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觉得这位按察使夫人很奇怪,正常的母亲一般都会立马再请个人来就是,哪里会在及笄宴上诉说自己女儿不吉利。
果然,按察使眉头拧了一下:“再去找一位大家过来吧?”
“哪里那么容易找,这些人出身不能低,琴艺还要好……”
众人都知道,如今世道女子读书识字只要家中有几个钱的,都识字,但是弹唱的少,多是乐籍女子,要不就是名家子弟。
窈娘看向邵惜惜,见她眼泪都要迸出来,站在窈娘身畔方才还有些清高的叶净婉道:“准是她这位后母捣鬼?”
“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窈娘忍不住问道。
叶净婉冷哼道:“她继母平日视她为眼中钉,没事儿还要磋磨于她,怎么好让她专美于前?颜姑娘,你别看惜惜平时笑呵呵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呢。”说完,又立马去安慰邵惜惜。
按察使夫人这个时候一幅无事忙的样子。
眼见按察使一幅不耐烦,随时准备拂袖而去的样子,窈娘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邵夫人,《高山流水》的曲子不如我来吧。”
按察使夫人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又干笑道:“小姑娘,你成吗?”
窈娘胸有成竹道:“晚辈师从弘兴四十六年的榜眼黄显之学箜篌,又从余大家习古琴,如何不会?现下事急从权,不如让晚辈一试。”
“父亲,就让颜姑娘试试吧。”邵惜惜不想让自己的成人礼失败。
如此,按察使才点头:“好,就让她试试吧。”
窈娘镇定自若的坐在古琴前面,调好了琴弦,立马琴声传来,流畅自然,一时如同听潺潺溪流之声,一时又仿佛瀑布之响,甚至能从琴声中看到延绵不绝的高山。
真正好的琴艺绝对不是炫技,而是琴声能让人沉浸其中,如此才是真的琴艺。
一曲作罢,窈娘准备功成身退,却被邵惜惜拉住,说她专门在里屋设宴,只请她们几位亲近之人。
因为有了这一遭,大家再坐在一起时就不那么尴尬了,邵惜惜对窈娘道:“方才让你们见笑了,我母亲为了我父亲的仕途变卖嫁妆,后来母亲病去,父亲仕途大好,又娶了名门出身的继母,她又生了两个妹妹,嫌弃我占着长女的名分,父亲不得不为我找一门好亲事,因此继母对我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好歹你爹无论是碍于名声还是如何,还要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我就惨了。”
众人听到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俞庆儿,都有些诧异,俞庆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苦笑道:“我自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记事了才回到爹娘身边,妹妹比我生的好看,又比我会说话,父母本来就偏心。好在我祖父母疼我,祖母又是乡君出身,愿意给一份私房给我,并不让我爹妈给我出嫁妆。可今年,我父亲因为交了罚银,连带着把我母亲的陪嫁都陪送进去了。我和妹妹只相差一岁,她们嫌弃我痴肥又傻,只恨不得我立时死了,把祖母的私房都给我妹妹。”
窈娘劝道:“这恐怕不可能吧,父母怎么会待儿女如此?”
