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他不多想,由不得他心乱,哪怕很可能她是为了利用他,让他听话。
他躺倒在冰冷的床榻上自暴自弃的想,这个劫,他早就认了。
残破不全以致几乎自弃的他,终于被自己的心上人也当做一个“人”看到了眼里、放了一点担忧在他身上。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她同他玩笑,摸着他的脑袋问他是否也求长生。
若真的有神佛,他不求长生,只求他的凤凰能一直展翅高飞。
漫天神佛不语,只把月光照进来,落向桌上摊开的诗集,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李白:不要拿我的诗乱tm往上套!不懂能不能别装懂你这个死阉人!
进忠:要你管。】
第23章 进忠公公是个能干的先生
最近宫里着实热闹了一场,因着皇帝对寒香见的痴缠,引得阖宫嫔妃到如懿门前请愿,如懿身为中宫,本不欲自己出手解决寒香见这件棘手事,但如今她被阖宫架在火上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触皇帝的霉头。
卫嬿婉没去凑那个热闹,皇帝铁了心要纳寒氏入宫,连孝道都顾不得给了太后软钉子,嫔妃们去架皇后有什么用?
全天下都是皇帝的奴才,哪怕那人是中宫皇后。这都想不明白还敢往至高皇权身边凑,真是嫌命长了。
她这阵子闷在永寿宫调教宫人,进忠也因着她之后的一些盘算在皇帝那里暂时偃旗息鼓。李玉见进忠乖觉也就不再狠盯着他,他反倒得了不少空闲往永寿宫跑。不得不说他这位主儿是真得皇上的宠,永寿宫离养心殿近到打个拐就能来,从头到尾却只住了她一个。
他也乐得多见美人儿。
凌霄花被温和的日光扑打出了香气,正是清新宜人的好光景。卫嬿婉在皇帝赏的攀了半个宫墙的凌霄花下打着扇子晒太阳,前几日连绵阴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她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看进忠盯着王蟾训小太监。
虽然王蟾这些日子进益了不少,但瞧那一队小太监哈着腰听训,眼神却去偷瞟进忠的神色,她就觉得自己给自个儿宫里的太监们找了个坏榜样的师父。
进忠训下头人的时候是不怎么掩饰自己的狠辣的,规矩嘛,记不住会掉脑袋的,他没耐心也没什么良心,选的都是最简单高效的法子,反正这永寿宫的正主儿都见过他真实的黑心模样了,他还装给谁看?
王蟾被进忠逼出了一脑门子汗,还得按着最近学的,恩威并施去训诫宫人。卫嬿婉也是头一回这么仔细的去看进忠对底下人的手段,她之前跟他学的都是如何揣测皇帝心意、如何算计别人。这些年只尽全力抓住圣恩就已经占据了她绝大多数的精力,御下的活儿她基本交给了春婵澜翠和王蟾,进忠也说眼下无子时圣宠最重要,有了圣宠还怕没有贴心的奴才使?往后可以慢慢来。
卫嬿婉见他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就差在王蟾脑门儿上写上“真蠢”两个字。她看了眼快被进忠盯出个洞来的王蟾,心里想着这人和人的差别还真大,一边唤:“进忠。”
进忠向她这里偏了偏头,就对着王蟾低声说了句什么,转头向她走过来。
他逆着光,脸藏在暗处,卫嬿婉眯了眼瞧他也看不清,却见他紧赶了两步到她面前躬身站了,一边伸手拿了她落在榻边的扇子替她遮阳,一边语气轻软的哄道:“炩主儿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奴才就是了,别让日头晃了眼睛。”说话间端了矮几上的茶水给她,一套伺候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春婵在一边都有点儿傻眼。
她这时候才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往后靠着闭了闭眼,就着进忠的手喝了口茶,感觉一条微凉的帕子盖在了她的眼睛上,衣袂轻响,有人绕到身后一双手就搭上了她的太阳穴。她闭着眼对着春婵的方向摆了摆手,听见春婵她们轻微的脚步声退下去了。
“你倒是会显摆,这下子我这宫里宫女太监都得拜你为师了。”卫嬿婉看得出他刻意做样子给下人们看,倒也不着恼。
她位分低、进的快,手底下的宫人也是之前各宫娘娘们挑剩下的,新宫女要等下一批内务府送来,所以现在她这里真没多少伶俐的可使。进忠做样子给她们瞧也是提点她们。他已经几乎顶了王蟾的差事,要不是王蟾是个呆的,恐怕心里早就恨死他了。他不能明着挑春婵的错处,又为着卫嬿婉好,才不时的做些伺候人的活计给她们学。
进忠听她用软糯糯的声音半真半假的抱怨,笑了笑才轻声说道:“炩主儿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真心觉得让他们这些榆木疙瘩伺候您才是委屈您了,且再忍忍,下个月内务府进新人,奴才亲自去给您挑合用的,”他顿了顿,“小太监也能再给您换几个伶俐的。”
这就是要花他自己的人情了,卫嬿婉拍拍他给自己按的手,觉得这双手不愧是伺候皇帝的,揉按了几下,她头晕目眩的感觉就散了不少。
“小太监就不用换了,这些暂时够用,宫女劳烦你上心。李玉还难为你吗?”
