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来不在他们车里,同郝攸美一道从发廊出发,坐的那军的改装越野。
迪斯科舞曲响彻旷野,那军为每句歌词最后一个字画下重音,闪亮的灯球,球儿。
应来头疼不已,用耳机堵住噪音,开了一集播客,发现京片子男主播更吵更烦。
男人都是傻屌,包括陈春和那小子。
早在陈春和将搬家视频发到他们四人小群的时候,应来便拉黑了他。
她的父母固然可恶,他大可私下把视频传给小姑,但不该甩到她脸上。这一点也不尊重人。
希望他今天不要不知好歹同她嬉皮笑脸。
澡堂家的女儿不约而同地想。
院子里乌泱泱一帮人,孟家奶奶乐开了花。
家里的袖套和靴子不够,苏南一家三口分了,应来年纪小也分了,最后余下一套。庄绫拿到手里,看旁边晚了一步的苏青,要好心让给她。
“没事儿。”苏青今天穿了双黑色雪地靴,批发商城六十块到手的,若是洗坏了,丢了也不那么心疼。
庄绫道了谢,在奶奶叫姑娘们跟她坐三蹦子的时候,主动退让。
她们将豆豆围在中间,给他挡风。三蹦子行驶上路,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苏青蜷缩着,不经意抬头,看见庄绫追追赶赶走在那军与孟叙冬之间。
一垄一垄草莓伏贴在地,苏青跟在奶奶身后,半蹲着使用园艺剪,勾腰前行。
农活需要腰肌与肩周发力,苏青许久没有运动了,才干一小会儿便觉乏力。
奶奶做事的时候没有话,苏青也不是多话的人。整片棚子只有苏南和豆豆有来有往的天真对谈。
她们沿着边上一陇草莓采摘,快要移动到头了,大部队来了。
闷热的大棚顿时变成一锅大乱炖,闹哄哄,热腾腾。
汗水从下颌滑落,苏青抬手擦了擦,几缕发丝毛躁飞散。她今天用鲨鱼夹盘了头发,头发太柔顺,盘得不牢固,略有松散之势。
苏青惦记着,用袖子擦了擦手,起身一手按着后脑勺,一手取下发夹。
乌发倾泻,卷起浪花,她双手抓梳头发,不经意看见孟叙冬在几步开外的梗道上盯住她。
黑色薄衫勾着胸肌线条,汗津津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性感得好蛮横。
苏青佯作镇定,转身迅速绑好了头发。
孟叙冬大步走近,问奶奶拿园艺剪。奶奶奇怪地盯了他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忙把手里的剪刀递给他,“你带小青。”
苏青来不及阻拦,奶奶已跨过叶垄。
孟叙冬转着手里的园艺剪,扫了眼苏青的草莓篮子,带几分嘚瑟。若不是奶奶就在对面,苏青简直想打他。
苏青提着篮子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拨开绿枝叶,寻找成熟的草莓。
以前和学生分享过一个学习方法,无法静心的时候,坐下来假装学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很容易便进入状态。苏青现在用在摘草莓这件事上,可始终无法忽视余光里的身影。他效率太高了,五分钟不到就来到她身旁。
“做熟了就快。”孟叙冬安慰似的。
苏青瞄了眼那边的奶奶,压低声说:“没人问你。”
孟叙冬剪下一颗熟透的草莓,也不摘蒂,直往嘴里塞。苏青不得不将草莓包在嘴里,一时没法说话,只得皱眉瞧着他。
他咧笑,额上薄汗从脸侧落下来,散发生气,莫名撩人。他毫无察觉,低头从她的篮子里拣了颗草莓,一咬一口。
“你!”苏青抬手,撞见奶奶笑盈盈的脸。她手捏成拳,垂下来,悄悄顶了下他的雨靴。
“讨厌。”
孟叙冬咽下草莓,凑上来握住她的手,“不用这么小心,这样……”
干燥粗糙的手带着她探进绿丛,叶扇的细齿划过他手背与她的指腹,果子撞了上来,收拢在手心。
“这种烂熟的果子你直接吃了都成,七八成熟的,也没那么容易烂。”孟叙冬忽然松开了手,一连摘下好几颗放进她的篮子。
苏青攥着手心,片刻才出声:“你干脆种地算了。”
“也行啊,男耕女织,你给我打毛衣。”
苏青没忍住笑,“得养一条大狗,我和狗狗在家烤火。”
孟叙冬斜睨她一眼,扯唇角,“真的喜欢狗?”
“嗯……”苏青抬眸思索,忽见一道身影走来。她低头摘草莓,轻声说,“电影儿都那么演,看起来很幸福。”
“奶奶,我跟着你干。”庄绫来到他们对面。
“你不用。”奶奶头也不抬,手上动作飞快,拨开绿叶挑拣,找到个大熟透的一刀剪落,“你老会了,自己就能干,上那边摘去。”
庄绫抿笑,又对苏青说:“怎么样,累不?”
