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道:“是乐,姑娘说,哎呀,那句话我不记得了,姑娘写在纸条上的,给您看。”
沈巡抚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他立即就明白了,所谓乐则重在教化心灵,诗经或者乐府的诗歌在反复吟咏之间,抑扬顿挫,感人又容易上口,也容易感化人。春秋时说礼崩乐坏,乐也常常和礼在一起,而礼则是乐的延伸。
“好,我明白了,不知颜姑娘打算何时?”沈巡抚笑道。
宋妈妈则道:“我们姑娘卜了三次卦,特地选了三个吉日出来,请您过目。”
沈巡抚观其字,好一手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以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言,绝对是不同凡响,但现在他也不能坠了沈家的名声。若此次儿子败了,那说不定能激励他愈发用功,若是他超常发挥了,那就真是感天动地。
“好,那就这个月十五,我带着犬子登门。”沈巡抚越发觉得颜三姑娘出众,举凡是这种有本事的人,即便无法结为姻亲,也不要轻易得罪。
沈巡抚一口应下,窈娘笑道:“娘,我听人说这位沈巡抚也是二十二岁就中进士,到如今官运亨通,官声极好,是个很开明的人。若是这位沈家三公子也和他父亲一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在这个当口,河道总督颜迈微服出巡了,去年河南发大水,颜迈先整治了吏治,连俞庆儿的爹都补交了不少银子,而且颜迈还曾经是河南布政使,十几年前做过归德知府,大治一方,深得圣上信任的老臣。
窈娘本来在家中和解氏一起缝制外袍,这是打算临走时送给祖父的,毕竟她们看完牡丹花就得回京城。
这就是孝道,其实窈娘和三老太爷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可她若是完全没有表示,就会被戳脊梁骨。
就是没想到祖父悄悄过来了,窈娘正好还在房中翻看本府新出的程文,看到时候考哪一个?听说祖父已经在堂上,她连忙整理好衣裳,前去请安。
颜迈正和解知府说完政务,又问及解氏母女的境况,解知府就把窈娘决定考察沈巡抚的三公子的事情说了。
“只因不好拒绝,窈娘便出此下策。”
颜迈捏了捏胡须,他当然已经是听说颜宁馨悔婚一事,让侄儿被参奏了好几本,沈家据说还想让颜家在京察大计保人,他那位侄儿当然不肯,也因为如此两边闹的很僵,但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颜沈两家能够和好,不再斗下去这是好事。
但窈娘这般,颜迈不由得:“这个丫头简直胡闹。”
解知府跟着陪笑。
但转念,他又问道:“要考哪三关啊?”
因他这般问,解知府说完,又请窈娘过来,窈娘进来之后,在蒲团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喊了一声:“祖父,外祖父。”
解知府知趣的先离开了,窈娘抬头看了一眼颜迈,这个在她心目中一直非常严肃的长辈,不知道怎么她现在已经不怕他们了。
“你为了你母亲的身份去立功,能看的出来你的孝心。”颜迈道。
窈娘惊讶的看了一眼颜迈:“多谢祖父夸奖,也不过是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对了,祖父来河南可是有事情?”
“我的事情都是公务,就不和你说了,沈巡抚的事情,原本该找你父亲商量,但他远在京中,你母亲妇道人家也是不便,如今竟然是你当家作主了?”颜迈淡淡的道。
若是小时候窈娘肯定很怕,但是她在家的时候,爹曾经教过她,举凡有人质疑你的时候,不要觉得委屈,要别人说一句,你说三句,还要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如此,反客为主。
“祖父,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哥哥如今已经是翰林,母亲却还是一文不名,试问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虽说我年纪小,也算不得什么官员,只好另辟蹊径,才想出这个法子来,但其中也少不了沈巡抚帮忙,您说他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这样拒绝让他脸上不好看呢?再者,就是因为大姐的事情,我们怎不好那般拒绝?于是我就效仿郗家招东床快婿,若沈家三公子真的好,那我能和她缔结鸳盟,也能让颜沈两家重归于好,也算牺牲我一个,成全大家,若他不好,那沈巡抚也不能说什么,怪只怪他儿子不争气。”窈娘道。
颜迈听了之后,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赞许,但见孙女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侃侃而谈,心中颇为遗憾,若她是个男子,那三房必定再出一位人杰。
但面上还不动声色:“你一个女孩儿家,不必你来,我既然过来了,不如就我来。”
如此,正合窈娘心意,她开玩笑道:“那祖父可不能放水。”
颜迈看了她一眼:“你连我也不放心?”
