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刚从酒店赶过来的,听到妞妞出意外的消息,连衣服和鞋都没来得及换,拿上车钥匙一路飙车飞了过来。
现在还穿着酒店睡裤和拖鞋呢。
小楼也是,这会儿一瘸一拐的。他更狠,是从他家三楼直接翻窗跳下来的,跳下来时还把脚给崴了,这会儿也不当回事儿,听了阿坤的话,狠狠踹了医院走廊的垃圾桶一脚。
“操,人呢,老子他妈要废了他!”
“早他妈进派出所了。”阿坤伸手把小楼按下,让他冷静点,“这事儿有人医院调查,你别插手。”
医闹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往大了说可是社会新闻,当时估摸也有人拍了视频传上微博,就看舆论能不能发酵起来了。
应宁还在手术室急救,小楼背着手在走廊滴溜溜地来回转了两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告我哪个派出所,老子派人去门口堵,出来也饶不了丫的!”
孟子坤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消停会儿,没看某人现在特不对劲儿吗。
小楼这才稍微冷静下来,转而看向阿言。
自打应宁被推进手术室开始,他就一直呆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垂着双手,闭着眼,谁的话也不回应。
他的衣物上沾满了应宁的血迹,刺眼的红色如同烙印一般,从胸口蔓延到袖口,再到他摊开的双手,血迹已经凝结成痂,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他洁癖那样严重的一个人,此刻却对周身的血污视而不见。
身上的夹克皱皱巴巴,发丝也狼狈地垂落在眼前,他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坐在离手术室大门最近的一把长椅上,摊着双手静静地等,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谭叔过来劝他他也不听。
从刚刚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阿坤和小楼还是谭叔找来的。
谭叔偷偷对他们说,他赶来的时候,保安和科室的几个男医生已经合力把那凶手制住了,担架车推来的也很及时,妞妞被几个医生合力抬上担架,一路绿灯往急救室冲。
“那会儿妞妞还没昏迷呢,就是失血过多,人有点迷糊,少爷死死攥着她的手,和担架车一起往手术室跑。”
“可是到了这门口,医生却说什么都不让他跟进去,少爷死活不肯松手,那手就跟焊死在妞妞身上一样,任凭大家怎么劝,怎么去拉他,都分不开他握着妞妞的手。”
谭叔叹了口气,“最后呐,还是妞妞虚弱地睁开眼,对少爷说――”
【听话呀,阿言,听话。】
【我没事儿。】
谭叔忍不住看向坐在一旁的谢陆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少爷松开手后,当时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次看到少爷哭的那么伤心。”
阿坤和小楼对视一眼,两个人走过来,来到谢陆言面前,阿坤犹豫了一下,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别太难过。”
小楼不太会安慰人,这会儿就想骂街,“草他妈的,这么多大夫,怎么就逮着妞妞一个闹,女孩好欺负啊!”
他的话语刚落,谢陆言仿佛被一阵电流击中,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他的眼神起初是迷茫的,仿佛刚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渐渐地,眼神开始聚焦,一点点变得清明。
随着清醒的到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也在他眼中升腾起来。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几乎到了目眶瞪裂的程度,小楼和阿坤还未来得及反应,谢陆言已经猛地站起了身。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团黑色的煞气笼罩,迈着盛怒的步子大步离开,气场之恐怖,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
谭韵泠正在外面和姐妹用餐,东城的佣人匆忙来电:“夫人,不好了,少爷突然回家,把家里东西都砸了。”
东城别墅,是她与阿言父亲的婚房,尽管只在新婚之夜住了一晚,但那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当年的记忆,对她而言,是不可触碰的。
谭韵泠急忙赶回家,一进门,只见满地狼藉:古董、花瓶、桌椅,无一幸免。
房间里没开灯,昏暗中,谢陆言歪坐在沙发前,脚踩在破碎的茶几上,手中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阴沉至极。
几个佣人躲在厨房瑟瑟发抖。
听见脚步声靠近,谢陆言头也不回地问,“您动她了?”
谭韵泠愤怒地走到他面前,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你是为了她来指责我的吗!”
谢陆言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一丝丝血迹,他头发凌乱,衬衫也皱巴巴的,此刻却自嘲地笑了,“妈妈,我有没有说过,她不会影响到我,您为什么还要动她呢?”