她听见头顶上轻轻的笑了一声,就听见进忠软的不像话的声音带着笑意传过来:“他哪里就能难为死我了?难为炩主儿挂心这点子小事儿。”
卫嬿婉听他声音着实不像话,抬手掀了盖在眼睛上的帕子,却见院里的奴才们早就退了个干净,只余了他俩在花阴底下说话。卫嬿婉这才抬头瞪了他一眼,却见这奴才手还扶着她的两鬓,只是不再施力,仿佛是轻抚一般贴在她脸侧。
进忠低着头,把她的脸笼在他的阴影里。这时候卫嬿婉能看清他的眼睛了,本来蛇目一般阴郁的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和着笑意,让卫嬿婉突然发觉这刁奴竟也有这般温润如玉的样子。
她该斥责他的。奴才没个奴才样子,太容易爬到主子头上来。但大概她的确御下没学好,也大概因为自从他站在身边,自己就没再被渐高的日头晃过眼睛,卫嬿婉最终也只是唬着张脸,手指虚点了点他那双眼睛。见进忠敛了笑,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卫嬿婉撇了撇嘴,站起身推了他扶过来的手,自己回屋去了。
进忠见她略有些恼了,只好在她身后不远跟着,到她进了屋,听见里面唤澜翠伺候梳洗,自己在屋门前略站了站,就转去后院从小门走了。
第24章 迎春花和迎春柳
皇帝转过永寿宫的影壁进了院子,就看见炩妃正带着宫人哼哧哼哧的种花。成捆的细枝条已经扦插了大半,只还零零碎碎的剩了些不大壮实的枝节带着几颗小黄花苞散落在地上。炩妃蹲在花坛边,亲自在给新插的花枝培土,一张小脸儿被她随手抹的花猫儿似的,还指挥着身边的太监给她再拿桶新土来。
他本是随便走走逛过来,也没带轿撵仪仗,看见永寿宫门前奴才们出出进进的好不热闹,才走进来瞧瞧。
看了些时日,他这个炩妃倒是个耐得住、有闲气儿的,后宫各院如今都因着他最近独宠寒香见,要么一片愁云惨雾、要么上赶着巴结,只有她仿佛没受影响,除了之前领了他的意去劝了一次,劝得寒香见侍寝后也没继续往上贴,自己规规矩矩待在永寿宫也不嫌闷。原来是个会自个儿找乐子的主儿。
“这是忙什么呢?弄得衣服脏成这样,朕来了都没看见?”皇帝止了众人请安,悄摸的走到她身后吓她。
“哎呀!”卫嬿婉被他吓了一跳,一铲子土就落在了花枝上,一扭头看见他,也不起身,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给他口头请了个安,然后欢欢喜喜的举了一根干净的枝条给他看,“回皇上的话,臣妾在种迎春花呐,马上就种完了,您看~”
皇帝也不恼,他喜欢她娇娇俏俏的样子,也不在意她有时候无伤大雅的没规矩,各宫的妃子们都被祖宗家法、皇室规矩束缚着,一板一眼的,着实无趣。他就着她被土沾的灰扑扑的手仔细瞧了瞧,被她逗笑了:“这不是迎春花,这是迎春柳。”
“啊?”皇帝看着她一脸懵的样子,笑的更厉害了。她带着众人忙活了半天,眼看着都种完了,皇帝倒想看看她要怎么办。就见她颇为迷茫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花坛里插满的新枝,刚弄清楚状况的美人懊恼的瘪了瘪嘴。
看着她一脸花脸猫儿似的,下巴上沾了几个泥点子,脸上被她自己抹了两道土,还要瘪着嘴生气,皇帝忍不住要发笑,被她很是埋怨的悄悄瞪了一眼,他笑的更厉害了:“连是什么花都认不清,就栽了半院子?”见她要恼,忙补了句:“不过的确这两种花长得很像,不仔细瞧确是容易弄混,如今又只是花苞,弄错了不稀奇。”
“谢皇上宽慰。”美人还是憋着嘴,复又转头去看栽好的枝条。
皇帝见她失落的样子,虽是好笑,但看她如此不顾辛劳亲自下手栽种,又顾着她一宫主子的颜面,刚要开口宽慰她大不了让奴才们拔了重新种,作为他的爱妃,这点儿活计还用得着她发愁?就见她重重叹了口气,又拿满是花泥的小手往枝下培了培土,软软糯糯的开口道:“迎春柳就迎春柳,种都种了,我佛慈悲,与尔有缘。你们可得给我好好长~”竟是教训起了刚栽下去的这一众枝苗。