“这毕竟是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窈娘还是准备在屏风后面直接盯着。
颜迈笑道:“好,好,好。”
二人又商量不少细节,颜迈觉得孙女虽然稚嫩,但的确读过不少书,甚至颇有见地,心中赞赏又多添了一分。
说到最后,窈娘又笑道:“祖父,我这几个月虽说要为我母亲想争取一个敕命,但更重要的是给您做外袍,孙女刚学做衣裳没多久,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颜迈没想到还有孙女做的衣裳,他忍不住点头,窈娘连忙让人包好送过来,颜迈拿出来看看,外袍的颜色是苍墨色的,针脚细密,看起来做工就很好。
“你的手艺很好啊。”
窈娘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家中也只是帮哥哥爹爹他们缝过一件,爹爹还非要我给他缝制一件[衫,也不知道祖父喜欢什么颜色,就选了这个色儿。”
颜迈笑道:“你能有这份孝心就很好。”
但颜迈是微服查访,并不在解知府这里歇息,用过一顿饭之后,把窈娘给他的袍子换上,悄悄带着人离开了。
却说沈巡抚那边,把儿子从书院叫回来,好生叮咛一番:“三郎,你可要好好地多练练。”
沈三郎,大名沈临云,所有人看到他的名字,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位摇着折扇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也的确如此,沈临云相貌不错,衣着光鲜,可读书嘛,就少了点灵光。
“爹,您真的要儿子去啊?儿子不敢。”沈三郎往后退了一步。
沈巡抚气道:“你怎么连试一试的胆子都没有?人家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三郎指了指在一旁看书的沈临风:“爹爹怎么不让大哥哥去?他现在正好没老婆?”
沈临风打算下个月给她母亲去洛阳运牡丹上京,这样也能让爹娘也都不必再为自己的亲事烦扰,因此听这个三弟这么说,他直接扔了一枝笔到他身上:“我早说过,我这辈子不会成婚了,你给我闭嘴。”
沈三郎笑着捡起来:“堂兄就爱和我们开玩笑。”
沈临风摆手:“滚滚滚。”
沈巡抚对沈临风道:“我已经找了我的三位幕僚,亲自教他读书,这马上就要到十五了,这孩子估计就是去给我丢脸的。”
沈临风笑道:“叔父,那你为何要答应下来?”
“不答应下来更丢脸。”沈巡抚扶额。
一直到十五这一日,沈巡抚见三位幕僚都说小有成效,算是些许放心下来,但是临出发时,下人突然发现沈三郎却不见了,留下纸条说他去书院了,自知比试不了。
“这个孽障。”沈巡抚一旁桌子。
沈临风也是惊诧:“三郎离家出走了?”
沈巡抚没好气道:“这个不成器的,我听说颜家把总督大人都请过来了,如此失信于人,我干脆就不到官场上混了。”
“叔父,不如您亲自上门和颜总督说一声,颜家也不是寻常人家。”沈临风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这位堂弟沈临云和颜宁馨的感觉差不多了,现在就这么走了,沈家要怎么和颜家交代?
沈巡抚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转了一圈,又看了沈临风一眼,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临风,你替你这个不成器的表弟去吧。”
沈临风没想到叔父这般说,他简直逃之不及:“叔父,您别害我,我早就发誓不会再和颜家人有什么接触的。”
更有甚至,他解释道:“我和颜家大姑娘的亲事未成,当时,颜侍郎就想把他的三女儿许配给我,我又怎么能如此呢?我差点做了她姐夫,她也差点成了我的小姨子。叔父,您就别逼了了。”
沈巡抚听到这里,暗自叫好,他其实丢脸没什么,想把颜家三姑娘娶进门,一来是为了儿子,二来也是为了家族计。
“临风,你是被那些人束缚了自己,其实我也觉得临云这样配不上颜三姑娘。反而是你,也不要心存芥蒂,你想颜大姑娘原本要与你成婚的,却莫名跟人跑了,而颜三姑娘呢,我是一力想促成你堂弟和她缔结婚事,可你堂弟逃了,既然颜侍郎也有意,我也觉得你二人郎才女貌,何必拘泥于别的,我看你们十分般配。”沈巡抚劝说。
沈临风态度非常坚决:“我不想耽误别人。”
如果沈临风说的是我憎恨颜家或者如何,但是他说的是不想耽误别人,这就有点意思了?
沈巡抚看着侄儿道:“说实在的,你觉得颜三姑娘为人如何?”
“自然是不错,她才貌双全,聪明机变,更有孝心。叔父,只是我和她的关系特殊,不能这般。”沈临风摇头。
沈巡抚看了沈临风一眼:“你小子嘴里全说人家的好话,还扭扭捏捏的,你若不去,那等会儿颜家三姑娘可就是要被人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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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
这才阳春三月,去年的阴霾已经散去了不少,甄氏特地开了花宴,请之前认识的夫人们过来吃酒,想挥洒掉之前的不悦,从而还有家中姊妹们的亲事。
颜宁馨当然已经是被放弃了,可是倩娘和莹娘一个十五岁,一个今年也十三岁了,正是要许亲的年纪了。
倩娘的亲事简单,甄氏是嫡母,对于庶女的婚事,只要门第还成,对方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那么和老爷说一声,一般而言,这桩亲事就会成了。
她这样的嫡母已经算是很好了,但是对于自己女儿而言,就不能这般草率了。
莹娘也是一直记着自己的签文,那可是一支上上签文。
“娘,您说我的那个签文说什么得其所哉,到底是何意啊?我到底要抓住什么机会呢?”莹娘既期盼又有些惴惴不安。
在莹娘看来母亲虽然没有二娘解氏夫人那般得宠,可她却是最聪明的正室夫人,掌管着大房的要务,甚至还教她,有没有夫君的喜欢不打紧,但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何为本分,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情爱对于权势富贵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甄氏笑道:“傻孩子,你看沈临风如何?”
