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叙冬忽然抽手,将她整个人转过去。吹风机的噪音在耳畔炸开,她盯着黑乎乎的电视机,好不容易才平缓心绪。
孟叙冬不是第一次给她吹头发,还没结婚的时候,他就这样照顾过她,不是装样子。尽管他手法潦草,但会直到头发吹干。
男人的手指穿过她头发,像轻微的按摩,给人抚慰与松弛。苏青软和下来,有了些睡意。
她不自觉靠在了他身上,好一会儿,才发现吹风机停了。
苏青爬上床,台灯忽然熄灭。床褥沉下去几分,孟叙冬上来了。
热气喷洒在脖颈与耳朵上,苏青哑声说:“好累了。”
他掰过她的脸亲了一口,赦免似的放她睡觉。
招待所的空气没有净化过,到处都是桃色。楼上的叫声拍打他们的玻璃,夜猫挠抓似的。
苏青没能睡着,他们都没能睡着。孟叙冬揽着她没有动作,手指轻轻攥着睡裙衣料。
苏青转身埋进他怀抱,嘴唇沿着他喉结摸寻上去,他们开始接吻。
“孟叙冬……”苏青想问他喜不喜欢她,又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他们多少有些睡出来的情分。
“对,我很在意。”
孟叙冬俯身撩起裙摆,埋首在她腿间,听见她说话。他停了下来,近乎迫切地问:“啥?”
苏青不说了,孟叙冬掐了把她腿肉。她发出绵软地笑声:“你烦。”
孟叙冬听清了,唇舌勾起津湿,“是要还是不要?”
“要……”苏青瑟缩了一下,改口,“我要睡觉。”
孟叙冬动作了一会儿,终是停了下来,“我她妈服了。”
苏青蒙起被子,胡乱踢开身旁的人,作势睡觉。孟叙冬只得下床,抄起烟盒与打火机出了门。
苏青是真的累了,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像跑了一场马拉松。孟叙冬嘲讽她干点活儿就累成这样,却是压着她又摸又亲。
“干什么呀……”苏青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觉得耽误事儿。
“马杀鸡啊。”
孟式按摩来得有点儿激烈,最后苏青下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她咬牙瞪他,只见他叼着没引燃的烟,到窗边接电话。
去年孟叙冬为工人讨薪,钱到手了,但得罪了甲方与承建单位的领导。工程复工有些时日了,孟叙冬带的一批工人接到通知,要检查资质,即持有安全技术培训证书,尤其电工、焊工,需国家正规作业证书。
他们大多是老师傅了,早年行业没这么规范,全凭口碑。孟叙冬托相关单位的朋友处理,该更新执照的更新,该重新考试的考试,他自掏腰包,花了不少钱。
知道苏青惦记老婆本,孟叙冬没动那笔钱。他们干工程的总有几笔陈年欠款,陆陆续续收回,孟叙冬说他还有钱。苏青不大关心,还觉着这叫有的放矢,男人身上总归要揣点钱的。
孟叙冬忙着工人的事,不忘叫陈春和盯着市区房子的施工进度。这天在街口饺子馆吃饭,苏青看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不免狐疑。
陈春和笑,“你出的钱,你的房子,师父当然得上心了。”
孟叙冬不置可否,对陈春和说:“防盗门得换,这事儿你仔细点儿。”
“包在我身上!”陈春和锤了锤胸口。
孟叙冬微哂,“小来怎么说?”
陈春和忽然沮丧,“道歉不管用。”
苏青询问了,适才知道两个小孩为什么闹别扭。孟叙冬说:“澡堂家女孩是这样。”
“指桑骂槐呢?”
孟叙冬起身去埋单,苏青推开椅子追上,陈春和兀自大笑。
他们跌撞出饺子馆,长街路灯忽明忽暗。孟叙冬勾住苏青肩膀,商量语气:“春和那头毛长了黑发,不好看,咱带他去发廊?”
苏青心知他的用意,故意睨他,“你想染啊?又不是没染过。”
孟叙冬抹了抹一头散乱的发,忽然凑近她的脸,牵起唇角,“你啥时候看见了?”
灯影闪烁,似有电流穿过空气,苏青佯作冷淡:“杀马特招摇过市,不看见都难。”
孟叙冬只笑,苏青飞快瞄了他一眼,觉得有点讨厌。
一路散步来到美美发廊,门口灯箱旋转,千禧年 Kpop 从玻璃门缝漏出来,好不热闹。店里只有一位洗头的客人,郝攸美从洗头间探出头来,招呼他们。
“美美姐,我染头。”陈春和不大会说谎,郝攸美也瞧了出来,指挥应来拿双氧水和染膏。
应来不情不愿地调配染膏,回头见陈春和还站着,瞪他:“还想我给你洗头?”
陈春和憨笑,轻车熟路地进了洗头间。
没一会儿,陈春和坐在了椅子上,应来帮他梳染膏。郝攸美送走了客人,上前指点,“梳匀净点儿,你慢慢来嘛。”
应来不大配合,郝攸美也不训她,拿走细齿梳示范起来。透过镜子,应来看向坐在等候席的人,“小姑父剪头么?”
