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睨着那张笑脸,气馁已极。她调整呼吸节奏,试图冷静。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换成一张友善甜美的笑容,「殷桥,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商量什么?」
她握住他的双手,直视他双眼,态度温和但语重心长:「跟你说,我呢,只是个很普通的女生,要不是我哥的关系,走在路上你一眼也不会想瞧我的。我只梦想和普通的男生谈普通的恋爱,结普通的婚,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不一样,你的人生多采多姿,你应该找个和你一样的女生结婚才对,太刺激的人生不适合我,你如果当我是朋友,不会连我这点小心愿都不给成全?」
他仔细聆听,嘴角慢慢挑起,目光像蒙了一层雾,掩盖了心思。他抽出双手,转而包覆她的手掌,声线温柔: 「可是小萝,当你无法对你舅舅的困境袖手旁观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想想看,哪个普通女生会把相亲当赚钱门路的? 还有,你何必这么贬低自己,抬举我呢?在你眼里,我不是除了一张脸还行,其它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吗? 」
「……」她万分惊诧,想掣回手,他裹住不放,她急切地转换另一个说法:「可是我只想和相爱的人结婚——」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你高兴,我们可以试试看。」
「这种事随便谁都可以试吗?」
「当然不是。我们既然要结婚了,不是名正言顺可以试试看吗?」
「可是哪有先结婚再谈恋爱的。」
「那真可惜,没那么充足的时间等你爱上我了。」
「你可以取消婚事啊。」
「这没得谈,婚是一定要结的。」
「你的头脑可以稍微正常一点吗?」
「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选择你,你不是认为自己普通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是在鬼打墙吗?」
「那就别在这一点上纠结了。」
她颓然看着他,比方才加倍气馁。左思右想,她咬牙道:「只要你肯向我哥说你反悔了,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笑意慢慢隐遁在殷桥眼角眉梢,他微倾下头,半垂着眼,看不出眼底是静水流淌还是波涛汹涌。良久,他仰起脸,爽快地说:「好,我想一想。」
他起身走向房门,准备离开,她尾随送客,见他旋转门把,又稍事停顿,她等候着,他突然转身,「小萝,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不会反悔?」
她正要开口,他冷不防欺向前,含住她未合拢的嘴,探进她的齿间,她大惊失色,节节后退,小腿碰撞了床沿,顿时朝后仰倒。她反射性拉住他臂膀,两人顺势跌进床褥,他直接叠压在她身上。
惊慌失措的她屈起两腿想将他踢开,他左闪右躲一番后敏捷地攫住她双腕,扣在头顶上,下盘夹住她躁动的双腿,令她动弹不得。初次体会雄性的力量如此强大,她内心生畏,但不放弃挣扭,两人在一番角力后的喘息中对视,他眼里乍现炯炯火光,伙达地问:「你不是什么都愿意做? 」他俯下脸,竟开始吻她,可不是节制而有礼的浅吻,那是侵袭式的深吻。
正在发生的情节推翻了她对情欲单纯的想像——这个男人在亲密关系上毫无原则!吻的同时,她感觉到他腾出一手,顺着腰际往上摸索,再从腋下转抵胸前,隔着薄衣肆无忌惮在酥胸顶端上撩拨,恣意揉抚。几道电流莫名在周身奔窜,陌生的生理反应像在脑袋里引爆了一颗炸弹,霎时一片空白,唇舌就在呆滞中与他被动结合。待她收拢心神,惊骇中羞愤难当,偏头躲开他的吻,大喊:「我没说是这种事——」一口气鼓起蛮劲,开始像濒危的蚯蚓在他身下奋力扭动,没多久,他沉声喝叱:「别动!」,,她咬牙不闻,持续挣扎,他再度喝叱:「叫你别动!」
告声带着异样,她心头一怵,动作停顿,两人似一对泥塑相望。他的颧骨部位泛起浅红,起伏的厚实胸膛挤压着她的胸房,急促呼吸的热气在她脸上骚动,她隐约意会了什么,耳根陡然一热,别开脸不看他。好半晌,他终于出声:「没那个胆量就别随便提出条件,明白了吗?」
「……」形势比人强,她紧抿着嘴不愿松口,从鼻腔哼了一声表示暂时妥协。
他翻身而起,站在床畔整衣抚发。得到了自由,她立刻弹坐起,用手背拼命揩去他留在唇上的濡湿。狂乱的心跳未平,却见他打开桌上的绒布小盒取出钻戒,回头攫出她左腕,将戒指穿进中指直抵指根,尺寸分毫不差。
「看来你还是得嫁给我,小萝。」两人在床沿对坐而视,她深怕再度与他发生亲密接触,倔着脸不发一语;他抬手揉揉她蓬乱的短发,哂笑道:「乖一点,别让我知道你把它当了,我会要你哥买单。」
