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云彻哥哥,我没事。”他听见她这么说。然后他就一直有点儿魂不守舍,直到今天澜翠来找他。
她求他去见最后一面,她仍旧爱着他,他不能不去。
嬿婉给他准备了一桌好菜,一壶好酒。她穿着近乎大红的衣服,燃着红烛,坐在桌边,欢喜中带泪的看着他,仿佛洞房花烛夜。
“云彻哥哥,今晚的嬿婉,好看吗?”她软着声音唤他,他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缥缈的仿佛要乘风归去。
然后他便被蛊惑了一般,坐在桌前,与她共饮了一杯酒。她的眼泪掉进酒里,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了他的身体里。
她走过来,伏在他的膝头,絮絮的同他说着以前。
她跟他细细的诉说她在启祥宫受的磋磨,说她病得快死了,求来给她送嗖馒头的小宫女去给他递话,求他来救她,然后他听见她说,小宫女说他不肯来、说看见他跟娴妃娘娘温柔的说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她的云彻哥哥,怎么会不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抬起头就那么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问他,云彻哥哥,你说她是不是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我都要死了。
他从来没收到什么小宫女的传信,他只知道她病了,但是不知道她病得那样重。他没寻到法子来看她。
然后他看见嬿婉凄然的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着,她被皇帝招进养心殿做女官,皇帝封了她做答应,又封了贵人,炩嫔。
“云彻哥哥,我是不是做的很好?”她茫然的看着他,“可是我仍然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启祥宫里的樱儿,病得快要死了。”
然后她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凉极了,像是裹了一层冰。她继续跟他说,先皇后、高贵妃、嘉妃,是她们合起伙来,一人伸出一只手,把娴贵妃推进冷宫,他遇的蛇、救的火,都有金玉妍在背后推波助澜。
金玉妍?他疑惑。
嘉妃娘娘,名金玉妍。她把脸埋在他的膝头,云彻哥哥,我在她宫里当差,知道太多事,她总是想要我死。
为什么不去告诉皇上?或者,娴贵妃娘娘,她也可以帮你。他有些不自在的摸着她的头发,似是给她建议。
没有证据,我向谁去说?说了,金玉妍不认,反而要我死,谁会为我做主?她抬起头来,他的手就落了下去。
他躲开了她的眼睛。
云彻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他听见她颤抖的声音,今夜就当我此生嫁与你过,嬿婉再无遗憾了。
她把他送到门边,哀婉的看着他,轻轻推了他出门去。
在最后的最后,她满脸泪痕的从将闭的门里望出来。
“我不能再爱你了,云彻哥哥,”他听见她哀切的说,“再爱你,我会死,也会害死你的。”
【嬿婉:哼,小样儿,演不死你!】
第10章 妒起
进忠好久没能进永寿宫了,当然,他陪着皇帝、传召送赏,来的不少,但是卫嬿婉不留他,他就没法子在一众人眼皮子底下死赖。
以前给他特意开的小门和窗都封上了,他之前半夜偷偷溜进来一次,被春婵半路看见,紧哄慢赶的撵了出去。还有一次,他送了赏赐想要留一留,好话说了一箩筐,炩主儿也只是笑笑,在院子里跪地谢了皇恩,就支使澜翠给他包了银子。小丫头塞荷包过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一边嘴里说着“难为进忠公公还能记着我们永寿宫”,一边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他也就明白了,这是在怨他之前去奉承了别人。炩主儿把宫人们笼络的好,她不待见他,底下人全都一个鼻孔出气。进忠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心里还有一丝欢喜。炩主儿这是吃味呢,他得想法子好生哄哄。
于是他想方设法寻了一对上好的玉钗,换上小太监的衣服,悄悄的从角门溜进永寿宫,结果恰恰好好、不早不晚的碰上了凌云彻。
他自然是认得凌云彻的,还因着卫嬿婉仔细查过他。一个破侍卫,没什么好挂心的,在今晚之前他一直不觉得凌云彻这种刍狗有什么好在意。嬿婉早已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怎么可能还留恋鸡群里的鸡。他一直这么笃定。
直到他在夜幕降临的永寿宫看见他的身影,都一时没能认出来。他只觉得那队人里有个人,身形、步态都别扭极了,帽檐压的低低的,看不见正脸。
他立马就想到后宫阴私里去了,正打算悄悄溜进卫嬿婉房里去提醒她注意,却见澜翠遣散了人,只领着那一个进了内殿。进忠躬身躲在矮树下的阴影里,看着那个人从自己眼前走过,他脑子嗡的一声——凌云彻!