苏青摸了摸孟叙冬的头发,劝慰似的:“剪吧。”
孟叙冬低头笑,“给你当实验品?”
应来挪步过来,“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是手艺人了……”
“剪。”孟叙冬无奈,大喇喇坐在了升降椅上。应来取出围布给他系上,拿起喷水枪打湿头发,看起来有模有样。
直到一剪刀下去,郝攸美惊了,“搞公主切啊,你先分层!”
“哦……”应来嬉皮笑脸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从工具推车上拿起发卡,“小姑父你别怕。”
苏青只好走上去监工,“别剪太短了。”
“你喜欢长发男?”应来还有心思玩笑,苏青没好气。
孟叙冬却是笑,“那别剪太短了。”
应来手起刀落,愈剪愈短。郝攸美梳完染膏,用薄膜包起陈春和的头发,走来说:“我看是没救了。”
应来默默递上剪刀,郝攸美表示需不着,拿起推刀。孟叙冬偏头,“不是吧。”
郝攸美按住他脑袋,请示般看向一旁的人。苏青叹着气点了点头,孟叙冬也只能放弃,任由推刀在头上转动起来。
发丝哗哗落地,不到五分钟,一个干净的圆寸出现在镜子里。孟叙冬脸色有点难看,郝攸美扫去他后颈的碎发,打趣:“多完美的头颅!”
“太帅了!”陈春和同应来一唱一和。
孟叙冬摘下围布,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头发,凑到镜子前打量。苏青抬手摸他光滑的脑袋,一同瞧着镜子里清爽的面孔。
他似乎有点难为情,垂下眼睫。苏青心下一动,吧唧一口亲他脸颊,退开来笑说:“我男人不减当年。”
“哎唷!”小孩们起哄。
郝攸美没眼看,转身发现绫子站在门边。
“我来拿照片。”庄绫也不知向谁解释。
苏青回头,见郝攸美从吧台里拿出一叠老相册。孟叙冬走过去,“啥照片儿?”
“我们以前的照片,昨天和他们打牌说起了,给大伙儿印一份。”
苏青和两个小孩也围了过来,一张照片飘落在台面上。背面写着“E.T phone home”《E.T.》经典台词,E.T.打电话回家,表达对家的思念与向往。,苏青奇怪,正要翻过来看,孟叙冬迅速拿起。
“怎么在你这儿?”孟叙冬问。
“啥呀?”郝攸美偏头看,“这张,毕业的时候拍的?你们好多照片放我这儿,我爸还说要丢了。”
一个金发少年坐在重型摩托车上,微眯着眼睛迎视阳光,笑容粲然。
苏青想起孟叙冬骑着摩托车飞驰在人海里样子,那么耀眼,令人刺伤。
“我想要这张。”苏青说。
“我印了再给你吧?”庄绫说。
“有啥好印的。”孟叙冬将照片递给苏青,苏青借口手上有发渣,走向洗头间。
“春和该洗头了。”郝攸美看见时钟,带着两个小孩过去。
一阵鼓点响起,《两个人》回荡在发廊里。孟叙冬快速翻看相册,庄绫忽然摸了摸他脑袋,“怎么剪了呀。”
孟叙冬啪一声合上相册,微微冷脸,“找事儿?”
庄绫面露无辜,“怎么了?”
孟叙冬蹙起眉头,“大家这么多年朋友,不至于。你和军儿怎么样是你们的事儿,我没工夫陪你们玩儿。在我老婆面前放尊重点儿行么?”
“小青和你说了什么吗?”
“苏青是好姑娘。”
庄绫忽然笑了,“啊,那是我误会了吗?”
孟叙冬不想多言,庄绫却拉住他,要从手机里翻出什么来,“我告诉你,你老婆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她。过去的传言没有错,澡堂家女人都下作——”
孟叙冬倏地甩开了庄绫,手机砸落在地。
苏青从洗头间探出头来,撞见庄绫冷漠的眼神。庄绫捡起手机离开,丢下一句话,“有的事,由不得你。”
第48章 048贫穷的奖学金女孩
048
苏青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面。郝攸美有所察觉,走向吧台,“咋了这是?”
相册留在吧台上,孟叙冬说:“扔了吧。”
“别说我还有点儿舍不得。”郝攸美试图挽回气氛,散了支烟给他。
两个人在门口吞云吐雾,苏青适才走了过去,从一堆照片里找出那张摩托少年。
“这张给我?”苏青看向郝攸美。
郝攸美缩了下肩膀,“又不是我的。”
孟叙冬说:“找找还有没有别的?”
