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出门的时间,陶茹之兴奋地揣上面具来到大堂,爸爸和林阿姨也都到了,只剩林耀远还没下来。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姗姗来迟,脸色反而比刚才更差了。
陶茹之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晕船,而是生病了。
林棠娟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也跟着坏起来。
“我去找前台要一下温度计。”
“发烧了?”陶康笙上手摸了摸,比对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妙道,“确实有点热度。”
林耀远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林棠娟从前台拿了电子体温计,说什么也要
让林耀远赶紧测一下。
结果测完,温度显示38度5。
换做以往,陶茹之应该幸灾乐祸——让他之前成天装病,现在报应来了吧。
然而对上林耀远有气无力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是:“很难受么?”
林耀远微怔,也不知道是高烧让他反应迟缓,还是她突如其来的问候。
他伸了个懒腰,老实说:“身体有点酸。”
陶康笙很快从房间拿了药回来,亏得他未雨绸缪,出发前装了个小药箱进来,什么头疼脑热的都带上了。
林耀远服下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说:“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林棠娟揪住他衣袖,不可思议道:“你这副样子还打算出去玩吗?”
他很轻松地点头:“不然呢?没事的。”
“我看你是想晕在外头。”林棠娟把人扣住,“今晚你就老实呆酒店里休息。我也留下来……”
话被林耀远打断:“妈,真的没事。”
林棠娟态度强硬:“怎么没事,你好歹也今晚先吃完退烧药看看情况,明天我们还要去丰岛,你今晚不休息明天还跑得动吗?”
“……”
林棠娟微微叹气:“所以你别逞强了。”
林耀远妥协道:“……让我休息也行,交换条件是你不准留下来陪我。”
她闻言拧起眉:“我放你一个人在酒店我怎么可能玩得好?”
林耀远学她拧起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棠娟失笑地揉乱他脑袋:“会说这话不就还是小孩子?”她扭头对陶康笙和陶茹之抱歉道,“今晚不能陪你们去了,如果有什么语言不通的情况你们就打电话给我。”
陶康笙和陶茹之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达成某种共识。
于是陶康笙说:“我们也不去了。”
陶茹之跟着点头:“我和爸爸买点吃的回来吧,你们想吃什么?”
林棠娟和林耀远都有片刻暂停般的沉默,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们的自发加入。
很快,林棠娟轰人道:“买什么吃的啊……你们赶紧去玩吧。”她用眼神示意陶康笙,“去吧,好好带茹之去玩一玩!错过就太可惜了。”
陶康笙也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陶茹之到底有多想去,他不想再自作主张像上次那样让她感到委屈,于是看向陶茹之,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没什么犹豫地摇摇头:“没事的,我们留下来帮忙。”
林耀远忽然出声问她:“你真的不想去吗?”
当然想啊。
但是作为一个在大人面前一直懂事的孩子,她当然知道该怎么拿捏其中的分寸。
不放大自己的欲望,也就不会让爸爸为难。
陶茹之顿了顿,点点头,再出口时扯了一个很顺理成章的理由。
“嗯,毕竟少一个人去好像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林耀远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玩笑道:“你们还是去吧。面具都买好了,我记得一副2500日元是吧?我不去就损失2500,你们都不去那就是一万日元。把我卖了都不一定都有一万呢。”
陶茹之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如果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林耀远催促着捏了下林棠娟的肩,语气多了几分撒娇,“你与其留在这里陪我,不如拍些视频照片过来,让我多眼馋几下,我才有恢复的动力啊。”
采取怀柔政策之后,林棠娟果然有些受不了地打算随他去了。
第一次听到林耀远用这种说话语气的陶茹之摸了摸胳膊。
真肉麻,这人居然还会撒娇?而且撒娇得很浑然天成,刚好让人招架不住的心软程度。
只是如果把林棠娟换成自己……陶茹之脑内置换了一下,刚才竖起的小汗毛顿时发展成剧烈的鸡皮疙瘩。
根本无法想象他对她撒娇会是什么样,一级恐怖片吧。
陶茹之赶紧停止想象。
最后林耀远保证有事会打电话,将三个人轰出酒店。他一个人返回电梯,电梯门合上前顶着张烧红的脸冲他们轻松地挥手say bye。
*
好在订的酒店离稻菏神社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过来,活动刚好还差一刻钟就要开始。
陶茹之新奇地看着这一切,与昨夜少人安静的直岛大不相同,神社挤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游行的大家已经开始自发排队,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狐狸面具,有的相同,有的各异。还有人打扮得更隆重些,穿着浴衣,手上提着一盏灯笼。
官方的列队则更为壮观,好几个裸着上身但戴着狐耳的男人扛着一张巨大的等身狐狸面具,也有负责抗轿子的,轿子里坐着一个可爱的狐狸装扮的小女孩,只要有人路过她,她就会探出小脑袋伸手打招呼。
群里林棠娟已经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林耀远回了句真羡慕。林棠娟让他看了照片就快睡,他又说正在努力睡,发了个小拳头的表情。
陶茹之默默地窥着屏,见陶康笙也发了张照片上来,是刚刚请路人帮忙拍的三个人都戴上狐狸面具的合照。于是她也在爸爸下面发了一张照片,是刚才拍的狐狸装扮的小女孩。林棠娟则发了一张陶茹之把面具别在脑袋上走路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林耀远看见群里消息,回了一句真可爱。
……大概说的是小女孩那张照片吧。
陶茹之摁灭手机屏幕,九点一过,百狐夜行正式开始了。