进忠大概是完全遵循着本能的贴到了卫嬿婉寝殿的后窗下,那里本来是应该留给他翻窗用的,他把窗户微微推开了一丝缝隙,从那里看到了卫嬿婉身穿红衣、面若红霞的侧脸。
他近乎自虐的看着她与他共饮,听她说起那些无人可诉的过往,看她伏在他的膝头、仰着那样一张脸看他,听她含着泪的诀别情话。进忠觉得怀里揣着的对钗,尾尖削的太锐了,戳的他心口鲜血淋漓。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出了永寿宫。
【进忠:出去打野攒分儿,回头一看,被一只猪掏了老窝儿。毁灭吧赶紧的】
第11章 南巡
澜翠冷着一张脸送完凌云彻回来,卫嬿婉已经被春婵伺候着净了面、换了衣裳,正吃着热茶听春婵悄悄说着小话。
酒菜早就撤下去了,澜翠本来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见炩主儿一双仍泛着红的眼睛看过来,忙挤出笑凑上去一起伺候,顺便低声回话说她把人送到了,衣裳也处理干净了。
卫嬿婉见这小丫头气鼓鼓的进了门,又硬挤出个不伦不类的笑脸,心里倒是一暖。澜翠乍听到她这些过往,又加上本就不喜凌云彻,怕是在为她抱不平呢。她细瞧了瞧澜翠的眉眼,眼下有些泛红,似是哭过又硬擦了去似的。卫嬿婉想了想,让澜翠守了上夜。
春婵看了看嬿婉,又看了看澜翠,什么都没说,收拾好退下去了。
卫嬿婉就把澜翠拉上了自己的床,拍着她哄小丫头睡觉。她是真困了,演戏得带点儿真情实感的伤心才动人,她也的确没说谎,除了她找人去求凌云彻来救她那段,她那时候都要死了,启祥宫上下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帮她递话?她只是由着自己猜出来的背叛去诈了一诈,回想着凌云彻躲闪的眼神,卫嬿婉心里冷笑一声,你负我一回,我骗你一次,不算亏了你。
她迷迷糊糊睡了,半夜醒过来一次,看见澜翠从被子外面抱着她,无声无息的掉眼泪。
卫嬿婉被她哭的有点儿懵,脑子也不甚清醒,她又迷迷糊糊拍着她,感觉小丫头哭的更凶了,带着她的被子都有点儿抖。她正想着要不醒一醒,好生劝一劝小丫头,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是春婵进来把澜翠拉走了。卫嬿婉又睡了过去。
那边春婵扶着哭的走路都有些晃的澜翠回了她们的角房,一边轻轻的给澜翠擦眼泪,一边感叹着说:“咱们主儿是狠吃过苦的,所以一离了火坑就把咱俩也拉出来了,平日里对奴才们也好,不糟践人,细微处也肯体贴,下人们都愿意跟着她。”说着自己也红了眼睛,又安慰澜翠,“好在都过去了,主儿既然肯让你知道,事情也都是吩咐你做,那就是主儿看重你了,以后咱们好好帮衬着主儿,把日子过得有声色,比什么都强。以后找个机会把你和赵九霄的事情跟主儿好好说说,按她的性子,定会给你送嫁的。”
澜翠一边听一边点头,又狠命的摇了摇头,抽噎着说:“我不嫁,什么劳什子男人,嫁他们做什么。”
春婵就悄悄的笑她:“这就是气话了,人和人不一样,只是有主儿的教训在这里摆着,咱们只管擦亮了眼睛去看人就是了。”
澜翠伏到春婵怀里又哭了一场,直闹到快天明才睡下。春婵看了看天色,索性就不睡了,捧了蜡烛去守了卫嬿婉,等着伺候她起身。
