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想明白了进忠被她拉住时候的一脸古怪源自何处,他当时就想到了,可他还是进来了。卫嬿婉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可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晚了。听着越来越近的衣料摩擦声,她连头都不敢抬,紧紧的箍着进忠的腰,心跳都快停了。她在寂静到雨声都显得喧嚣的一片静谧里,听到外头有人问:“这是谁的轿撵?怎么停在这儿?”
是个陌生的人声,离他们愈发近的衣袂声停了,两人听见贞淑小声的回禀:“娘娘,没有人。”然后金玉妍似是不满的哼了一声,回转了方向渐渐远去了。外面响起阵阵的请安声,似是谁家官宦的女眷带了自家的女孩子们进来请安,金玉妍毫不避讳的说她临时需要方便,才略停了停。
等一众人呼呼啦啦的都散了,卫嬿婉和进忠都还是紧紧的抱着对方,不敢挪动分毫,也不敢出一点儿声音,仿佛那僵死的抱柱的尾生。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身体都僵得发硬,暮色渐渐围上来,两人皆被雾气和细密的雨水打的湿透,只剩了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还存了一点儿热乎气儿。期间贞淑和另一个声音不熟的宫女转回来一次,把本来对了个眼神想要出去的两人又吓得贴了回去。
卫嬿婉觉得自己憋屈极了,她没探着多少进忠的心意,彼此连脸都看不着,只能听着两人起起落落的心跳声,后面都几乎跳的同频了,她还探个毛线。她快要被冻死了。
进忠把她往怀里又紧了紧,紧张的时间太久,再害怕的情绪也稳下来了。可心绪一稳,其他的感官就清晰起来。他抱着怀里冷的发抖的小丫头,鼻尖凑到她的耳后轻轻的嗅她的味道。她今日穿的衣衫太单薄了,雨水打湿之后他几乎能看见她鸢红色肚兜系在颈上的红绳。
她明明应该是极讨厌他的触碰才对,却两次和他贴紧到密不可分。危急时刻她没想着把他推出去,进忠本就足够惊讶了,他在吃人的黑夜里行走,早就习惯了舍出别人保自己的生存信条,因着他对卫嬿婉超乎寻常的喜爱,他想着出去顶一顶,以嬿婉的聪明劲儿,在他拖住金玉妍的时候,迅速从另一侧跑掉就能挣脱出自己。至于进忠,他作为御前太监,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金玉妍总不能立时就把他弄死,大不了进趟慎刑司,进忠对自己留条命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但是卫嬿婉一只手拉住了他,一双眼睛里全是焦急,拦住了他一个人去涉险。
好吧,她可能是一时没想到,小丫头还是嫩了些,没遇着太多急需保命的时刻。可也正是如此,进忠才更清晰的看见了,面对抉择时,她对他宁肯自己也担上死亡风险的维护,即使她当下正在有意和他博弈。进忠好歹当了她那么久的先生,怎么可能被她冷落这么久都认不清她的手段。
可是,为什么?进忠觉得一时将她看得透彻,一时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第二次两人再贴回去的时候,进忠心里是略带了心疼的好笑,卫嬿婉心里却是哀嚎了。谁来救救她?她为什么蠢得又贴回去了?她都能听见进忠抱着她,埋到她耳边的唇角勾起的笑了。好吧她没听见他笑,也没看见。但她就是知道这个狗奴才肯定在笑她了。
她管他死活干什么,金玉妍又不会盯着进忠一个御前太监往死里霍霍。她真的好冷,就算进忠使劲儿把她往怀里抱,几乎把她整个箍进怀里,把后背悄悄转到外面给她挡雨,她还是冷得发抖。
等她第三次听到有人往这里走的时候几乎都要绝望了,要不来个人直接杀了她吧。
却听见春婵极微小的声音:“主儿?”