戒指似生了吸盘牢牢胶合住纤指,怎么费劲旋转也退除不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一横,喊住他:「别走!我答应你——」
他再次回首,表情先是惊奇再来是大惑不解,「你真不给面子,这样也可以,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无言以对,心脏剧烈怦跳。
他莞尔一笑,坦言:「老实说,我刚才挺想尝试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滋味,不过我想了一下,我们迟早会走上这一步的,在你心甘情愿的状况下,那又何必急于一时,和你做这亏本的交易?再说,我没这种强人所难的嗜好,刚才那句话是逗你的,别当真了。我得走了,开会要迟到了。」他快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还没回神,他已旋即消失。
空气中残留的男性气味,手上闪耀的戒指,都是殷桥来过的鲜明证据,证明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热吻,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一次的被求婚,并非幻觉,确实发生过了。遗憾的是,她无法像热恋中的女孩一样,甜蜜回味那些细节。
「我怎么——那么倒楣!」
她一头埋进被褥里,哭不出来。
☆☆☆
「所以您就这样向夏小姐求婚了?」曾胖目瞪口呆。
「是。」
「这样算起来刘佳恩小姐是你们的媒人了。」
「……」殷桥顿怔,旋即大笑。「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他省略了求婚细节不提,这一段是搬不上台面的。
夏萝青对他的抵死不从有如操了他一记耳光。奇妙的是,在非你情我愿的身体接触过程中,他再次对她起了欲念,她的粗蛮无礼并未让他兴致索然,她已然成熟的躯体散发着无穷活力,像只未驯化的小此马,横冲直撞踢开接近她的雄性。
这个夏萝青,为了进一步让他断念,宁可答应他无理的要求,她对他的抗拒已到了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步,完全没道理。她并不知晓,正是她超乎常理的推拒举动强化了他选择她的决心。来日方长,他可以好整以暇贴近观看她的强硬如何持之以恒。
「您不好奇夏先生是如何说服妹妹的吗?」曾胖问。
「多半是他舅舅的因素。」
但他承认,那毫无欢喜成分的妥协令他颇为难堪,说出来并不光彩,他彻底实践这桩婚姻源于复杂的心理层面,其中不乏惩罚的成分,让夏萝青过着非她所愿的婚姻生活就是一种惩罚,且此种惩罚兼具难以言喻的趣味性一一她是否每天薄面含面对他?只要他稍靠近便跳脚?而卓越从此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对象,她该如何排遣? 每思及此,被她的鲁莽所招惹出的火气便次次地平息了。
「婚礼如期顺利举行了?夏小姐适应得可好?」曾胖真正想问的是,夏萝青是否乖乖地任人摆布,做起殷家称职的小媳妇了?
夏萝青若不做最后的挣扎就不像她了。
对这桩婚事,她可没停止动过消灭它的脑筋,提出求婚后,她不时向他进行劝退。一次见他无动于衷,不死心向他提出一个建议:「我介绍我一个大学女同学给你认识好不好?她最近从国外回来了,保证美艳不可方物,你一定会喜欢。」
听到那句「美艳不可方物」的形容词,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夏萝青兴冲冲的小脸垮下,虎着脸瞪他,他才止住笑。在她心目中,他的择偶等级就是「见色心喜」,没什么高明之处,不趁此机会纠正她,更待何时?
他状似认真思考,「好啊,我周末要和两个朋友到冲绳冲浪,一块去吧。」
「真的吗?」她喜出望外,但太过顺利,反倒起疑。「不是耍我吧?」
「你这么锲而不舍,铁石心肠也要感动了,不过就只能这周末,我忙,抽不出太多时间。还有,你也得一块去,省得好事者说话。」
夏萝青忙不迭点头,瞥见她眸子闪烁着重获新生的光采,他回头差点气结。
当天机场见了面,夏萝青那句形容词倒也不算夸张,那名昔日女同学果然异常亮眼,当年应属校花等级,眉眼都是风情。举手投足合乎美人范本,人一现身,他另两名哥儿们立刻蝶儿闻了蜜上前攀谈起来。
女同学名叫何伶,另外又拉了个不起眼的女伴同行,年轻人热络得快,没多久已瞎扯个没完。夏萝青揪揪殷桥袖子,踮脚凑耳道:「没骗你吧?」
殷桥仅举手简单打了个招呼,人没有凑拢过去。夏萝青不明白,对他而言,美女见识甚多的他不过就是再多见一个,如同顶级摄影术拍下的一顿帧绝美山水风景图片,从第一幅浏览到最后一幅,已经审美疲劳,失去触动感。
她雀跃附和,整个航程在他身旁积极说个没完,包括何伶的书香世家、十八般才艺、动静皆宜的性格、出色的学历,末了还下了个铿锵保证:「你们家两老一定满意。」
他闭目耐性倾听,忽然转了话题:「你带冲浪衣了没?」
「我哪来的冲浪衣?」
「那就是没有了,待会再替你买。」
「不用了,我不懂冲浪。」
「我教你。」