“他,他不是和大姐姐的婚事没成吗?”莹娘如是道。
甄氏点头:“我在想如今就正是你的机会了,你猜你父亲这几日为何闷闷不乐,正是因为沈总宪把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弹劾成功了。”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莹娘平日对这些外边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甄氏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原本我们颜家和沈家都是龚次辅的人,因为你大姐姐,两边闹翻了。你知道吗?沈家把沈临风退出庶吉士的事情全部怪在我们颜家头上,你父亲也不知怎么尤其愤怒。龚家正在调和两家的恩怨,似乎有意让我们两家再度结亲,你想想,这对于你而言难道不是机会?你大姐姐和人私奔了,还要跑回去嫁给沈临风呢。这是为何?你看看你大哥哥不就知道了。”
莹娘突然想起要给大哥哥说媒的人简直是每日多如牛毛,连宰相的女儿都想嫁过来,还是爹说他丧妻未满一年,等出了孝期再娶。
沈临风更是个比哥哥还要整丽的男子,甚至沈家在吴兴是巨富之族,条件要更好一些。
可是,莹娘道:“那为何之前那些人搞的他在翰林院待不下去呢?”
甄氏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招数,故意抹黑污蔑别人,好好地一个人让你跌入泥底。可女儿啊,咱们这次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我和龚大夫人素来交好,到时候略微露一些口风,有龚次辅吩咐,又有我来说项,你父亲不会驳回的。你父亲倒是心心念念的想把人留给你三姐姐呢,可惜解氏不识抬举,这样,正好给了我们的机会,日后你就是吴兴沈氏的主母,凭她怎么想高嫁,都嫁不过你的?”
“三姐姐?”莹娘一直和窈娘在比,她身份的名正言顺,平日能多出去交际,正是她的长处,然而三姐姐比她才学好,也比她相貌好,甚至父亲也偏向她,若是她真的日后出了门子,人人都要高看她一眼。
甄氏又道:“是啊,你看咱们做女子的,举凡嫁过去别人家里,就跟卖到别人家是一样的。你爹爹偏宠解氏,我的娘家人也不可能帮我出头,解氏这么多年无名无分,解家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可沈临风洁身自好,才貌双全,孩子,你若是嫁给她,那一辈子都幸福安康。”
**
再说被提到的窈娘,此时正和解氏正在屏风后面等着沈家的到来,若是沈家不愿意上门,那就正好也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此时,却见宋妈妈道:“夫人,隔壁陈夫人说是今日过来――”
“告诉她,我今日有事,让她回去吧。”解氏眨了一下眼睛。
宋妈妈笑道:“是。”
陈夫人之前和解氏关系不错,这些日子知晓解氏居然是吏部侍郎的夫人,河道总督的儿媳妇,那就十分热络了,解氏又不傻,前倨后恭,之前还生怕自己女儿和她女儿在一起玩,说什么新娘子要做针线,现在又常常带着陈淑怡上门,解氏当然就不客气的打发她了。
陈夫人还替自己女儿提了提衣领:“你和颜三姑娘一贯交好,现下更要热络些。”
“娘。”陈淑怡其实不太想过来,有些怕丑,但是陈夫人非要拉着她过来。
陈夫人小声道:“你还怕丑做什么,你马上要嫁到叶家去了,你可知道颜三姑娘的爹是吏部侍郎,专门管官员的,她祖父就是河道总督。以前娘不逼你,但现在难道你也不交际?这样老实的性子,日后可怎么得了哦?”
她正说的起劲,却见宋妈妈过来道:“陈夫人,我们夫人今日有事,就不能请您进去坐了。”
“有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陈夫人笑容可掬,一点失落都没有。
宋妈妈道:“那倒是没有,您请回吧,日后等闲了,再请您过来玩儿。”
这下陈夫人就待不下去了,带着女儿回去了,甚至不敢有任何怨言。
陈夫人母女二人离开之后,门口有了响动,宋妈妈殷切的上前看着,立马又跑回去告诉解氏和窈娘。
窈娘心想也不知道那位沈家三公子生的如何,性格如何?
她祖父也是做好了准备,还对窈娘道:“别在屏风后乱动啊,小心被人发现了。”
“知道了,祖父。可是等会儿弹琴,我还要弹的啊……”窈娘辩解着。
颜迈摆手:“你这丫头日日叽叽喳喳,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吵的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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