瞧这青年,问艾秀英:“儿子女婿呀?”
“瞧着像么。”孟叙冬稍稍凑近脸,不忘拉豆豆的手,“儿子都多大了你说。”
“婶儿看着这么年轻,三代同堂,有福气!”老板利落地将几样海鲜过秤,点了钞票找零给孟叙冬。
“媳妇儿拿着,上前边买草莓。”孟叙冬扬了扬下巴。
当着艾秀英的面,苏青忍着笑收下钞票,待艾秀英昂头往前走去,悄然肘击他,“脸真大。”
豆豆扒拉着孟叙冬的头发,哈哈大笑。
一家子跟随艾秀英从市集这头到那头,孟叙冬殷勤地拎袋子,末了邀请伯母上大奔。
伯母二字过于郑重,以至于在场的人皆怔然。
倒是艾秀英开口对孟叙冬说了第一句话:“东西给我,自己打哪儿来打哪儿回去。”
苏青捧着一小盒丹东草莓,抿唇扬笑:“借个地方洗草莓呗……”
艾秀英语噎,怒火发也发不出。
苏南未语先笑:“妈,你看豆豆多高兴呀,一块回去热热闹闹。”
孟叙冬像司机那样为他们拉开后座车门,豆豆被苏南轻轻一推,麻溜地钻了进去。
“豆豆……”艾秀英想拉豆豆下来,反倒让豆豆缠住了手臂。
半大小孩声音洪亮:“姥姥!坐车车——”
艾秀英没办法,暗暗瞪了苏南一眼,依着豆豆坐上车。
待人坐齐,孟叙冬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
车是问工地总包经理借的,走得急,没能收拾地垫上的些许灰尘。艾秀英左瞧右瞧,嫌弃而试探:“你自己的车?”
不字将出口,苏青一记眼刀扫过来,孟叙冬只好说:“是。”
“哎唷,家里给买的呢吧。”艾秀英刻薄的语气和苏青一模一样。
“那不是。”孟叙冬演得从容几分。
苏青轻飘飘说:“冬子才不靠家里,自己干工程挣钱。”
艾秀英别过脸去看窗外,似乎一见她就烦。
心口好似蛰了一下,苏青努力装出讨人喜欢的模样,即使在艾秀英面前别扭得像木偶,“妈,我和你说话呢。”
“没什么好说的。”也看不见艾秀英的表情,只听语气有点烦闷。
苏南垂眸片刻,出声:“妈,你看我们一家人多有默契,都来赶早市。人家海鲜店老板还夸你有福气,豆豆,你说姥姥是不是有福气呀?”
豆豆嗓音齁甜:“是!”
听前半句艾秀英轻哼了一声,闻言搂了搂豆豆,“你才是姥姥的福娃。”
豆豆顶头钻姥姥怀抱,一句一句扯着声儿:“我爱姥姥,我也爱姨姨!坠爱妈妈!”
艾秀英给小孩说得脸上一阵烫,低声说:“看你教的好孩子。“
“谢谢妈,我再接再厉。”
没想到苏南也学会打花腔,艾秀英掀起眼皮,忽地撞见苏青的笑脸。她怔然,淡淡别开视线。
“妈……”苏青很想乘胜追击学豆豆说话,可那话怎么也挤不出咽喉。
车匀速前行,即将摸见矗立在雾白色平原上的一幢红砖房。小孩独自闹腾动静里,飘逸艾秀英的声音:“冬子,你们家同意吗?”
孟叙冬和苏青对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似的,沉稳地说:“我的事自己拿主意,不过他们都盼着,奶奶也特高兴。”
详略得当,这话有点艺术。
偏偏艾秀英就能找出错处:“你爸盼什么呀,盼你们俩好,还是我们家不好?”
空气凝滞。
苏青有些紧张,却听孟叙冬笑了下:“总归是盼着好,现在我们结婚了,一家人只会更好。”
“话饼子别摊这么大,不搞出两家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艾秀英不仅全然不给孟叙冬面子,更不顾当年那个遭受家庭变故的小孩。苏青惊诧,还有点生气,可在孟叙冬脸上找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车停在澡堂门口,孟叙冬开门服务,在艾秀英勾身下车之际,说:“这事儿赖我。您放心,我这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老婆。”
艾秀英愣怔一瞬,想反驳话太漂亮就叫虚伪,可这小子怎么看怎么真挚。
那边小女儿捧着草莓大步迈进澡堂,她也没得及阻拦。
第22章 022爱屋及乌
022
澡堂的热气扑面而来,像是长征胜利的祝歌,苏青忽然有一种焕然重生的感觉。
回头看见大门合拢,她问:“孟叙冬呢?”