俞庆儿红着眼圈抹泪:“任是谁也不会信,现下我在家中,她们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我能回老家和祖父母一起就好了。”
“你好歹还有祖父母,我却是祖父母都不疼的。”一贯沉默的陈淑怡,也倾吐苦水:“我父亲出身农家,一路及第做官,母亲却只生了我一个。我母亲刚强,祖母和祖父却常常在家打鸡撵狗说我娘是不下蛋的母鸡,就连我因为性子木讷,我父亲也常常嫌弃我,说即便我做叫花子讨饭也没本事。父亲常常对我的堂兄弟们比我关心多了,就连俸禄都送一半回去给她们,我若做了新袄新裙,父亲必定说我染上奢靡之风,我若是穿的简朴一些,父亲又说我小家子气。”
众人听了又很沉默,窈娘抚着她的肩膀,感叹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叶净婉笑着看陈淑怡:“我虽然常常冷眼旁观,可到底知晓你母亲很是疼你,对你视若掌上明珠。我亲娘是续弦,进门后一心想生个儿子,却没想到生我的时候难产,怎么调理也无法再有身孕,故而对我冷淡至极。甚至,她还找了算命先生算命,说是我妨碍了她,把我在襁褓中送给人家做童养媳,改了人家的姓,说如此母女二人方才平安。后来,是那家的男丁死了,母亲又嫌弃我是克夫命,说我妨碍全家,无法,我才跟着祖父到任上。”
听完大家的故事,窈娘道:“我爹娘都对我极好,兄长也是年纪轻轻就仕途极好,祖母虽然偏心我兄长,可是对我也顶多就是冷淡一些,祖父见我受到冷落,还会带我去榷场玩儿。”
叶净婉不悦道:“你这么说是来气我们的吗?”
窈娘摇头:“只是可惜我父亲兼祧两房,偏我母亲不是大房的房头,若不住在一起倒好,住在一处时,我母亲身份尴尬,我的身份也尴尬。我祖母呢,只愿意让我哥哥过继,又不想要我娘,即便我哥哥成婚时,对我母亲都毫不尊重,当下人似的。”
大家猜到窈娘如此气度不凡,肯定出身极佳,没想到都还有这样的往事。
邵惜惜举杯:“我本以为我的日子苦,没想法诸位都是,能够有幸认识几位朋友,这是我邵惜惜的福分。”
“也是我的荣幸。”窈娘很少除了母亲哥哥之外,和别人说这么多心里话。
叶净婉也跟着举杯:“外面的人看咱们,估计觉得我们都是千金小姐,穿的是绫罗绸缎,好像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殊不知我们又有多少外人不知的烦恼呢?”
“不说这么多了,大家继续吃菜吃水酒。”邵惜惜招呼大家吃饭。
众人互相倾诉开解,谈天说地。
此时,正是――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窈娘抿了一口饮子,觉得来河南这里还真的挺好的,能交到朋友,也挺好的。
第44章
邵惜惜的及笄礼之后,五人关系突飞猛进,俞庆儿知晓窈娘不会打马球后,特地请她们过去玩儿,顺便教她打马球。
俞庆儿还自嘲道:“你别看我长的这样,我的马球还是可以的。正好我哥哥请人过来玩儿,我就借这个场地教教你。”
“多谢你还记着我的事儿呢。”窈娘顺口抱怨了一句她不会打马球,被人笑话,俞庆儿就记挂在心上了。
窈娘说完又邀请陈淑怡也一起来,陈淑怡拼命摇头,她也没有勉强,至于邵惜惜和叶净婉今日恰逢都来了癸水,也都不行。
总兵府和别的文官府邸不同的是有一大块场地,听俞庆儿说这里有不少总兵府的将士在这里练兵,听闻俞总兵因为是乡君和仪宾出生,曾祖也是名臣之后,所以世袭百户,后来又考了武举,在宣府打过仗,到如今四十五岁上下,封了总兵官。
俞庆儿特地选了一匹温顺的马让窈娘骑,先教她上马:“上马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上马都不稳当,就更别提骑马了。”
“窈娘,你看咱们得站在马的左边,从左边的马凳站上去,你把缰绳要收好,多余的部分甩到马的右侧,左手可以稍微抓着一点马的鬃毛,这个不打紧的。右手扶好脚镫,用左脚的脚掌踩到马镫的位置,然后右手抓住后鞍桥,抓的时候也不要太紧张了,借助右脚的弹性,一步跨上。坐好之后右脚找到脚镫并踩稳就好了。”