“她是个女孩儿啊,那把刀那么长,插在她胸口,如果再偏一寸……”
“她还是个医生,如果她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再也无法为病人号脉……”
谢陆言微微顿了一下,哽咽着喉咙,随后抬起头,他红着眼眶,对着谭韵泠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那么妈妈,咱俩就都别活了。”
第44章
-
应宁当时被捅时,身体本能地向外偏了一下,因此刀子扎在了她的左肩,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她想,一定是爷爷在天之灵保佑她呢,如果她没有无意识地偏移那一寸,刀尖就会精准刺穿她的左锁骨下动脉,那里是心脏输出血液到上肢和头部的重要血管之一,这条血管一旦受伤,可能她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所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虽然人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一刀也实实在在地让她的皮肉吃了一些苦头。应宁在手术室整整躺了四个小时,伤口共计缝合了二十多针,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手术床上,在麻药的作用下,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很多人。
有阿言,有小楼,有阿坤,有阿綦哥哥,有奶奶,还有……
还有她爷爷。
她从小没怎么生过病,虽然在乡野间长大,可是爷爷却很宝贝她,家里的重活,从不让她插手,总是爷爷一个人操持。
有时陪爷爷上山采药,山路走累了,爷爷便把她放进箩筐里,亲自背着他的小孙女下山。
即使她不小心摔倒磕破点皮,爷爷也会仔细为她消毒、包扎伤口,然后让她坐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休息,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
往往那时,爷爷还会赶去镇子上买她最爱吃的糖糕和米果回来逗她开心。
那时候爷爷总说,“我们妞妞啊,也是爷爷的小公主呢。”
是的,爷爷把她当公主养了十四年,直到爷爷离开,那个舍不得他的妞妞受一点委屈的小老头,大概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想到,他的宝贝儿孙女将来有天还会遭受这样的痛苦和委屈。
即使打了麻醉,应宁也能感受到血管被拉扯的感觉,仿佛有汩汩的热流在胳膊里涌动,在皮肉间撕扯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让她痛不欲生。
手术的时候,她梦到了爷爷,还是当年离开她时的模样,穿着洗得发旧的白大褂,老花镜挂在鼻梁上,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她一下子抱住爷爷大腿,顿时泪如雨下,“爷爷,妞妞好疼,妞妞好疼呐!”
“爷爷抱抱妞妞,抱抱妞妞吧!”
然而爷爷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她面前,那双曾无数次抚摸她头发的手,此刻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棒棒糖,轻轻地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再之后,转身就走了。
像一阵被风吹散的烟雾。
“爷爷,你要去哪,你不管妞妞了吗?爷爷,爷爷!”
梦里的她哭得歇斯底里,可是清醒过来之后,却又像没事儿人一般,任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我没事儿,我不疼,不要担心呀。”
连医生都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儿。
手术后在监护室住了三天,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这三天,阿言一直都没有来看过她,应宁给他发送的信息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反倒是小楼和阿坤这两位被家里“赶出来”的难兄难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他们还特地雇佣了两名特级护工,毕竟应宁是女孩子,有些事情他们这两个大男生确实不太方便。
何况他俩自己都是少爷身子,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会真正懂得照顾人呢?
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俩都是陪着应宁逗乐的。
由于她是工作期间受的伤,医院特地给了安排了一个长假,让她能安心养病。
其它的事情则都由医院调查和善后,院领导亲自来探望了她,还特别嘱咐她不用操心,“一定会给‘好医生’一个交代。”
没事儿的时候,小楼就坐在床边陪她聊天。
“你看,这事儿昨天上了热搜了,现在还在榜上。”
随着身体的恢复,应宁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偶尔,她也会拿起手机,刷刷微博,以此来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当她亲眼目睹这件事逐渐成为公众热议的焦点时,身处其中的她,也对医患关系有了一份不一样的理解和感受。然而,当她看到许多网友留言攻击辱骂那位患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站在病患的角度客观回应两句。
但没过多久,那些相关的帖子就都被删除了,变成了“404”页面。
不过她大概也猜到了什么,因此也没再关注。
阿坤和小楼每天都会来陪她,不仅陪她聊天,有时候还会抢着照顾她,尤其在喂水果这方面锲而不舍。
应宁吃了一口阿坤喂来的香蕉,就必须再咬一口小楼剥好的橙子,不然就是偏心。
后来她实在“不堪其扰”,故意给他俩出了个难题,说她想吃苹果,还要吃一整块皮完整剥下来的苹果。
于是小楼阿坤各自买了一箩筐苹果,两人一人坐在床头,一人坐在床尾,疯狂磨练起来削皮技术,并且谁也不理谁。
应宁终于松了口气,她躺在病床上,侧身望向窗外洒进来的温柔日光,想起了谁,偷偷红了眼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出院前一天。整整半个月,同事和领导纷纷前来探望她,病房里每天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阿言。
甚至警察都来了两趟,专门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找她做了份笔录。
云綦也来看过她一次,还特地给她带了一束鲜花。
科里同事过来看她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一些内幕消息。
“官方通报总是有所保留,不能太过直接,以免加剧医患关系的紧张。”小姚严肃地对应宁说道,“可是我从领导那里偷听来的消息可不是官方通报那样的,你知道那个患者袭击你的真正动机是什么吗?”