苏南小声提醒:“给下了禁足令。”
看来澡堂得立块牌子,孟叙冬与孟家的狗不得入内。
争吵与闹剧仿佛从未发生,苏青一如既往招呼着工人。见豆豆在廊道上跑来跑去,她拎洋娃娃似的拎他进厨房洗草莓。
童工豆豆踩在老苏打的木凳上兢兢业业洗草莓,水溅到小脸上,手背抹抹接着搓。
“真乖!”苏青闲适地斜靠冰箱门敲击手机。
“今天表现给你 130 分”,文字附上一朵玫瑰花发送给孟叙冬。
“姨姨,看!”豆豆捧着一颗草莓转身,语气忽地温柔,“是桃心耶。”
苏青附和地“哇”了一声,想到什么,对着草莓拍了张照片,“这颗给豆豆。”
“那我要给妈妈……姨姨,我可以给妈妈吗?”
“当然好啦。”
豆豆想从凳子下来,苏青抱了一把。小孩蹬蹬跑远,她抿着笑,将照片发给孟叙冬,附文字:“有心了,附加 10 分。”
那边应该在开车,片刻后回:“满分多少?”
苏青飞速打字:“上过学么,150!”
孟叙冬发了条语音:“哦,还差十分儿。晚上回来给你服务……”
低沉嗓音说着不着边的话,惹得耳朵发痒。苏青揣起手机,抬头一看,艾秀英站在厨房门口。
珠帘哗啦啦作响,她没走进,“闲呢,草莓端出来给孩子吃。”
苏青两三下搓洗了草莓,倒进墨绿色玻璃碗,掀开门帘走向收银台。
刚往嘴里塞了颗草莓,便听艾秀英传唤:“苏青你上来。”
低矮的隔层弥漫淡淡香气,一切整然有序。艾秀英偏头指向橱柜上的遗像:“来,自己和你爸说,你结婚了。”
苏青束手不动。
“你心里不是只有你爸么,什么都给你爸说,咋的现在不敢说了,啊?”
当初苏青辞去教职,只告诉了老苏,艾秀英是在那年高考后才知道的。学生家长来打听补课的席位,老苏醉醺醺说我们小青不教书了。
苏青垂头揉着大拇指关节,缓缓说:“人都走了,有什么好说的。”
艾秀英没说话。
实在沉默太久,苏青不得不看过去,却撞见一双懊悔的眼睛。
忽然感到胸闷,哽咽,可是不愿挪开视线。
妈妈的凝视是澡堂的蒸汽,底下藏着锅炉滚烫的沸水。她想要看得更真切些,想要从中寻找爱的证据,却灼伤了自己。
“我这么费劲供你读书你是让你有出息,学谁不好,偏偏学你那混账爹!这也不听,那也不听,非要和我作对!”艾秀英锤了锤胸口,眼泪落在地板上,沾湿破洞了还不肯丢的袜子,“你以为我想给你张罗婚事?可能怎么办呢,你这个样子,以后能怎么办?”
苏青闭了闭眼睛,轻声说:“妈,我没出息,浪费了你半辈子。后半辈子别管我了行不行?”
“为什么是冬子,你知道孟家什么样?光有钱有什么用,冬子成现在这样,和他爸脱不了干系!”
“我和孟叙冬过我们的日子,孟家是好是坏——”
“婚姻是那么简单的?你一只脚踏进别人家的门,还想好好的出来?”艾秀英胡乱抹去眼泪,语气强硬,“不说别的,这种家庭的孩子能正常?怕是怎么疼人都不知道,往后有你受的!”
苏青兀自笑了下,“那你多疼疼我呗。”
“小时候从你爸那儿拿钱打网吧,你以为那钱怎么来的?家里三个孩子,就你讲吃讲穿,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你拿得最多。你两个姐姐都懂事,早早帮着家里挣钱,我有问你要过一分钱?也就是这两年澡堂生意不好,才叫你帮家里分担点。我还要怎么对你好,啊?”
苏青出神地看着妈妈。
“什么牺牲,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所以你讨债来了。”
苏青咽了咽喉咙,“是吗?你要真是不想看见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艾秀英咬紧牙关,渐渐恢复平静,“抽屉里的零钱和二维码收款放了好多天了,回来了就要做事。”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好片刻,渐而远去。
微光斜映进窗,在塑胶地板上投下一串衣服的影子,犹如鸽子拍着翅膀练习飞翔。
“have no chance of surviving”
“break down”
“improve the lifestyle”
“realize your potential”
“infinity”
苏青回到收银台,墨绿玻璃碗里还有几颗草莓,苏南说是豆豆巴巴看着也要留给姨姨的。
这会儿豆豆和邻家小孩在外面玩雪,几个人托着红色塑料盆乱转,笑声朗朗,融化天与地。
苏青和苏南分食起草莓,感慨,“怎么这么会教孩子。”
苏南只是笑,过了会儿说,“你知道今天妈为什么买海鲜?”
“不是给豆豆做?”
苏南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俯身同她咬耳朵,“你姐夫给豆豆打视频,想哄着孩子回奶奶家。”
章家老太太是个有生活兴趣的人,早些年还教苏南烘焙。苏青吃过那些小蛋糕,不怪孩子也馋。这么多年,苏家掌厨的是老苏,艾秀英也会做,但论花样还是过于家常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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