她讲的非常细致,毕竟是武将家庭出身,听闻宣府女子战时和男子一样作战。
窈娘听的认真,她本来也聪明,胆子也不小,练了半个时辰左右,上马就成功了。
上马之后还要调整坐姿,俞庆儿道:“你看这马控制方向,全部靠的是缰绳,往左边拉缰绳,就是往左边转,往右边拉缰绳,那就是右边。如果你要向前,你的小腿就得同时朝里面夹紧,想让马停下来,就把缰绳收紧就好了。”
窈娘这样又学了半个时辰左右,中间空隙只喝了点水。
大抵是活动了一个上午,平日只吃半碗饭的窈娘今日吃了一碗饭还添了半碗,解氏都吓到了:“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知道了,娘亲。今儿女儿学会上马,知道怎么控制马,还学了打浪。您知道打浪吗?就是站起,这样子将胯送出,然后轻轻坐下,再轻轻地站起来。”窈娘笑眯眯的说着今儿学马的趣事。
解氏替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的鱼肉:“上次你和朋友们说起我们家的家事,这样打不打紧?日后嘴上还是得把门的,就怕人家故意说的凄凄惨惨,骗你说出来。”
窈娘点头:“我知道,但是您想,我若只说好的,那人家怎么接纳我入圈子呢,再说了,我这几位朋友,我看为人都不错。况且,这人和人没什么利益纷争,往往都是相处的很愉快,人和人若是有利益相争,便是亲兄弟,亲兄妹,翻脸也是常事。相反,我觉得我和她们做朋友的途中,也能更好的完善我自己,即便日后朋友没的做了,我也成为了我更好的自己。”
“嗯,你看你这几位朋友都有何优点呢?”解氏虽然期望女儿多交朋友,但是又怕女儿被人利用,她就像一只老母鸡,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小鸡崽子护在自己的翅膀下。
窈娘想了想:“陈姐姐呢,我觉得她虽然内向,但是为人敦厚,有这种朋友,不会担心背叛。邵姐姐日子虽然过的艰难,可她热情开朗,很少怨天尤人,叶姐姐虽然也命运多舛,可她心中有原则,是面冷心热之人,俞姐姐很讲义气,这在女人之中很难见。”
解氏温柔的看着女儿:“你能看到别人这么多的优点,那说明你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后来,窈娘又去俞家学了几回骑马,一开始从别人牵马,到自己能够小跑几步,甚至能跑下来一圈了。
她最终目的其实不是打马球,而是学会骑马,学会骑马之后,日后她也能骑马自由驰骋,带着她娘兜风都行。
经邵惜惜引荐,窈娘又认识了城中巨贾彭家姐妹,这对姐妹花性格也不同,大的清凌凌的,说是已经许配给盐商了,小的生的漂亮妩媚,也和她母亲娘家表兄定亲了。
俞庆儿暗地和窈娘道:“彭家的心可大呢,之前想把彭家大姐儿送给沈巡抚做续弦。”
“沈巡抚年纪可不小了?”窈娘惊讶,她听说那位沈巡抚都四十多了,彭家也做的出来。
“可不是,但父母议定亲事,咱们谁又能拂逆?还好沈巡抚不要她,要不然彭大姐儿可有罪受了。”俞庆儿撇嘴。
窈娘和彭家姐妹不熟,见她们身上也没有市侩之气,倒似言情书网出身,也颇有好感。只是没想到这两人都擅长马吊筛子双陆,窈娘在家中就很少赢过莹娘,正好她也能和彭家姐妹学。
甚至窈娘还学了摇骰子怎么摇大点子出来,这俩姐妹甚至还教她怎么出老千。
彭大姐儿说道:“颜姑娘,不瞒你说,你看那些赌坊里,哪个真的是靠手气的。”
正所谓三教九流,现在深闺中她很难接触到太过恶劣的人,窈娘不排斥接触。她甚至听彭家姐妹说起自家生意,也并不觉得反感,甚至彭家姐妹开铺子,她还把自己私房钱投了五十两做股。
在河南,她更加自由,接触到的女子也各种各样,不再是千篇一律。
冬月之前,邵惜惜要定亲了,她是按察使的长女,就和颜宁馨地位一样,只有老大的头起好了,后面才能更好,所以邵惜惜这门亲事说的很不错。
窈娘专门去搜罗了一对并蒂莲的耳铛送给邵惜惜,现在陈淑怡和窈娘在一起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和外人说话也自在许多。
