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嬿婉细细想了一路,回了宫被服侍着洗漱过后,歪在榻上还在琢磨。春婵这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偷偷觑了她好几回,终是咬咬唇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的放下茶点退到外间去做事。她知道自己这一路的沉默看在忠心护主的丫头眼里,怕是觉得自个儿主子因着寒部公主的事心里不痛快。
她也不点破,她还在想皇后。说到底,卫嬿婉愈发成熟以后其实并不怎么恨如懿了,她因着和如懿相似的容貌受到刁难,却也因着同样的原因爬了上来,两下相抵,卫嬿婉觉得也算公平。
如懿向来是瞧不起自己的,卫嬿婉知道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只是看着今日的中宫娘娘,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困惑、也有些鄙夷。她想到了当年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心心念念着凌云彻的自己,单纯又蠢笨。
好在女人的第六感帮着那时的嬿婉,从心上人字里行间的推诿里,窥到了他对如懿一丝本不该有的细心维护之情,进而她留了心,这才从凌云彻不甚留意的言语里知道,在自己第一次与凌云彻分开时,还在冷宫里的如懿是如何劝慰过他;又在自己和凌云彻和好后,他几次支支吾吾的埋怨里,窥到了海兰是如何在背后骂她勾引惑主。
她当时想明白凌云彻和娴妃之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的时候,既暗自心惊,又悲恨交加。
不过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真是生了个冷心。从小她就没得到过什么偏爱,额娘什么都紧着弟弟,她无可奈何却也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个云彻哥哥,却在见到天上的月亮之后就渐渐挪开了一直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
嬿婉为着他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又加上启祥宫的磋磨,在乍暖还寒的春日里病倒了。
她病了两个月,好悬没死在角房里,有一天挣扎着睁开眼,偏叫她看见了一束日光透过窗棂,直直打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但满心的恨意却吊着她一口气不肯咽。
她就那么直直的盯着那束阳光,刺的眼睛生疼也不肯闭眼,那就像是地狱里落下来的一根蛛丝,耳边始有恶鬼呢喃:她不该是这样的命,该死的另有其人,绝不是她卫嬿婉。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卫嬿婉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灰乎乎的影子给她灌了几碗药,后来她的吃食也好了些,她慢慢自己熬着病好了,启祥宫上下欺负她也轻了些,想来是上头发了话,不能让她真死了。
凌云彻的变心打碎了她在启祥宫苦苦熬着的最后一点指望,她那时候是怀着对负心汉满腔的愤懑和被人踩在泥里的不甘,在那个滂沱的雨夜朝着撑伞的进忠跪下去的。
这几年下来,倒是那个算不得男人的太监不曾食言,一路扶着她走到了如今。卫嬿婉不禁自嘲,自个儿真也是条贱命,这满宫里只有个狗奴才对自己上心。
于是皇帝进来时就看见满脸落寞的美人儿歪在榻上,眼中的泪欲垂不垂,在夕阳光影下斑驳的眉眼间满是愁绪,无端让人心里发酸,不禁起了爱怜之意。
他原是在寒氏那里碰了冷钉子才到炩妃这里散心,她一向是欢颜明媚、温柔小意的,如今这副孤零零坐着、默默垂泪的模样倒是不曾见过。她听到响动眼眸轻抬,一双含泪美眸哀哀戚戚的看过来,见到是他先是一愣,复盈满了不敢置信的喜悦,含泪带笑的从榻上奔过来,鞋袜都来不及穿,在他身前堪堪停住,一边口中道福一边柔了腰肢俯身请安。
他看着俯下身去的美人,心中愈发满意,这才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为着他新进了美人而忧思垂泪,为见到他来这里而雀跃欢喜。他是天下之主,周边部族尽数归顺,寒香见也必定是属于他的。
皇帝伸手把地上跪着的女子扶起来,拥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走向床榻,听她一边软软的请罪,一边埋怨宫人不曾禀报,害她不能早早去迎接皇上,鬓发也未曾梳。
她向来是让他满意的,如今听着她糯糯的语调,又见她长发如瀑,虽未妆饰,却得天然之清丽,见惯了她明艳的模样,偶尔这般确有另一番风味。
皇帝心情好,抬起她的小脸儿仔细瞧了,打趣她道:“若不是朕来的急,没让人通传,何以能见到你如此挂心朕的模样?这是为着新进的寒氏吃醋,偷偷抹泪儿呢?”