最前方的官方列队敲着鼓,昭示着游行开始。陶茹之三个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慢慢地跟着大部队前进。
沿路也有不少没选择参加游行的人在拍他们,还有摊主大声地吆喝着冰镇饮料,抹茶鲷鱼烧和巧克力香蕉的香味扑散在空气中。
明亮的灯火照亮沿路的大道,远处能看见山,看见海。陶茹之一路拍摄视频一路走,她应该感到开心,但心里某一处就像光与光间隙中的土地,未能被灯光照顾到,漆黑地隔着热闹。
从出发的神社到终点的神社,要走二十分钟的路,陶茹之就这么举了二十分钟的手机,将全程的视频记录下来。
她把视频发到了群里,时间太长发不了,就一段一段切开来发。
到了终点,狐狸神社的小舞台上正在做最后准备,能乐表演即将拉开帷幕。
大家都仰头看着舞台,只有陶茹之低头看着手机,刷新了好几遍都能没有刷出回复。
于是她想,那个运气不好没能来的家伙应该睡着了。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最后一个仰起头。
表演持续了很久,陶茹之开头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慢慢察觉到有趣,开始全神贯注地观看。中间林棠娟和陶康笙都有点体力不支,两个人想去附近的摊位坐下来吃点东西休息,陶茹之还意犹未尽,让他们先去,自己等表演结束完再去找他们。
不过真的等到表演结束,陶茹之也累得够呛。
她赶紧坐到角落的台阶处解放双腿,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问摊位的具体地址。
戴着面具打字碍眼,陶茹之伸手摘下放在一边。
陶康笙还没回复,她抬头无所事事地张望,视线忽然停滞——几个路人的狐狸中,有一个人的面具很熟悉。
那张纯黑的狐狸面具。
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神社廊下挂着的灯笼旁,面对的是她的方向。
陶茹之呼吸微滞。
纯黑面具虽然量少,并非唯一。只不过这一晚上,这确实是陶茹之第一次看见戴这个面具的人。
会吗?应该不会吧。
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恰巧和她品味相似,买到相同的面具,如此而已。毕竟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样。
黑狐狸面具很快就走开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影子在地上一摇一晃。
陶茹之盯着那片空
地,人走了,灯还亮着,把一切都照明朗,包括她心里的那处阴角。
——“少一个人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原来,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她的谎言啊。
陶茹之出神地低着头,视线里有脚步来来往往,她浑不在意,直到有双脚停在她跟前。
她略感奇怪地抬头,还是刚才那个戴着黑狐狸面具的人。
他插着兜,隔着她放在身边的面具坐下。
夏日的微风送来她熟悉的橙花沐浴露的气味。这个人出来旅行都要带上同个牌子的洗护套装,不愿用旅店提供的。这龟毛的一点,却让陶茹之在异国的满是面具的人群中得以瞬间确认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像是在玩互相不认识的游戏。直到陶茹之问:“你要戴那个面具到什么时候?”
他反问:“我妈她不在这里吗?”
“她和我爸在旁边的摊位休息。”陶茹之侧过头看他,“你退烧了吗就这么跑出来?”
“反正也睡不着。”
“很难受吗?”
“还好。睡不着手机还一直震,一看全是某人在群里发视频。”
“……怪我咯?”
“你拍这么多不累?”
“又不关你的事。”
“哦,我以为你拍这么多是给我看的。”他语气带着一种生病时才会有的疲懒,“所以我就干脆自己出来看看了,免得你再发。”
陶茹之轻哼一声:“才不是,你可真会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你可真不会体恤病人啊。”
“你现在倒是有病人的自觉了?乱跑小心被你妈发现。”
“我刚才侦查过一圈了,没看见她。”
陶茹之想起刚才在灯下看到他,他没打招呼就走,她以为是认错人,结果他是偷摸在确认林阿姨在不在。
有点好笑……陶茹之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说:“那我现在就告诉她你在这里。”
陶茹之作势要去拿手机,却被林耀远抢到手。
她无语道:“——还我,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伸长手臂,无视她的讨要。
“那你不还我?”
林耀远反而将隔在他们中间的面具拿起来,往她头上一扣。
“你也戴上。”
陶茹之眼一黑,视线被面具盖住,就听见咔嚓一声。等她摘下面具时,林耀远顺势把手机丢回她怀里。
“怎么可以就我没有合照。不能和他俩一起拍,和你拍也行吧。”他勉为其难地说着。
陶茹之赶紧点开相册,果然——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人戴着面具的合照。她还在慌乱地调整面具,手都是挥动的残影。而林耀远完全不顾她死活,自顾自地对镜头比耶。
“什么啊,给我拍得这么随便!”陶茹之眉毛一竖,“删了!”
“删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是你。”
确切地说,是两个人都看不出来,被面具挡了个严实。
陶茹之刚想回嘴既然都看不出来哪还有拍的必要,林耀远突然指着远处长长的队伍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她顺着看去:“不就是在排队许愿吗?”
“你不去吗?”
陶茹之无聊地摇头:“有什么必要。再说,日本的神听得懂我说中文吗?”
“那很简单啊,我教你,你就说私は……”他顿了顿,“抱歉,你的中文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算了,要不给你取个日文的昵称吧。”
“哈?”
他打开手机,在陶茹之狐疑的目光中打下四个字给她看。
秋优彦姬。
“好听吧?”
“居然还……”陶茹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角一抽,“等等,这不会是抽油烟机的谐音吧?”
光是听林耀远闷闷又剧烈的笑声,就能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此刻笑得有多猖狂。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承认:“这是刚才躺着时刷手机看到的一个梗,不好笑吗?”
陶茹之呵呵:“礼尚往来,那我也给你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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