应宁轻轻地摇了摇头,疑惑地问:“什么?”
小姚气愤道:“你知道那病人在警察面前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就是特意来搞你的!因为你肯为其他病人垫付药费,却唯独不帮他!”
应宁听后愣住了,她看向小姚,声音微弱地问:“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帮别人垫付过医药费?”
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帮夏可垫付过一次,而且这件事除了办公室的医生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此时,阿坤正专心地削着苹果。经过几天的苦练,他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手中的苹果皮几乎没有断过,眼看着整颗苹果就要削好了。
应宁话音刚落,他握着刀子的手就猛地一僵,手里的苹果瞬间滚落在地。
-
出院当天,消失了好久的谢陆言终于出现了。
半个月不见,他下颌长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眼睫下方也浮现淡淡荫翳,人看着憔悴了不少,身型也消瘦许多。
来了也不说话,也不让护工帮忙,自顾走进病房整理应宁的行李。
应宁肩膀缠着纱布,披着一件宽松款薄衬衫,长发散落,静静地坐在床边,她心疼地看着他,却依旧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阿言,你来啦。”
“你最近很忙嘛?”
谢陆言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继续整理行李。
护工见状想上前帮忙,同样被他无视。
应宁再次喊他:“阿言,你别弄了,让阿姨来吧。”
他像是没有听见,整理好桌子上的物品,又去收拾病床。谭叔站在门口朝她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随他吧。”
收拾好被褥,到整理衣服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到那件被血迹染红的小背心,那是她当时受伤时穿在里面的那件,时间太久已经无法洗净。
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一瞬间,垂眸僵在那里,手指微微发着抖。
应宁一手捂着肩膀,小心翼翼挪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阿言,我没事儿,你别紧张啊。”
有一次,小楼看她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于是给她看了段视频。
是他射击馆的员工发来的,说是谢总自打三天前开车来了这边,就把自己锁在了枪房,好几天了都没出来过。
“他不是不想来看你,估计是心里实在不好受,想先去发泄发泄,妞妞,你体谅体谅他。”
之前,应宁确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他都不来看她。
可在这一刻,当她紧紧抱住他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惧怕。
那个在外人面前总是盛气凌人、无所畏惧的谢陆言,此刻在她面前,却仿佛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
她感受到了他的脆弱和不勇敢。他不敢面对她,害怕看到她受伤的模样,害怕自己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害怕自己会崩溃。
他亲眼目睹她受伤的场景,没有及时冲上前去保护她,成了他心里一道永远也迈不过去的坎,也成了他心里的一道血淋淋的疤。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小楼说,他是觉得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不敢面对你,他有怒,只有发泄出去才能冷静下来。
小楼没说的是,他去警局要人的过程。他的人和警察发生剧烈争执,同样被拘留了三天,包括他自己在内,后来是他外公亲自派人来做的调解。
那时候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
她鼻子酸酸的,抱着他,柔声安慰,“阿言,这是意外,跟你没关系,真的,不要自责。”
谢陆言此刻,终于有勇气看向她。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抚她包裹着纱布的伤口,红着眼,嗓音沙哑地问,“疼吗。”
“一开始是有点,但现在早就不疼啦。”应宁故意握紧拳头,调皮地做了一个健身的动作给他看,“你瞧,我恢复得很好呢。”
然而,她吃力抬起的小臂也在抖。谢陆言不忍再看,双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来回抚摸着她的背。
他闭上眼,将双眸抑制不住的潮红逼退回眼底,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安静的病房里,他就这样抱着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宁宁,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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