“只要这张。”苏青把照片塞进大衣兜里。她想要不是这张照片,而是背面的一行字,他们的共同回忆,即使他已经忘了。
发廊打烊,他们送应来回澡堂。陈春和说要去洗澡,应来呛他,两个人跑跳着闯入温柔的晚风。
苏南守在收银台,面前支着手机。苏青以为她在看直播,好奇地凑过去,看见视频电话里豆豆团子似的睡颜,姐夫一只手出镜,在念绘本。
应来他们有些吵,苏青提醒小声一点,苏南说没什么,拿起手机去了厨房。
艾秀英从休息室出来,打眼一瞧,指着孟叙冬的寸头说:“小来给剪的?”
应来心虚,“也算吧……”
陈春和付钱拿手牌,艾秀英摆手,不收他们的钱。孟叙冬没打算洗澡的,但不好拂了丈母娘的面子。
他们进了池子间,苏青回避艾秀英的唠叨,钻进了厨房。
苏南已经挂断电话,烧水煮宵夜。苏青说:“对他们这么好?”
“我乐意。”苏南说着笑。
苏青瞧着,有些狐疑,“有好事儿?”
苏南怎会不知妹妹的言下之意,轻轻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就这样吧。”
“哪样?”苏青加重语气。
“我没有妥协,但日子总得过。”
苏青叹气,苏南看过来,“难不成你有心事?”
“有啊。”苏青一派坦然,“我有喜欢的人了。”
苏南蹙眉而笑,“胡说什么?”
“我不想再有计划,但这是唯一计划之外的事。”苏青怔然地望着灶台上的窗玻璃,蒙雾的深蓝色仿佛一片深邃的海,让人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苏南严肃起来,“认真的?”
苏青转而又笑,“怎么这也信。”
苏南好松了一口气,“结婚了,就没有喜欢的自由了。”
“毁灭婚姻的除了贫穷与疾病,还有爱欲。”苏青自言自语,“我不会喜欢他的。”
外面传来动静,苏南未在意苏青说了什么,掀开门帘走出去。
“苏青在?”几个男人堵在门口,架势颇大。
“什么事?”苏南疑惑。
苏青走过来,瞧着他们面生,不像蒋家的马仔,可还是留了分疑心。
“你是苏青?”男人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真骚。”
苏青有点懵,“什么?”
“陪陪哥儿几个呗,多少钱你开。”男人舌尖顶笑,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
手机播放着视频,光线迷乱的夜场,穿紧身吊带裙的女人正在玩赌酒游戏。
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有人会直接找到澡堂来。苏青反手撑着台面,勉强站稳。
“咱能别装纯么?”
男人欺身上来,苏南试图阻拦,几个人上前挡住。
“想要闹事?出去。”苏南一字一句地说。
男人回头,摸了摸下巴,“我咋觉得这个更有韵味。”
苏青瞬间清醒,抄起桌上一篮子手牌砸在男人身上,“滚!”
“别生气啊,我们是来帮助你的。”男人踩着一地手牌,抬头张望着,“什么破地方,难怪你需要钱。说正经的,你出台多少钱?哥儿也不差钱,算你五千,怎么样?”
苏青唇角颤动,冷笑,“犯法的不知道吗?”
“你报警呗。谁怕谁,下过海,还想上岸啊?”
苏青拖拽围在苏南身边的人,“出去——”
一阵风过,应来猛冲过来,将一壶热茶浇在他们身上。几个男人跳脚,怒了:“妈的,好言好语和你说!”
应来丢开茶壶,扬起手里的刷把胡乱四扫,“操你爷爷,敢来我家澡堂闹事!”
男人连退,“小姑娘挺横啊,婊子生的吧,谁他妈不知道澡堂的女人就出来卖!”
“贱人!”应来湿发散乱,气喘吁吁地挥打刷把,犹如骑士的利剑,“有爹生没爹养的烂精子,裤子脱了看看啊!咋不敢了,太小了还是硬不起来啊?一把年纪了爷爷的没人操你到处找操呢,也不看你一身性病味儿还敢出来祸害人!姑奶奶今天帮人帮到底,屌爽你,爽吧?骚货,公狗,整挺兴奋啊,还来吗?”
“神经病……”男人无处躲藏,踉跄着扑到收银台旁的书堆。
应来不给任何机会,一脚踩在他肩头,用刷把捣他脑袋,“不叫了?怂货!什么年代了还来荡妇羞辱,治治你的不育不孕吧,不长子宫的残次品!”
“这事儿没完!”男人连滚带爬,带着人走了。
大门晃荡着闭合,一屋子寂然。
应来转头看见议论纷纷的客人,高傲地昂起下巴:“谁要出来卖,今天我奉陪到底!”
人皆散去,应来睫毛颤颤,眼泪垂落。
苏青抿着唇,将少女骑士揽入怀抱。
应来压抑哭腔,“小姑……”
“没事了,没事的,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应来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苏南倚着墙静默片刻,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书。
艾秀英站在长廊尽头,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孟叙冬从门帘后快步走出来,艾秀英一把拉住他,“小青不会的……”
男池在深处,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可澡堂能有多大,客人的闲话已然传遍池子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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