等卫嬿婉醒了起床洗漱更衣,左看春婵一脸疲色,右看澜翠肿着一双眼泡还爬起来伺候她洗漱,不由得笑叹了一声,她演一场戏,不知道对那男人能起多少作用,倒是先让她这两个心腹宫女难受了一场。索性推了春婵去补觉,又叫人去小厨房拿了熟鸡蛋给澜翠。
春婵也没多推辞,只说主儿这里不能离了人伺候,荐上来了一个叫红玉的小宫女临时顶一顶。
卫嬿婉听她名字犯了嘉妃的忌讳,为了防着小宫女万一被找茬整治,改了一个字,唤做红云。小宫女欢天喜地的跪着谢了恩,倒是个叽叽喳喳的性子。
过了几天,澜翠也叫了绿枝来给卫嬿婉磕了头,她打眼儿瞧着,是个稳重的,眼睛挺亮。
卫嬿婉觉得她这两个大宫女都会带徒弟了,很是欣慰了一番。她手里能用的人多了,很多事情也好开展。
转眼就要入夏,皇帝封了如懿皇贵妃,仅离皇后一步之遥;嘉妃晋了嘉贵妃,私底下盯着如懿的眼神儿更凶了。舒嫔被诊出了有孕,倒是出乎卫嬿婉预料,不知是哪一方的菩萨显灵,让叶赫那拉氏终于得了这个孩子。不过看皇帝的神色,好像不是很待见这个龙胎。
皇帝这阵子忙着前朝,很久没进后宫,来也是匆匆的,只见太后和皇贵妃。听说打了一场仗,卫嬿婉不懂边疆地域、部族瓜葛,只不过听说跟太后瓜葛着的讷亲起了又落,然后彻底沉寂下去了。皇帝又胜一局,自然心情很好,左看右看都觉得紫禁城无聊,定了南巡。
炩嫔也在随行名单里,进忠来她宫里传旨的时候,她才觉得好像挺久没见着进忠了。
第12章 试探
自从那天晚上过去,进忠就不大乐意去想卫嬿婉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刻意的逃避着,进保见他把永寿宫的差事都推给了自己还觉得纳闷儿,以往但凡跟那位有关,进忠可都是第一个蹦起来的。
但要说进忠就是撂开手了吧,进保也觉得不像,他刻意观察着,但凡贴上炩嫔娘娘、永寿宫这几个字的消息传进来,进忠的耳朵都要紧跟着动一动。
进保暗自猜着,是不是这两位因着进忠之前捧了几次其他几位主子的事闹了矛盾?以进忠的油滑劲儿,若是他有心去解,这么小个疙瘩哪有解不开的。
他想不明白,有心问上一句,可一提那位的话头,进忠就狗撵着似的蹿了,提多几次还要被他不阴不阳的刺两句,进保看他这个狗嫌人厌的样子有心不想管他,由着他去,本来他们御前活儿就多,还犯不得错,进忠这段时日好几桩差事都办的不怎么样,他居然有一天能跟在进忠身后替他擦屁股也真是太阳开始有棱有角了。
就算有进保帮衬着,进忠还是挨了李玉好几顿抽,被他拿拂尘点着脑袋骂。进忠被骂了也还是挂着那副仿佛已经长在脸上的假笑,颠来倒去的只说师父您消消气儿,是徒弟的不是,以后再不敢了。往日里的银舌头仿佛被人拿锯子锯了。
进保几次看着回到庑房里的进忠衣服都不脱,只卷了被子一裹,睁着眼盯着屋顶直勾勾的瞧。夜里下了值,路过他房门看见几次吓得他心脏都不好了。
可是看他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更让进保心惊,于是借着几回去送东西的空,冲着永寿宫的大宫女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一张老脸都舍出去了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看着永寿宫上下都很正常,进保想着,莫不是他想岔了?不是永寿宫那位主儿的事儿?那会是啥?