她们过来时,邵惜惜正说起:“我这一定亲,日后恐怕不便出门,我那后母你们是知道的,无事还要编排我一顿。所以,我想趁着定亲前,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游玩一次,如此,我在家中想起这一日也是好的。”
窈娘想起要她们这些女儿家出门,总要大人陪同,如此也好把娘喊出来,原本她就打算和娘一起游山玩水的,只是外公那里忙,解氏少有出门。
故而,她道:“不如这样,若我们几个姑娘家出去,长辈们肯定不放心,不如让我娘带我们去,一来,我有私心想让我娘也游览胜地,二来也是让各家长辈安心。”
邵惜惜笑道:“如此甚好。”
听说解氏要去,陈夫人也想要跟着去,她主要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大相国寺自从唐代被皇帝赐名之后,一直沿用至今,开封处于平原地带,马车走过,一眼望过去都是一马平川。
叶净婉是她哥哥叶廷高一起送来的,听叶净婉说过她这位哥哥生母早亡,一直跟着祖父长大,如今她到祖父身边,唯独和这个哥哥感情不错。
“深秋了,也不知道你哥哥最近如何了?”解氏在开封的日子虽然平静,但是想起关氏过世,儿子一个人在府中,到底担心不已。
窈娘则道:“娘,您说爹爹会打消让我嫁给沈临风的念头吗?”
解氏笑道:“以前未必,现在说不定会了,要不然他不会允许咱们俩出来,肯定把咱们拘在京中的。我想沈临风就比你哥哥小一岁,今年也要十九了,沈家为了洗脱这个奇耻大辱,指不定也会再说一门名门淑女,咱们明年回去,一切都好了。”
“我也这么想的,其实大姐姐最后回来还是后悔了吧?我见当时沈家送聘礼过来时,以及她定亲之后,每次出门被人恭维都很得意的,哪里知道一步错步步错。”窈娘很清楚,即便颜宁馨日后被放出来,要再说一门顶好的亲事,十分难了。
甭管多么厉害的女子,很少有能够自己独善其身的,必须得有坚定的信念,能够养活自己的本事,窈娘从颜宁馨身上吸取的教训,所以,她现在学会了骑马,会利索的打马吊叶子牌,刺绣女红弹琴,无论做什么,技多不压身。
解氏摊手:“天底下哪里有后悔的灵药吃呢?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行。”
“您说的是。”窈娘这般想着。
而解氏则是在观察适龄的男子,就比如叶净婉的哥哥叶廷高,模样中等,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如今十七岁,乡试败北。祖父是布政使,父亲是监生,后来授官九江推官。
她还得考察一下,若是可行,再写信去京中。
到了大相国寺的山脚下,层林密布,似苍穹一般,窈娘挽着解氏的手道:“娘,您听一片寂静。”
“风的声音。”解氏道。
窈娘心情很好。
解氏又让她和小姐妹们一起玩儿去,不必跟在她身畔,窈娘这才跑上前和邵惜惜她们说话。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窈娘进去寺庙之后,没有去雄武的正殿看,而是直奔千手观音处。
千手观音能帮人度过各种难关、消除各种病痛,虽说窈娘不太信神佛,但是鉴于最近的事情,她忍不住跪下来求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求您让我消除业障,我颜神妃别无所求,但求赐下天下最好的男子给我,我们能够白头偕老。”
这些日子以来,窈娘能够察觉到解氏身上的焦虑,这种焦虑是对自己未来婚姻的不确定性。
尽管她们母女因为这件事情向颜应祁表达了态度,但是既然拒绝了这门亲事,就要找一门比沈家更好的亲事,否则,日后一辈子都是别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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