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金玉妍和贞淑停下脚步的地方,几乎就贴着她的耳背。
卫嬿婉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忙抬头去看进忠,她之前这个坏习惯被他养成了,一着急就去找他的眼睛,还没好好的改过来。需要时间,卫嬿婉想。就看见进忠之前满脸的阴冷和狠厉早就烟消云散了,眼神几乎称得上缱绻的低头看着她,轻轻地跟她说:“去吧。”
卫嬿婉现在顾不得这狗奴才笑什么,她肯定要落病了。不行,她还有计划没实施呢。想罢,也不再管进忠准备蹲到什么时候再走,匆匆从他怀里脱出来。
站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太久,她腿都麻了,僵硬的差点儿一迈步就摔出去,被进忠从身后稳稳的托住,直到她被外面几乎急哭了的春婵好好的扶住,身后托着她的那双手才又收回去了。
【os:嬿婉是下意识的护犊子,进忠是清醒的沉沦。】
【这章我写的快死了,救命】
第14章 领差事了
进忠听着嬿婉被小心的扶着走远了。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活动了下身体,掖了袍角往树上一攀,抓住一根横生出来的枝节,荡到稍远处的一颗大腿粗的根系上,轻轻巧巧的顺着盘根错节的柳树根下到了水边,沿着垂柳遮住的湖沿绕了大半圈才拖着湿淋淋的裤腿上了岸。
他从小就有个习惯,到了新的地方会一早把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摸个遍,尤其钟爱能藏人藏东西的犄角旮旯,仿佛天生该活在阴影里的人,蛇一样四处寻找阴冷湿滑的巢穴。所以他刚一到这处行宫,得了空就来摸园子了。只是没想到刚摸了大半,找个隐蔽处休息的时候,碰上了嬿婉。
他本来没打算见她,也没准备好见她。
子孙万年,他想,他唯一不能为她做的,就是这一点。他实在没有办法。他只有这一世了。
金玉妍的到来拦住了他离开的脚步,让他和嬿婉后面得以紧紧相拥。说起来,这只雀儿也算是金玉妍送到他手上的,以一种残忍而意外的手法。
与嬿婉相比,他其实没有那么害怕。他给她找的藏身之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人发现?那是个天然的、隐匿身形的好地方,除非正正的走到他们脸上,几乎不会被发现,而嬿婉怕是因为吓坏了根本没发现,他们其实正对着湖。
所以无论是金玉妍、贞淑还是春婵,她们其实都没看见他俩。他当时之所以打算一个人出去,是因为如果他不离开,两人只能紧贴着躲在动弹不得的缝隙里,仿佛待宰的羔羊,祈求上天不被人发现。而万一有人跟他一样,翻到湖里去回头看,他们紧紧相拥的样子绝对会让他们立时被处死,死无葬身之地。他不想冒险。
进忠回到庑房,换了身干净衣裳。湿淋淋的旧衣被他拿去清洗之前,他把脸埋在依旧带着些温热的前襟里,深深地嗅了几息。嬿婉身上这么香吗?他的衣衫都被染上了她的味道。
可他留不住,也不敢留。进忠攥着湿衣,进了水房。
当卫嬿婉泡进洗澡桶里的时候还在打哆嗦,春婵澜翠忙着给她往里面加姜片艾叶,以及更多的热水帮她驱寒。
春婵吓得脸都白了,身上也湿透了,根本不比卫嬿婉好多少。她根本不敢走远,悄悄躲在一处,见那浓阴里人进了一波又一波,吓得她的心也跟着蹦上又跳下。好在没有任何人被抓出来扔进慎刑司,春婵只有等人彻底走光了,才紧赶着偷偷进去寻。
“你也没看见我和进忠?”卫嬿婉早就把春婵也一起拉进了桶里泡着,听到她还有些哆嗦的回话,愣了愣。
“是,奴婢进去的时候,都走到头了也没见着您或者进忠公公。奴婢实在是找不到您,才大着胆子出声儿的。”春婵也有些疑惑,“然后奴婢就见您好像是从湖上头摔出来了。”
“湖?”卫嬿婉当时根本没顾得上看她在哪,进忠又几乎整个人遮在她外面,她都没看见他们前头有个湖。
“是啊,再往前走就要落到湖里去了,奴婢都害怕您是掉进湖里了。”春婵知道她是个旱鸭子,并不会凫水,撑死了能飘在湖面上一动不动,她一动就沉底儿。
卫嬿婉没想到是这样,被冻僵的脑子终于缓过劲儿来转了转,才想起进忠虽然紧抱着她不能出声,身体却不怎么绷的死紧,想来是知道他们所处的位置十分隐蔽,不容易被发觉。
那个狗奴才!他故意的。看她吓成个鹌鹑,想必心里都笑疯了。
她又想起来他后来低了头,呼吸就贴在她耳边。个狗东西,怪不得敢那么肆无忌惮,王八蛋,死阉人,她都要吓死了,臭混蛋!