卫嬿婉人软声娇,听了这话扭股糖似的缠上他臂膀,又酸又甜地在他耳边撒娇:“皇上得了那般美人,臣妾自知粗陋,哪里敢醋上一醋呢?只盼着皇上能偶尔想起臣妾,烦闷的时候愿意来臣妾这里散散心、歇歇脚,就是臣妾万世求来的福气了。”
是了,这满宫上下的女子,哪个不是求着他一点垂怜便已是万幸。卫氏是个完完全全倚仗着他的小女子,不像叶赫那拉氏一般需要他防备,也不像苏氏、玉氏、巴林氏有家世部族需要他制衡,她虽与皇后眉眼相似,性子却迥然不同。
皇后是宁折不弯的竹,他本爱她不屈的气节,可她近些时日却愈发强硬,经常拿祖宗家法哽得他无话可说。他在心里翻翻这满宫的妃嫔,竟只有一个卫氏能够由着他放心宠爱。皇帝思及至此,不免叹息一声,就见卫氏仰起头来细细瞧他面色。
她自己眼框还红着,眸子里水汽尚未散尽,一双眼波光潋滟,却丢了帕子只拿细笋般的手指轻轻的拂着他胸口,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轻柔开口道:“皇上可是为了香见妹妹的事心烦?妹妹远道而来、疲乏困顿,一时不能安心侍奉也是常情,在宫中时日久了,得见天子琨玉仙姿,必定会转圜心绪,倾心于皇上的。”
皇帝被她看得心中发软,又听她此言说得诚恳暖心,不由觉得自然如此,便一时抛了寒香见的种种,只搂了怀里这可心的娇娘调笑抚弄,惹得卫嬿婉娇喘连连,不多时便滚到床上去了。
进忠在外头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里面的娇声起了又落,才把从寒香见那里就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偷眼看见李玉脸上略带鄙夷的神色,心中暗啐了一口,心想我们炩主儿有能耐能顺圣心、得圣意那是她的本事,皇上气儿顺了,他们当奴才的也少遭罪。难不成都像他主子似的跟皇上吵成乌眼鸡?就这样还能当上继后也算她家里钟鸣鼎食,哦不对,乌拉那拉早就落没了,只靠后宫的一两个女人硬撑着荣宠。
荣宠荣宠,皇帝高兴才能有宠,在进忠看来,当今中宫娘娘真是蠢透了,单靠着少年时候的一点子情意也敢屡次忤逆圣心,才真是不要命,等那点青梅竹马之谊消耗干净...进忠心里哼道,就等着给咱家炩主儿腾地方吧。
【寒香见提到了很前面,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想】
第20章 永寿宫怎么回事,该紧紧皮了
卫嬿婉第二天一早亲自服侍了皇帝起身,等金黄色的朝服连个影儿都看不见了,才调转回头叫了春婵澜翠和王蟾好一顿敲打。
看着自己手底下这几个心腹战战兢兢的跪在下头,卫嬿婉也是叹气。也怪她平时这个闷声不吭、自己发财的性子,心里想的盘算,除了进忠脑子灵活猜到几分,她自己并不太予底下人细说,只让他们领命办事。
这些年看下来,她们也算是忠心。昨日皇帝应该本意不是来她这里,只不过在别处裹了一肚子气才转到她这儿,又不叫人出声儿,他们才没个防备。
卫嬿婉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这要是让皇帝听见她予宫人吩咐密事、或是哪天撞见了进忠在这儿...那也别想着什么荣宠上位了,拉了阖宫上下与九族,都与她陪葬吧。
卫嬿婉把话挑明了跟他们一说,见下面三个都吓得面无血色只顾着磕头,求饶的话都不敢出一声儿了。
她见威慑的分量够了,才又亲自去拉了春婵澜翠起来,又叫王蟾起了,才一手拉着一个同他们说道:“你们是一直跟着我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在最先进这永寿宫的时候就同你们说尽了,有我一日就护着你们一日。我之前虽受宠,却也一直悬着心,眼见着这后宫里,沐恩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如今又来了个绝色的,皇上是什么心思、将来又是怎样情势,我一个人也不能想尽了,还是要咱们一起守好这永寿宫,才能谋得平安长久。咱们根基本就比别人弱许多,只能打起精神,为着不被人挑出错来,是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说到心酸处,卫嬿婉先红了眼眶,直看得两个丫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又要跪下去,因着卫嬿婉使了劲儿拉着她们,只能眼泪汪汪地任她牵着围在身边。