皇帝倒被她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惹得笑意爬进了眼底,见她颇有些安贫乐道的样子,还摇头晃脑的要指点旁边的小太监怎么浇水。皇帝闷着笑一把把她拉起来,“不是迎春花,迎春柳也可?你倒是随遇而安。瞅瞅这一身的土,还有这张小花脸儿,”见她倏忽瞪大了眼睛,急的要拿手去捂脸,又赶忙按住她的胳膊,笑睨她一眼,“还有这一手的泥。”转头吩咐下人,“来人啊,给朕把这泥猴儿洗干净,换身干净衣裳再来侍驾。”
娇俏的美人红了脸,却依旧欢欢喜喜的冲他眨眼睛,“无鱼肉也可,无鸡鸭也可,臣妾才不要吃青菜豆腐呢~”
他挑眉,“这又是什么典故?”
身后的奴才早就端了水来给她净手,她一边被奴才们簇拥着去换衣裳,一边仰着小花脸儿打趣他:“皇上没听过?那且听臣妾下回分解呀,臣妾如今要去换干净衣裳侍驾了。”惹得皇帝又笑了一回,拿手指虚点了点她,自行先去看她新临的字了。
等卫嬿婉换好衣服来到书房,就见皇帝正拿着她午后新临的一沓字,带着打趣、满眼笑意的看她。卫嬿婉略红了红脸,请过安就伸了葱白的指尖去勾皇帝的小指,她这个习惯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皇帝对这种略有些无礼却亲昵的小动作不反感,他的女人喜欢贴着他,满心满眼的依靠着他、仰赖着他,这让他很受用。
她临的是他给她的书里的一些亲笔御批,他读书喜欢随手写一些感触或论述,有时候兴致起来洋洋洒洒能写好长一篇。亏得她从字缝里把这些都抠出来,竟是临了不少篇幅了。
“临朕的字?”皇帝故意正了正脸色,憋着笑看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想再看看这小东西如何应对。
“回皇上的话,皇上的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正正、正气凛然,臣妾羡慕得紧~”小东西信口胡诌,皇帝好容易压下的嘴角绷不住又笑起来。
“皇上,臣妾给您说说那个下回分解罢。”她见他笑了,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两只手都缠上他的指尖跟她的一起绕,闹得皇帝只得放下手里的字,拿另一只手点她额头:“惯会胡诌,你且说来听听?说不好,朕可是要数罪并罚的。”
她也不怕,冲他皱了皱鼻子,就另取了一张纸铺开,拿了笔给他写“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然后用清清亮亮的声音跟他讲自己少时去坊市里帮工,坊里有个说书先生,她从那里听来的“教书先生智戏坏地主”的故事。
皇帝见她在写好的字上圈圈点点,一手揽了她的腰肢,抱着她细细的看,听她在他怀里娇娇软软又理直气壮的作总结,“反正臣妾是‘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的,皇上,臣妾口干舌燥说了这么久,您可要给臣妾付赏钱,这是行里的规矩~”
他本来听着她说的故事,倒让他想到了怎么对付一些前朝阳奉阴违、巧言令色的臣子,见她伸了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掌在他眼前,还当她要说什么,闻言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解下身上的玉佩拍到她手里,又掐着她的腰、狠狠的亲了她一口,才拧着她的红透的小脸儿笑骂道:“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儿!却是生来讨朕的银子的。今日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银子,这玉佩抵给你,拿去当了换酒吃吧。”
卫嬿婉被他拧的腮上红了一片,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顺着他的话往下演:“奴家谢皇上打赏,有了银钱,奴家的额娘弟弟就有新衣可穿了。奴家结草衔环,这辈子就卖与皇上做妃子吧。”被他大笑着搂进怀里好一番哄。
笑过一阵,皇帝抱了她在榻上,随意说着闲话:“你幼时还出去做过工?”
