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等候领取行李的安瑞察觉出异常,“怎么了?”
心底不祥的预感成真,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父亲的葬礼由崔蔷着手安排,林明夏打从婚礼后便再也没见过崔蔷,没想到多年后再见面竟然是在灵堂内。
印象里明艳动人的女人失去爱人后神情看上去憔悴不已,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后事。
安瑞朝崔蔷轻轻颔首以示招呼,而林明夏径直走向置放在灵堂中间的棺木——那个被她所怨的父亲面容安详地躺在棺木里,从此长眠于不惑之年。
她忆起那一年意气风发说着自己幸福的人儿,才不过几年时间就度过完余下的人生。
而不谙世事的孩子正拉着妈妈的衣裙撒娇,“妈妈,爸爸怎么还不起床啊?他答应今天带我去吃汤圆哎。”
崔蔷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只是摸摸孩子的脑袋,把她护在怀里。
那是爸爸与她提及过的妹妹。
林明夏仍然记得爸爸致电告诉她即将成为姐姐时,那语气里隐藏不住的兴奋。
“妈妈,快点叫爸爸起床啦!”五岁的孩子还没学会生离死别,一个劲儿地扯着她妈妈,天真地以为爸爸就像平时一样赖床不起。
林明夏走过去蹲在妹妹身前与她平视,对上那双有些疑惑的双眼,像极童话里残忍的后母打破她所有的幻想。
“爸爸不会再醒来了,他已经死了。”
这话使得在场的人一愣。
尤其妹妹愣了三秒后‘哇’一声地哭了出来,边哭边伸手去推林明夏,“骗人!我的汤圆!爸爸快起来!”
在发现怎么也推不倒她后嚎得更伤心了。
“坏人!”
“不哭了,念夏。妈妈之后带你去吃汤圆好不好?”崔蔷一把抱起念夏哄着,责备她直白的言语,“她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
安瑞更是两头为难,忙拉起林明夏,只差没摁头道歉,“她也不是故意的。”
越是哄着,念夏越是哭得更大声,崔蔷只得抱着她往门口走去,好远离林明夏。
望着大哭不止的念夏,林明夏就想起她第一次与父亲分别的那个夜晚,她也是偷偷缩在被窝里小声啜泣,难忍的偏见和思念从此伴随着她成长。
如今她的妹妹又要赴她后尘。
“我也想像她一样什么都不懂、像她一样大哭一场,”林明夏哽咽道,“这样就不用去理解难过到底有多痛苦,这样我的心脏就不会难受得想死掉。我虽然对他颇有怨言,但真没想要他有这样的下场。至少让他百年终老,而不是年纪轻轻地死去。我爸今年都还没过半百啊……”
她真的好遗憾,早知道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她的态度就应该稍微好一点,而不是对他冷言冷语。
“喂,你……”安瑞把她拉到身侧,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灵堂里陆续来了人。
他只能讪讪放开手。
崔蔷按照习俗聘请了道士前来诵经超度,父亲生前的同事们同样前来悼唁,为这场事故的丧生者深表遗憾,小小的灵堂里一时之间挤满了人。
对于出现在崔蔷身旁的生面孔,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她是谁?”
在得知林明夏的身份后无不表示惊讶,“原来你就是阿峰的大女儿?听他说你一直都生活在国外……哎,你的手怎么回事?”
面对一双双同情探究的目光,林明夏难过地避开那些目光,避重就轻道,“不小心摔倒。”
人潮随着夜幕升起逐渐散去,入夜后的灵堂烛火分明,诵经声源源不绝,安瑞替她们带回食物,其中包括念夏心心念念的汤圆。
那碗汤圆被他捧到念夏眼前哄道,“看!这是什么!”
哭了一下午的念夏顿时心花怒放,“哇,汤圆!”
“嗯,”安瑞把袋子里其他口味的汤圆一一摆在她眼前,“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口味,所以我全买来了。”
“念夏喜欢红豆口味!”