春婵吸了吸鼻子,先自镇定下来,声音还有些抖,话却是能说利索了:“主儿刚受封答应就托了进忠公公把我俩提到了主儿跟前儿,离了那些磋磨人的去处,奴婢感念着主儿的恩情,万死不能报答。说句犯忌讳的话,主儿您得宠,咱们永寿宫的奴才都跟着沾光,而且这上头的主子,只有您把我们当个人看,雨天雪天能免的差事都给咱们免了,吃喝用度也是几个宫里最好的,这满后宫的奴才们哪个不羡慕咱们,”春婵小心瞧瞧外面,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就算是翊坤宫的下人们都瞧着眼热。”
澜翠听她说嘴翊坤宫吓了一跳,偷眼瞧着卫嬿婉并没有斥责的意思,心下也稳定了些,忙接了话头:“春婵姐姐说的是,昨儿个是我们太大意了,都在屋子里,没人盯着外头,谁想那起子没眼色的小蹄子们尽数去躲懒,皇上进了宫门才看见,连个进来通报的机会都没有。奴婢待会儿就去好好紧一紧她们的皮!王蟾你也是,你是不是又躲去吃茶吃点心饽饽了?主儿少你一口吃的了吗?”
王蟾早就趴地上去了,这时候听见这姑奶奶点他,也不敢回嘴,只趴在地上又磕了个头,才敢弓着身子讨饶:“澜翠姐姐骂的是,都是奴才这张贪嘴惹祸,奴才收了主儿的轿撵,想着皇上没翻主儿的牌子,前头有两位姐姐伺候着,就在小厨房塞了个窝菜头,哪想刚吞了半个,油茶还不曾喝一口,就听见皇上来了,吓得奴才揣着窝头揣了一夜。”说着竟真从袖子里摸出了小半个窝头,一抬头见着卫嬿婉一脸无语的看着他,生怕这东西脏了主子的眼,忙把窝头撂在身后,两只手开始扇自己嘴巴,“奴才贪嘴,耽误了差事,害主儿忧心,奴才该死,奴才打烂这张嘴...”
卫嬿婉觉得自己这大太监脑回路真是清奇,他怎么老抓不住重点?
春婵都被他气笑了,啐他一口道:“你还惦记着那碗子油茶?这要是放到其他主子娘娘那儿,你小命儿早没了!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呢?瞎了聋了还是哑了?皇上仪仗都看不见?看见皇上不知道先溜进一个来回主子?底下那起子奴才欺主子好性儿,你也是个瞎了心的?”王蟾忙不迭的磕头,头磕的咚咚响,一边指天发誓自己绝无二心,一边心里盘算昨日哪个狗东西在外头当值。
卫嬿婉见他额头都磕红了,抬了抬手让他起来,见他实心眼儿的又要继续掌嘴,又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去查问究竟怎么个情形,若有事,即来回禀;若无事,以后手底下也紧着些。我顾不了满宫上下的奴才,还是要你们三个各自约束起来,才能帮我主一方事。王蟾,你是我宫里主事的大太监,我不要求你像他们御前的一般伶俐能干,但是若你在其位不能谋其事......你且跟进忠多学学吧。”
王蟾颤巍巍的停了手,一双圆眼睛惶恐着又蓄满了泪,讷讷的也不敢给自己辩白。春婵澜翠又来劝她别动气,担心她被这蠢奴才气坏了身子。
卫嬿婉扎扎实实的叹了口气,王蟾忠心是有的,可惜手段差了些。她想着要不要把王蟾交给进忠调教两天,好歹教教他怎么识人怎么御下,又担心王蟾学了进忠的疯劲儿和匪气。
想到进忠昨日跟皇帝前后脚的进门来,压在蓝顶宽沿帽下盯过来的那双眼,死奴才仗着皇帝后脑勺没长眼睛,否则用不着她去敲他,皇帝就能先挖了他的眼珠子。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卫嬿婉觉得心累,轻踢了王蟾一脚让他滚出去查小太监们。好在春婵澜翠平时还靠的上,她俩把着手底下的宫女,打点着永寿宫上下没出过什么大错。一个稳重一个机灵,倒也相得益彰。