「不用了,你和何伶她们去玩吧。」
「别扫兴。」
大概怕他翻脸,她识相地不再推拒。
抵达饭店,入住手续办好,殷桥分派完房卡,替夏萝青拉着行李走,没拿到房卡的她摸不着头脑,追上前问:「我的房卡勒?」
「在这。」他闪一下手里的卡。
「什么意思?」
「三个房间,我们俩一间不是很正常吗?」他理所当然道。
「这怎么可以!」她闻言色变。
「怎么不可以?六个人,三男三女,三间双人房,你有更好的分配方式吗?」
她愕然停步,歪着脑袋,回头望向另外四个开心喧闹的男女,扳着手指数数,茫然转着眼珠,像解不开鸡免同笼的问题,再望向殷桥,一副上了当的眼神。
「我跟何伶她们挤一间好了。」她索性下了安全的决定,从他手上抢回行李。
「别搞笑了。」他捉住她手臂,「我朋友都知道我们下个月要结婚了,你还矫情地和我分房,人家会怎么想?现在是旺季,临时订不到房间,你就将就一点吧。」
「怎么可以!我们本来不是要介绍何伶和你——」
「错!是本来我和两个朋友预定好来冲浪,你临时出了馊主意加入我们的。」
夏萝青顿时语塞,垮着肩,掩不住颓丧。
「别这样,乖一点。」他搂住她的肩,柔声哄慰:「床让你睡,我睡沙发,对你没什么妨害,明天大家玩得开心,接下来才有戏唱。我要是对她有好感,回台北自然会约她,你担心什么?」
紧拧的眉头舒展了,她重新展颜,不再抗拒。
此时此刻,他衷心认为夏萝青不会是他生命里最困难的那一个,男女之间的把戏,只要他存心为之,没有人是对手。
事实上,让夏萝青失去戒心并不困难,谁能坐在洋溢欢乐的美式酒吧露天席座,远眺海滩落日余晖,不时有海风轻拂的同时,抵挡得住手工精酿啤酒的魅力?至少夏萝青不能。
一杯水果啤酒下肚,她开始笑得比平日多,不管谁说什了么,都很捧场地嘻嘻哈哈,和平日绷紧神经对抗世界的模样大为不同。殷桥兴致一来,展现了活跃的那一面,巧妙地说笑逗乐,让气氛瞬间昂扬。长年经验,他懂得在风趣中不刻意突显自己,撩乱了在座的异性芳心,也能不让伙伴吃味,重点是夏萝青因而开怀敞颜,他盯着她喝完第三杯啤酒,在她耳边小声测试:「你今天很可爱,我可以亲你吗?」
「可以啊。」她脸蛋漾着淡淡红晕,说话明显有些迟钝。
他对着她的唇吻下去,短暂温存的一个吻,她皱着眉责备:「你怎么犯规了,只能亲这里。」她指着面颊,他笑着应和:「好,就亲这里。」再吻了她面颊一下。
情侣间会有的亲昵小动作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对面的何伶却别有意味地对他笑了一下,问道:「小萝酒量变好了?」
殷桥笑而不答。
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信手拈来说了一个小笑话,竟轻易逗得夏萝青大乐,别人已新启话题,她还停留在笑点的颠峰,笑到连人带椅朝后翻倒,四肢舞动着爬不起来。他将她撑扶起,岂料未完,她往前伏在桌面抱着肚子继续笑到抽噎,有如故障的机械娃娃。殷桥的友人目瞪口呆,其中一个搔搔头问他:「你老婆疯了,有这么好笑吗?」
殷桥瞧了眼桌面上满满的啤酒杯,问何伶:「她喝了几杯?」
「至少四杯。」
「差不多了。」
话一说完,脑门抵在桌面上的夏萝青没了动静,分明神智断片了。
众人傻眼,殷桥镇定自若,扶起软绵绵的她,让她伏在他背上,向所有人致歉后,背起她慢慢走回饭店。
何伶向女伴交代一声,帮忙拿起夏萝青随身物,跟随在侧,走到半途,主动开启话题:「小萝这次主动邀请我,我还真是吓一跳。」
他暗讶,瞄了她一眼,笑问:「怎么说?」
「我以为她想跟我和解。」
「……」他蓦然停步,面向她,「有什么需要和解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二那年,她一直喜欢的一个男生和我交往了,直到我出国念书和那个男生分手,她就没再和我说过半句话。」
「是卓越吗?」
何伶大感意外,「你知道他?」
「她那点心思,有什么好不知道的?」
何伶莞尔一笑。「如果不是你朋友刚才说起,我还不晓得你们快结婚了。萝青一直很低调,在学校时就这样,她什么都没说,连卓越也不知道她喜欢他,所以后来她对我有所误解,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都过去的事了,她现在不就释怀了?」
「我不确定呢,她在电话中完全没提结婚的事,只说是普通朋友。」
「……」这句话殷桥并不怀疑,他忽然有点想松手让背上的人儿直接掉落地上屁股吃痛。
「我倒是很讶异她会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不像是她的菜,她从来就不喜欢大众情人这一型的。不好意思我这么形容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人都会改变,遇上了就是缘分,没缘分喜欢再久也没用。」
听着她的一语双关,殷桥试图理解这个女孩话语背后的幽微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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