卫嬿婉越想越气,泡着热水简直怒火中烧,狠狠的拍了把水,把一起泡着的春婵吓了一跳。
“狗东西!”春婵听见嬿婉低着声音咬牙切齿的骂,小心的觑着她的脸色,没敢开口问进忠公公怎么样。算了,反正主儿没事,那进忠公公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大概先前儿就从湖里潜走了。
虽然在雨里冻了那么久,卫嬿婉倒是很幸运的没有发热。
她准备去梨花院走动走动,里面住着南巡沿途接驾的那些个官员们新进上来的歌舞乐伎,听说太后往里面塞了不少人。
她原本就打算搞些新鲜玩意儿再去搏一搏圣宠,这时候太后做这些动作,她现下铁杆儿皇帝派,怎么也不能让太后一派独独占了先机。皇帝把她捧上来,她也不能只吃俸禄不干活儿,就皇帝那个斤斤计较的性子,才不是捧着她吃干饭的呢。
结果她刚往梨花院溜达了一次,就接到了旨意,皇帝宣她伴驾。现在她窝在皇帝的怀里,看着他拿了三个新制的扇面儿让她选着玩儿,不禁在心里感叹:皇帝真是用起人来不手软,皇家级别的会使唤人。这哪是选着玩儿,这是在给她派差事呢。
看着那三个扇面,卫嬿婉脸上言笑晏晏、心里哀嚎遍野,皇帝真是抬举她了,一个星宿、一个福娃、一个画船。她现在哪里敢动钦天监和舒嫔的胎啊,她是想好好给皇帝办事儿然后顺杆儿往上爬,可也得她有命在啊,皇上您说是不是?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嫔位,无皇子无家世无叔伯兄弟可依靠。
卫嬿婉颤颤巍巍的拿起了画船,皇帝在她耳边轻声笑了笑,“嬿婉喜欢画船?‘西湖歌舞几时休’,马上就要移驾去杭州了,到时候朕带你去看舫间的画船,嬿婉身姿窈窕,定比那西子更胜半分。”
胜你个大头鬼,卫嬿婉笑着说好,偷偷在心里骂皇帝。
【嬿婉:皇家差事真难办,皇上您给嬿婉留条活路吧】
第15章 西湖歌舞几时休
自从圣驾移銮,进忠就再没见过卫嬿婉。
要说炩嫔娘娘如今也算是随侍嫔妃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可皇帝怎么跟藏着掖着似的就让人见不着呢?就连进忠这个御前侍候的都没能见着个影儿。他有时候得了空偷偷去问春婵,春婵也神神秘秘的,只说皇上让人领了我们主儿出去了。
嬿婉身边儿的人嘴怎么这么紧,他不就是前阵子跟她闹了点儿别扭嘛,怎么如今防他也跟防贼似的。虽然他的确是想要偷香窃玉的贼。
得,之前是他百般推诿的躲,不想见的时候随随便便逛个园子、钻个柳荫儿就能碰上。如今他心心念念的想见她一面,好好儿跟她讨个饶、问个安,却是怎么都找不见。
进忠按了按怀里贴身藏着的玉钗,他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哄她高兴的小玩意儿送出去?