“臣妾阿玛去的早,家里拮据,臣妾年长,过了秋忙时节会去坊市里做些轻省的活计补贴家用。书坊那里经常需要有人裁纸,女子心细手巧,是以臣妾和几个街坊的婶子姐妹常能得着这些活计。”卫嬿婉见皇帝神色并没有不耐,而是颇为细致的听着,说话间见他面上似有些不忍,颇为爱怜的摸她的脸,那里被他拧的红了一块儿。
卫嬿婉握着皇帝的手摇了摇,似是想安慰他,又有些羞赧,颇为踟蹰的想了想,才又轻声跟他说,“多亏了这些个活计,臣妾才能识得几个字,还有幸偷偷瞧见过皇上的御诗集呢,只是没有足够的银钱,不曾见得全本。”
见皇帝挑眉,似是很感兴趣,卫嬿婉就悄悄地伏在他耳边说:“有些有门路的人拿到您新作的诗词,会卖给书坊赚银子,书坊再整理成册子、印出来卖钱,销路可好了~好些闺中女子会慕皇上的诗名来求购,经常一册难求。臣妾也是因着要做些裁切的活计,才能有幸一观。”
皇帝听着握了她的手放在掌中揉捏,低了眉眼没说话。卫嬿婉略有些忐忑,又不敢在这时候去看立在另一侧的进忠,只好安安静静的伏在皇帝怀里。她记得进忠跟她偶然提起过,一直是李玉掌着皇帝的御书库。今日偶然得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好,她在心里转了好几遍也没忍心放过,决定冒个险。
皇帝抬眼看她一副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的抱着她晃了晃,“朕一时听得入神,想着你年少便如此辛苦,真是可怜见儿的。不是恼了你,可别吓着了。”说着吩咐进忠,去他的私库拿了上好的歙砚赏了她,又许了她继续临他写的批注。
喜得卫嬿婉再三的谢了恩,惹皇帝又笑了她一遍,见她面上红红带了赧意,贴在他身上扭股糖一样撒娇,一把抱起来去了内室。
夜色渐渐深了,万籁俱寂。今日李玉轮休,进忠立在窗外值夜,赏赐早就送进了永寿宫的库房,他低着的眉眼抬起来,目光悄悄扫过紧闭的窗棱,一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熠熠发光。
第二天皇帝在养心殿批折子的时候,看着内殿里因时令摆上的迎春花,想了想还是让进忠走了一趟永寿宫。结果进忠很快就来回了话,说炩妃娘娘谢皇上隆恩,不敢再劳动花房费力翻种,迎春柳也很好,谢皇上惦念。
皇帝听了摇头笑了笑,也没坚持。又赏了新缎,并两个针线嬷嬷,说给炩妃裁几件新衣。
进忠这大半晌全在养心殿和永寿宫中间穿梭,李玉拿眼横他他也全没在意,他腿都要跑细了。直到下午皇帝去了皇后宫里,他才换班得了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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