进保脑子都快想冒烟儿了,进忠今天终于揽了他的差事,揣着旨意往永寿宫去了。
会动了就好,进保想,他是不想再心惊胆战的提着脑袋替他琢磨了。
【第一刀】
卫嬿婉见进忠端着一脸假的不能再假的笑给她宣了伴驾南巡的旨意,她瞅着这奴才如今是越做越倒退了,顶着这么张脸在御前晃悠,他是嫌命长了?御前太监不想做,准备去给阎王上柱香?
跪地谢了恩旨,澜翠照旧上去给他塞赏钱,谁知这回他没接,倒是端着一脸假笑开了口:“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讨赏。只是好一阵儿没能来永寿宫给炩主儿请安,今儿大日头下走了好长一段儿路,奴才斗胆,不知能不能跟您讨杯茶喝?”
卫嬿婉瞥了他一眼,扶着春婵转了身,“既然来了,公公请进来说话罢。”
等春婵他们一应在内间里伺候的奴才呼呼啦啦退出去,卫嬿婉已经照旧歪在了榻上。
进忠捋直了腰杆,抬起头看她,倒没多犹豫,直截了当的问她:“炩主儿这是要舍了奴才自个儿竖旗杆了?”
“公公这话儿怎么说的?永寿宫上下还是要仰赖公公照拂。”卫嬿婉没接他的茬,扔了个敷衍给他。
“嬿婉,你翅膀硬了?”进忠没退,句句砸她脸上。
谁知卫嬿婉也不恼,似是早有预料他会来责问,随口回道:“多亏公公教导,这翅膀还是您给帮着支起来的呢,公公大恩,嬿婉不敢忘。”
进忠一时哽住了,他意识到卫嬿婉在跟他说车轱辘话,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废话上面。
他这阵子心头血都快给她熬干了,可她还是一副平常模样。
他这段时间表面虽木了些,脑子却是一直翻来覆去的在转。他从嬿婉开始重新邀宠开始就知道她在做些事情,她是他教出来的,品着后宫的风向,他大概能猜出来她在忙什么。
她嫌他动作慢了,想自己使手段整治金玉妍,他也随她,正好看看炩主儿闭关之后哪些手段又进益了,就没往细处跟,也没细想。
他那时候忙着皇帝的一个要紧差事,若是得了好,他能再往皇帝跟前儿走走,兴许还能跟他师父分个三七四六。
可是等他差事忙完,终于得了空儿往永寿宫溜达的时候,发现进不去了,紧接着就撞见了凌云彻那碟子事儿。
真是一口血要给他呕出来。
他完全没想到凌云彻能在她心里那么重,重的他几乎嫉妒的要发疯。
那是他从雨夜里救回来的雀儿,一手富贵一手计谋的养起来,在他掌心里眨着眼睛娇俏的叫。可大概是掌心的脉络连着心脏,他把她看进眼里去了,她就得寸进尺的在他心里也扎下了一条根。
他不是没有察觉,但是因着几乎是自负的自信,他觉得扎呗,反正他俩是要长长久久的绑在一起的,这辈子他俩谁都逃不出这紫禁城四方的天去。卧在他掌心的雀儿,怎么着都逃不出去。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之前是在自欺欺人。他早该想到,那么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偏安一隅的蜗居在他的巢穴之中的。
皇帝也看中了她,进忠从她扑流萤的那个晚上就隐约意识到了,皇帝虽然暂时因着后宫前朝的一团乱,抽不出手来仔细调教她,但是存了长远的心思的。他还替皇帝送去了不少御笔批注过的书卷,五花八门的,皇帝只说炩嫔无聊,朕没空去看她,拿给她打发时间。后来虽然皇帝人没去,赏赐却是流水一样流进了永寿宫。因着那些赏赐,嘉妃还特意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拦了她,给她难堪,后面也没听她吭一声儿。皇帝的禁足却落到了启祥宫头上——皇帝真的在给她撑腰了。
想来她的日子能好过些,他记得当时自己还这么想。
结果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4/8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