“还好。”苏青埋首忙活起来。
“我们抬了一箱水过来,我给你拿。”庄绫叫郝攸美一起给大家发水,孟叙冬见状去帮忙。
奶奶仍在干活儿,苏青匆忙灌了一口水,跟上进度。
摘草莓是个重复的活儿,苏青很快熟悉了,有闲暇打量周围的情况。她的进度比谁都要快,这令人舒心。
奶奶似乎也有点倦怠了,出声闲谈:“小青在北京读的大学吧?冬子以前带我上北京玩儿来着。”
苏青笑,“什么时候的事儿?”
奶奶说七八年前,孟叙冬才从日本回来。圣诞节,孟叙冬和奶奶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参观故宫,逛南锣鼓巷,吃了涮羊肉。
“最后一晚他去见朋友了,哎唷把我老婆子一个人丢在按摩店。”
苏青有点好奇,“他在北京还有朋友?”
“我现在才想起这事儿,那可不就是你吗?”奶奶目光真挚,反倒让苏青不好意思。
那年圣诞节,北京没有下雪,彼时的男友突发奇想,带她飞到市里,在下雪的海边看《东京教父》。半年之后,他们分手。
在国内大学就读一定时间才能申请德国的大学,他原本就是要走的,不会为谁打乱人生计划。可到了最后才告诉她,他们家可以帮她负担学费,一起出国。
花别人的钱意味着受制于人,那时苏青还这么想。
也是那时候,苏青遇见了孟叙冬。他们的关系维持了两年又七个月,苏青上岸,成了省一中的数学老师。
“那两年冬子跟着师傅学电工,在市里县城给人家装修。他有空就来帮我干农活儿,我们村里人老土,乡里乡亲的看他这么一好小伙子,要给他介绍对象。好小子!”奶奶将草莓轻轻丢到篮子里,觑眼动剪刀,“他心里住人了。”
苏青正剪一株草莓,钢剪锋利的刃划破她食指,一侧深长的口子,血滴落绿叶。
奶奶视线扫来,大吃一惊,“哎呀!”
苏青想要藏,可一弯曲手指便感觉痛神经拉扯。奶奶拉着苏青的胳膊起身,“得赶紧整一下。”
应来就在她们旁边半道,立马来看,那伤口血流不止,快淌落手心。
“天呐!”应来忽然有点晕血,转头见孟叙冬正大步走来,“小姑父,你媳妇儿手割破了!”
整片大棚的人皆望了过来。
苏青将手别到背后,退了两步,正要转身,豆豆扑了上来。
“姨姨,我给你呼呼——”豆豆抱着苏青的腿,下一瞬章晚成将人拎到一边。
“要打破伤风针吧?”章晚成说。
“这边有卫生所么?”苏南没料到和他想的一致,可话已出口。
“有、有的,”奶奶拽住孟叙冬卷起袖子赤裸的手臂,“冬子,你知道地方。”
“小事儿,奶奶。”孟叙冬揽起苏青肩膀,苏青撇开了。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啊。”
苏青按住伤口,转身走向大棚出入口。细小的血珠从指尖滴落,已然痛到麻木,没有知觉。
外套堆在门口的一箱塑封矿泉水上,苏青小心地找到自己的大花棉袄,单手操作不便,孟叙冬搭了把手,将棉袄披在了她身上。
“我送你们。”庄绫抄着车钥匙,车在百米外的大路上。
“不用了,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苏青瞥了孟叙冬一眼,“小事儿。”
孟叙冬下颌一紧,顶牙笑了,“有必要么。”
没想到他会在别人面前暴露不合。苏青说不出来话,更不擅长说过他。
“有什么车上再说,这么冷的天都还没止血呢。”庄绫说。
“我陪小青去。”苏南走来,手里捏着保时捷车钥匙。
苏青跟着大姐姐上了车。
车底盘抬升了,仍偏低,路面有冰渣子,苏南驾驶平缓。后视镜里,孟叙冬的身影渐远,消失。
苏南叹息,“倒也不是劝你什么,冬子急忙跑来关心你,你给他吊脸子,确实有点儿不妥。是不是有别的事情?”
苏青用车里的宝宝湿巾擦拭手上的血,无言以对。
卫生所在乡政办公室一块,只有一个中年女医生在。
有孩子农药中毒,一家老小哭着叫救命,坝子上围了不少人。医生做了基础急救,也只有叫救护车。
他们始终围着医生说话,等救护车风风火火来了又走,医生才得空给苏青打破伤风针。
“小事儿。”医生态度更是豁达,“不过这个意识是正确的,要预防。村子里科普工作不好展开,农药、农具要妥善存放,不信,出事好几回了……”
打针后需留待观察,苏青同医生闲谈。得知她是孟家奶奶的孙媳妇,医生话更多了。
苏南到外面吸烟,看见孟叙冬依靠墙壁,手里捏一支烟。
苏南在旁边引燃一支烟,递上打火机。
苏青出来的时候看见云雾缭绕中有一对穿棉袄与军大衣的男女,背后灰墙漆红大字写着:提高幸福指数,满足幸福需求,建设美好乡村。
志明与春娇香港电影,两个烟民的爱情故事,彪子与玉芬东北电视剧《马大帅》,“贤妻良母”玉芬同时遭遇马大帅及其小舅子范德彪的追求,最后与范德彪结婚。,然而姐姐和妹夫之间特有的尴尬笼罩,苏青都不忍直视。
孟叙冬是跑着来的,风吹散了热气,还有汗味。苏青被他往身边拽的时候闻到了,没有排斥。
心跳很快,却似钝器一下一下锤击——
他竟有喜欢多年的人了。
第45章 045结了婚的人,得明白你的义务
045
冷风吹散热气,苏青倏尔挣脱开他。缠纱布的手勾了下衣服扣子,她轻轻握住手,蹙眉忍耐。
“我看看。”孟叙冬又来拉她的胳膊。
“有什么好看的?”苏青不经意撞见他神色,严肃而急切,很关心她似的。他当然该关心,他是她的丈夫。
苏青转身,“小事儿。”
孟叙冬眉头微拢,“客观来说,这伤是小事儿。但我没说你受伤是小事儿,懂不?”