安瑞挑出红豆口味的汤圆给她,顺势摸一摸她的脑袋,“吃完晚饭再吃。”
他起身朝坐在另一端的林明夏走去。
她的大腿上放了一叠冥钞,不急不缓地一张张扔进焚金箱里,见它们焚化成灰烬,烧不完的都成了黑色碎片随风飘扬。
“我给你带了粥,”安瑞对她的偏好了如指掌,“还让老板多放了姜丝。”
林明夏接过那碗粥,然后发现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重演——
她的右手执不了汤匙。
显然安瑞也记起来了,脸色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都心照不宣。
“怎么都没桌子……”林明夏嘀咕几句,率先把安瑞所有的后路堵死,“先说好,我不需要人喂。”
大不了她一口气干了这碗粥。
安瑞在她身旁坐下,“我帮你拿着吧。”
于是他一手捧着那碗粥到她面前,专注地看她一口一口喝着,期间她耳边的头发垂落下来,心中一动,想帮她撩至耳后却被她躲开。
“痒。”
停留在半空的手略有些尴尬,他转而提醒道,“头发……”
林明夏将那一撮碎发别过耳后,“听崔蔷说家属都得留下来守夜,你不必和我们一样留下,可以先回去休息。”
不出一秒,安瑞强硬道:“我留下来陪你。”
早猜到他会这么说。
“……随便你吧。”
守夜这习俗对于刚经历长途旅行的人来说特别不友好,尽管连续灌了几杯咖啡,林明夏仍旧敌不过瞌睡虫,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睡一下也没关系,我会看着。”夜深天凉,安瑞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林明夏身上。不远处的崔蔷揽过自家女儿枕在膝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不能。”林明夏用力瞪大眼睛,“万一我爸回来看我们怎么办?”
“喂,你别说了。”
“怕个鬼,那是我爸。”
她盯着眼前的焚金箱,里头的火苗早已熄灭,残留在箱底的都是些灰烬。
“现在我后悔丢掉他送我的mp3了。那时候他总是希望我和崔蔷好好相处,我一气之下就把mp3给扔了。现在回想我真的好幼稚,如果还保留着mp3的话,至少不会连我爸的一件遗物也没有。”
烛火摇曳,林明夏瞟向父亲的遗照,那是崔蔷挑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潇洒,仿佛没有什么烦恼,走也走得潇洒。
“我以前真的好不懂事。”
大抵是心里的郁闷不说出来特别难受。
因为听过很多关于离异家庭的故事、因为父母各自成婚而孩子便成为了累赘,就像踢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她不想自己最后变成这副可怜的模样。
所以她对父母的再婚特别抗拒。
早知这样,她就应该把话说开。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和他置气。”林明夏抱膝而坐,嘴角轻扬,笑容里透出伤悲,“很矛盾吧我这个人?以前十分讨厌某个人,在他死后才会记得他的好、才会后悔讨厌过他。连我都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
原本静静聆听的安瑞出言道,“你也不需要太自责。”
林明夏抬头瞧他一眼,未曾料到他同样低头看她,目光撞上的瞬间她率先别过脑袋,“你不累吗?”
要不是得守夜,她累得几乎一秒就能倒地睡着。
“还好,习惯了。以前都是睡上两个小时,然后就去公司了。”
“要是让阿姨知道,怕不是会心疼。”
“所以我都没告诉她。”
“这才是你离职的原因?”
聊起往事,安瑞眉头微皱,想着如何简化公司内部的职场战争,发现实在无法简化后他认命了。
“嗯,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林明夏喃喃低语,“加班还不给钱的都是狗老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后来安瑞轻轻唤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安瑞小心翼翼地让她依偎着自己肩膀,目及她的睡颜,轻声呢喃。
“mp3会找回的。”
第28章
父亲火化那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一旁,贴心地留给她们最后道别的时间。
再怎么舍不得,林明夏从棺材旁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几人将棺板盖上,盖上他们父女之间最后一扇门。
崔蔷伸手捂住念夏的双眼,不忍心让年纪尚小的她目睹这些。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盖棺、棺材被推进焚化炉更令人心碎的事情。
少女时期的林明夏总是比划着自己与爸爸的身高,恨不得快快长大好缩短他们之前的差距。当小小的骨灰盒放置在她眼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高过你了啊……”
她并不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结束他们之间的差距。
偏偏现实无可奈何。
从此她和念夏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积压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眼泪决堤而出,林明夏哭得不能自己,被护在一旁的安瑞揽入怀里。
葬礼结束并不意味所有的事情跟着落幕。
父亲生前立了遗嘱,这是林明夏未曾意料到的事情。
他将自己部分的不动产和现金留给了崔蔷和念夏,而林明夏同样获得同等价值的房子。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律师朗读完毕,将文件递至她们的面前,“签了这个就立即生效。”
林明夏盯着眼前的文件思考良久,冷不防开口道:“你怎么不反对?”