反正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要像皇后身边那条疯狗一样的大宫女,那气性比中宫娘娘的脾气还大,要不是尊卑和宫规约束着,那容佩怕是皇帝也想上去扇两巴掌。
【容佩:来,妈妈再爱你一次。】
第21章 得了赏赐,吊吊狗子
等到从皇后那里请安回来,卫嬿婉累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皇后亲自阴阳怪气的话她连脑子都不想过,一国之母,天下万千女子的表率,心眼儿小得还不如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子,说出去都没人信。
偏偏愉妃还跟着擂鼓,她不得不装出一副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才让她们心满意足的放过她。卫嬿婉有时候自我安慰的想,真是多亏了皇后一派平日里都是这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虚伪作风。这要是换作嘉贵妃,怕不是明里暗里能阴死她;就算换成自己,也绝对是表面一团和气,暗里却不会让对方好过。这么想想,她倒也觉得在皇后手下不那么难混。
只是她刚一迈进永寿宫的门,就看见进忠领了一队小太监在她门口候着。王蟾正满脸谄媚的拉了进忠到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见她回来才赶紧收了话头,跟着进忠一起来给她行礼。
卫嬿婉几乎是嫌弃的盯了一眼王蟾,转头对着行礼的进忠打量了一番,也不叫起,只玩笑般的说道:“进忠公公这是嫌自个儿的徒弟不得用,来我这儿挖人使来了?”
进忠正被王蟾突如其来一门子的恭维闹得心里好笑,知道昨儿这位主儿怕是被皇帝吓得不轻,也是深觉着这永寿宫的宫人们最近的确是惫懒了许多。
他昨天跟着气急的皇帝几乎一路小跑儿,李玉最近很不满意他,给他安排的活计不显眼也就罢了,繁杂又费时间,让他都抽不出时间溜来永寿宫。昨儿个眼见着皇帝在后宫横冲直撞,这要是给谁撞上也没好果子吃,好不容易皇上就要冲过永寿宫了,脚步一顿身子一扭就进了炩主儿的宫里,进忠心里暗暗叫苦。
狠瞪了门边吓跪的两个小太监一眼,心里一边骂狗奴才不会做事,一边赶紧的跟脚进了炩主儿房门。皇上要是气狠了要拿炩主儿撒气,他好歹能想方设法拦一拦。
结果抬眼就见着了那样一幕:独自坐在黄昏光影里一身素纱衣裙、不施粉黛的炩主儿美的仿若洛水河畔的神仙妃子,一双泪目婉转流彩,夕阳的光尽数笼在浅淡的眸子里,照的眼底哀伤仿佛碎了的星辉,扎进他心口软肉只觉疼得厉害。
他几乎是愣怔的看着她抬起眉眼,看着她欢喜的奔过来,路上偷落了一滴泪,他的视线跟着她俯下身去,耳中听着她轻柔婉转的请安请罪,心里却想,她没穿鞋袜就踩在冰冷的地上,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炩主儿从来都是会哄皇帝高兴的,进忠一直都知道卫嬿婉心思玲珑、善于揣测圣意。当然这少不了他的手笔,卫嬿婉刚刚承宠的时候颇有些惴惴不安,她曾经向他求教过,说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以请公公多加指点。
她学得很快,灵巧善思,又敏而好学,一颗七巧玲珑心仿佛落在了最正确最恰好的位置上,不到两年就从答应升到了一宫主位的嫔,接着西湖一舞动天下,无子而封妃,就算是一贯淡漠的皇后都忌惮起了她这几年不衰的盛宠。
他按照约定,做了她在皇上跟前的一只眼睛。只是他每每见了这位如今已是只能仰望的月亮,都难以自持的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仿佛只有这样,清辉才能撒一些到他身上。
9/82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