本意不是旧话重提,更没想到他会耐心解释,苏青讷讷地“哦”了一声。
“还生我气呢?”
“没有。”苏青从头到尾就没有生气。
像失败的警探,后知后觉发现凶手的作案诡计。
牌桌上,夜市里,允许燃放烟花的海滨,他们第二天就去了那里。他在台球厅的旁若无人,彰显证明他们夫妻关系有多好。还有别的时候,他总是故意做给谁看一样。
而那个谁,这么多年与他保持密切友谊。为他打点一切,习惯成自然以至于无视他已经有了妻子。
种种迹象表明,他和绫子关系不一般。假若他们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情况就更严重了。
他、军儿和绫子,微妙的三角关系,在适婚的年纪失去了稳定性。为了维持多年来的友谊,他找别人结婚了。
这个别人,完全受骗。
也怪她结婚之前没问清楚,只问他是否有别的人。应该加一个定语,他的心是否交给了别人。
回到草莓大棚,苏青还有点心神不宁。人们围上来说着什么,好聒噪。奶奶专门问附近的相亲接了个有靠背的椅子,叫苏青好好休息。
只不过是手划伤了,苏青不要闲着,问起奶奶草莓装箱的事。
“你这闺女……”奶奶心头高兴,孙媳妇是个勤劳肯干的人。她叫孟叙冬拉来泡沫纸箱,安排苏南和苏青一起将草莓装箱。
大伙儿收割完一批,停下来歇息。几个烟民到外边吸烟,章晚成也一道。苏青奇怪,“姐夫不是不吸烟吗?”
章晚成本人不吸烟,但会将烟当作社交工具,散烟给别人,偶尔也会陪别人吸一支烟。
苏南以前觉得这是优点,如今的感受不同了。一个以利益为重的人,不觉得这些伪装是一种让渡,更不理解身边的人忍耐有多辛苦。
“陪妹夫呗。”苏南将一颗草莓轻轻放进泡沫凹槽里。
苏青不想提起孟叙冬,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吸烟太凶了,一个月要花四五百块。”
“叫他戒烟?”
“我劝不动。”
苏青想,绫子的薄荷糖劝得动。可结婚后,就连那些薄荷糖也成了残存的念想,他吸烟一日比一日厉害。
苏南有所察觉,朝大棚外头看去。庄绫手里夹着薄荷烟,仰头和孟叙冬说着什么,委实近了些。
“绫子和那个戴耳钉的是一对?”苏南不露痕迹地说。
“不知道,反正他们……”苏青不大自在,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八卦在她过去的生活里几乎绝迹。
苏南又说:“绫子一看就是高中受欢迎的姑娘,喜欢被人环绕。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旁人亲切些,也正常。”
苏青听出话外之音,笑着掩饰,“我没那么无聊。”
“你就是太不无聊了。”苏南轻轻摇头,“我说反话你也听不出来?”
苏青怔然,大姐姐才见过他们两回,竟然都看出端倪了。
苏南没有再说,起身将草莓丛里的豆豆薅出来。小家伙弄得灰头土脸,草莓上有泥也往嘴里塞。苏南叫他等一等,姨姨包好了拿回家洗了再吃。他中气十足地喊不,还叫妈妈也吃豆豆摘的草莓,“可新鲜!”
苏南哭笑不得,豆豆还说:“奖励妈妈!”
园子里的人都笑起来。苏青放下手里的活儿,一把抱起豆豆,额头顶他脸蛋儿,吧唧一口亲上去。
豆豆咯咯笑着,把手里捏软的草莓往苏青嘴里塞,“姨姨也辛苦了!”
苏青忙着吃,偏头不经意看见了孟叙冬。他站在一步开外,习惯性的插兜姿势。他表情有点冷淡,又像很专注。明媚的阳光穿透大棚塑膜,为他周身轮廓染上暖意。
“姨父——”豆豆不认生,要挣脱怀抱扑过去。
苏青只好抱着孩子走到孟叙冬面前。
“嗯,也要奖励我?”孟叙冬眉眼笑开。
“姨父,姨父举高高!”
孟叙冬握住孩子的手,一把将人抱到肩上,“唷,豆豆比我还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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