通常妻子都会对遗产分割提出异议,质疑为何前妻的女儿能分走这么多钱,然后展开轰轰烈烈的撕逼大战,搞不好还会闹上法庭。
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并未在现实里上演,崔蔷反倒痛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名,对她疑问有些不解。
对上眼神,她立刻意会林明夏心中所想。
“你想太多了。念夏是他的女儿,你同样也是他的女儿,他给你留下东西这点我没有异议。”
那林明夏更加无需顾忌其他了。
处理完财产分割,她走出会议室,就见等候在外头的安瑞陪着念夏玩耍。
“所以硬币到底是在——”两只手握成拳头状伸到念夏面前,他故意拉长尾音,“哪一只手?”
念夏苦恼了一会儿,不确定地指向其中一只手,“左手?”
安瑞摊开左手,一枚硬币赫然出现在掌心内,逗得她兴奋地拍手叫唤,“猜对了!”
“给你。”他把硬币送给念夏,回头才发现林明夏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
“正好,”他抬腕看表,“午餐时间。一起去吃饭吧。”
“走吧。”
她抬脚准备离开,却被追出来的崔蔷唤住,“等一下。”
见到自家妈妈,念夏一下扑进她怀抱里,“妈妈!”
目光掠过旁边的外人,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又重新咽回肚子里,崔蔷换了另一种方式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林明夏明白她质问自己为何放弃继承权。
她睨了一眼抱紧妈妈大腿撒娇的念夏,“我只是不希望念夏和我有一样的童年。至少希望你不要为了找钱而忽略她。走吧,安瑞。”
安瑞朝念夏挥手道别,却被她冲过来抱住大腿,“我要跟你走。”
林明夏:“?”
妹妹,你这样很容易被坏人拐骗。
“念夏,你忘了妈妈怎么教你吗!”不仅是林明夏,崔蔷同样苛责道,“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
“可是他是哥哥哎。”
林明夏蹲下身看向她,“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可是……”对于眼前的姐姐,念夏有些惧怕她,紧紧抱着安瑞不撒手。
“你跟他走了,就会被卖到妈妈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你的公主裙什么的通通消失不见,每天穿着破烂的衣服挨打,要再惨一点,还会被人打断手脚丢去大街上乞讨,就像姐姐的手一样,痛得要死,甚至连饭也吃不上。”
瞧念夏被她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明夏没再继续恐吓她,伸手揉揉她的发顶,“你别傻傻被人骗去。”
安瑞:“……”
回想起这件事,他仍旧为念夏鸣不平,“老欺负念夏干什么?”
面馆里的生意特别火爆,外头排起长长的人龙,店里食客大声议论当今时事,声音几乎盖过安瑞的问题。
“现在不欺负她,难道要让外面的人欺负她?外面的社会那么复杂,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象牙塔里面被人保护。”
崔蔷将念夏保护得特别好,几乎没有经历什么风雨,造就了她天真不谙世事的性格,想撒娇的时候就尽情撒娇。
可能是被她们母女影响,某个时刻里林明夏异常想念自己的妈妈。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尽快回去吧。”
林明夏打定主意,回去后她就回家住上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再和继父回城市上班。
“林明复。”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这里没有林明复。”
不过是小时候作业本上写错名字,至于喊上几十年吗臭安瑞!
“你等下想去哪儿?”
“回酒店。”她环顾这小小的店面,脑袋思考着如果把牛肉汤面拿去U国贩卖,会不会有人为它买单?
正苦恼着,就听见安瑞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等下要不要过来我家?”
脑海里的宏图大业戛然而止,林明夏抬头望向他,“嗯?”
那句‘嗯’包含了许多迷惑和意外,弄得安瑞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
“我妈也想见你。”
这么说起,她已经有数年没联系安太太,只不过那个语气怎么那么像是去见家长前的尴尬不安?
“下次吧。”林明夏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不想让她瞧见我这样子。”
“哎!你们的两碗牛肉汤面!”
服务员适时打断他们的谈话,端上来的牛肉汤面色香味俱全,林明夏拿过桌上的辣油,不要钱似的往自己面里狂命倒上,随之拌一拌就吃起来。
“唔!好吃!”入口的滋味使她眼前一亮,“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间店?”
安瑞说:“近几年才有的。面挺不错吃,也上过不少美食周刊,听说老板还是我们学校的校友。”
确实如此,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剪报,甚至也有名人过来尝鲜。
林明夏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凑近一瞧,眉头越皱越紧。照片下还有一行备注:与老板、老板娘的合影。
“这家店的老板……”她在采访篇幅中努力搜索名字,可惜大部分的采访并未提及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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