他如今办完了差事、交了班儿就在杭州行宫里满园子转,就想着什么时候老天爷开眼,能让他再撞上一回炩主儿。他把这个园子的犄角旮旯都摸透了,寻着好几个隐蔽藏人的好去处,就想着能不能找个由头,哄了他的炩主儿能跟了他去瞧瞧。
哪怕只是说说话,进忠想,他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实在是想的紧。
想的进保在身后拍他,他都迟了一瞬才回头去看他。看着进保那写满了无语的脸,进忠嘴角扯了扯,他从还在紫禁城的时候状态就不对,进保帮着他兜底揽了不少差事去。前些日子他终于是好些了,离了江宁见不着嬿婉,他又开始有点儿魂不守舍。进保都被他搞得头疼,他知道。
可是进忠一点儿也不敢跟他透,进保要是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进保跟他一起共事这么久了,估计能猜出他这些时日的不对劲肯定跟永寿宫那位有关,但是他脑子里转着的那些心思,进保恐怕连猜都不敢猜。
他知道自己疯,遇到了嬿婉之后更是疯的厉害。胆子大的要捅破天,仗着自己脑子好使,这紫禁城里的主子们,他哪个不敢算计。但凡与他有过瓜葛的,他都要从他们身上咬下块肉来,也就在嬿婉这里栽了跟头。
栽就栽吧,抱着嬿婉缩在柳树缝隙里的时候他就在想,他的嬿婉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他栽在她身上不亏。
柳,留,连老天爷都在帮我留住她。我就这么一辈子了,嬿婉,给我留处地方容身吧。
卫嬿婉觉得皇帝绝对是在把她一个人当八个人使,每天她都累的仿佛要散架。皇帝给她安排了毓湖姑姑带着,起早贪黑的溜出行宫学技艺、练习、排演。从声音、身形、步态,到乐谱、歌艺、舞姿,连衣裳都重新做了无数套,她被绣娘们摆弄的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太后那边至少还出了两个人!她就只有一个,毓湖姑姑还这里不行、那里不满意,这个地方不合适,那个动作不美观,统统重新来。
好吧,她是没什么基础,身体一开始也僵硬的不行,哪里仿佛都不受她控制。后来慢慢地好了,毓湖姑姑又觉得一开始给她定的过于简单,重新排了好几版才终于点了头。
等她终于在十五的月夜,能够西湖一舞杨柳楼心月的时候,卫嬿婉觉得自己终于是熬出来了。看着皇帝眼里不掩惊艳的目光,卫嬿婉觉得他应该挺满意。就是进忠这个奴才真是越当越回去了,倒个酒能给皇帝倒袍子上,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吓得手里的红梅都颤了颤。
他要死自己死,不要连累她,狗奴才。
卫嬿婉还在为他之前借着碰上金玉妍,伺机在雨里抱她抱了很久、还偷偷嘲笑她的事情生气,完全忽略了一开始是自己吓傻了才把人拉进去的情由。
好在进忠终是机灵,在御前做惯了的,两三句就逗得皇帝笑出来,点着他的帽檐儿骂了句什么。好在皇帝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惊艳的、嫉妒的、厌恶的、鄙夷的、还有饶有兴趣打量的,没人去在意一个下贱奴才眼里的光。
然后她就被皇帝叫去跟前儿,她献上了红梅,祝皇上、皇贵妃娘娘千年富贵、万年吉祥。
虽然在皇贵妃娘娘那里吃了句不轻不重的奚落,卫嬿婉也没觉得脸上无光。反正她是瞧不上自己的,卫嬿婉要的也不是她的恩宠。不过看着皇帝嘴角的笑僵了僵,给皇贵妃娘娘夹菜的筷子也顿了顿收了回去,卫嬿婉觉得皇帝怕是有点儿无语。
她是皇帝拉上来替如懿当靶子和打手的,如懿在她向他们表忠心的时候这么奚落讽刺她,皇帝恐怕也觉得尴尬,再严重点儿,如懿辜负了他好好的一番心意,皇帝那么锱铢必较,做一点儿好就要人念着十分的性子,只怕心里很是不快。
卫嬿婉幸灾乐祸的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安咱们这位皇贵妃娘娘的心:“臣妾喜欢凌霄花,少年时最爱,现在也不曾改。”
她的确少时就爱凌霄花,这花好活、又能入药,她还摘过不少晒干了,拿去药铺换铜钱儿花呢。如今倒是因着凌云彻的缘故,觉得这花有些惹人厌。
不过如懿和凌云彻都在场,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卫嬿婉可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就笑纳了。凌云彻经过自己之前那么一哭诉,再冷的心也能给她激起点儿水花,如今再听她在御前给他表白,卫嬿婉在心里哼笑,云彻哥哥,你可得听进心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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