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妃真是被娇纵惯了,见了本宫也不知行礼,言语粗鄙也不怕带坏了璟妧。”卫嬿婉冷笑道,“皇后素来宽厚待下,如今尚在丧期,你却趁着皇上太后无暇分心之际行越矩之事,可知罪?”
“不过是个皇贵妃,皇上都要以礼待我,你又敢做什么?”颖妃将璟妧拉向自己几步,警惕地望向卫嬿婉。
“此言差矣,谈不上‘敢不敢’,只是如今承蒙太后厚爱,本宫既有管理六宫之任,满宫嫔妃有何管不得?”
卫嬿婉将原话扔回给颖妃,故作宽宏地说,“皇后生前待你不薄,想来不会怪罪你失礼。只是本宫不好辜负太后与皇上的嘱托,便允你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九九八十一遍为皇后祝祷。”
“你最好祈祷自己别从皇贵妃的位置上摔下来!”这惩罚颖妃便是告到皇上那儿也没什么,她吃了个暗亏,只得恶狠狠地在离开前警告卫嬿婉。
瞧着人不服气的背影,卫嬿婉好心补充道,“最后一道大丧礼的日子也快了,为了尽早将经书烧给皇后,颖妃没抄完前便不要出门了。”
进忠垂着脑袋听炩主儿为自己出气,听人将变相软禁的命令吩咐给春婵后,视线内的鞋尖才朝向自己。
“说吧,发生什么了?”卫嬿婉问。
“没什么,”进忠忙托着人的手,走出漱芳斋,同时回话道,“今日永璘来看皇上,奴才奉命送阿哥回漱芳斋。”
“本宫是问你好端端怎么与颖妃发生了争执。”
“嗐,”进忠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白雾消散在空中,“还能为什么,不过是疑心皇后走得突然,与永寿宫和奴才都脱不了干系罢了。”
见卫嬿婉神色立即凝重些许,进忠补充道,“颖妃也只能胡乱发发脾气罢了,主儿可从未在翊坤宫脏过手。”
“颖妃来得晚,许多事她应该摸不到头绪,可保不齐如懿死前对她说过什么。”卫嬿婉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还记得奴才说过什么吗?”进忠握紧了卫嬿婉搭着自己的手,“皇上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主儿调香的手艺好,可想想安神的法子,也好让皇上时刻念着您。”
卫嬿婉侧头瞧他片刻,眼里突然多了几分决绝,“替皇上分忧是本宫分内之事,养心殿的安神香添几味更适合皇上,待本宫想想,你十日后来取吧。”
第22章
等大丧礼过去,紫禁城的雪早已经化尽了,天际扬扬洒洒落下的碎玉,兜兜转转又回天上去了。正是春雨连绵的时节,屋檐往下滴着水,只在径直落入的小水洼激起有限的涟漪。
揣测着皇上并无不满,便不能白白做了事。包太医往永寿宫走了一趟,敬事房就又将皇贵妃的牌子收了起来。
乾隆从浴房出来,见进忠正点着安神香,他理袖子的手一顿,“这香闻起来与以往不同。”
“是,此乃皇贵妃亲手调配的,说是添了味花香,更能愉悦心情、安神解乏。”见皇上出来,进忠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着脑袋回道。
“她有心了,”乾隆了然,坐到龙榻上想起什么,又问,“敬事房说这几日皇贵妃的牌子不跟着送来了,是何缘故?”
“回皇上,包太医说皇贵妃娘娘早年多生养,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近几日操办皇后丧礼之事过于劳累,体内病灶发作,需得静养几天。”进忠一双眼悄悄隔着床幔观察着里头的人影,打量人的反应。
皇上思索片刻后说,“难为她病着还记挂朕,明日去永寿宫瞧瞧吧。”
乾隆早就觉得后宫众人无趣,如懿一去更是愈发不把后宫的莺燕放在心上,第二日就将随口的承诺忘在脑后了。进忠趁着皇上午后闲适,明为询问实则提醒道,“皇上,今儿可还去皇贵妃那儿?”
他这才想起自己昨夜的话,皱眉打量进忠。
进忠替卫嬿婉办事乾隆早看得出来,按理说帝王家最忌讳奴才认两个主子,卫嬿婉亏在没有个好家世,却也胜在这儿。
勾结?卫嬿婉在乾隆眼里本不算个主子,进忠替她做事也不过出于些争宠的心思,虽上不了台面,却也不讨人嫌。乾隆自得于自己的帝王之术,应允,“自然,即刻摆驾吧。”
路上偶尔蕴着一片积水,抬轿撵的人踏过向前溅出几个脚印来,行近永寿宫,就听见里头有些吵闹声。
雨后春泥的气味混着微弱的花香蔓延出宫墙,乾隆投以询问的眼神。
可进忠也答不上来,早先只说让炩主儿卖个乖,皇后刚去,万万不能让皇上觉得她一心谋求后位甚至皇位。至于炩主儿具体有何打算,他并不了解,只得含糊道,“皇上您进去看看?”
院子里是春婵指点着宫人忙活,见皇上进来正要行礼,却被乾隆抬手制止。
原本栽在院子中的凌霄花都被拔出了土,地上堆放着还未种下的植物,瞧不出是什么。
正殿的门半敞着,纸窗也开了一个角度,这会儿的光照尚可,殿内没有点灯,只在窗上模模糊糊印着一个身影,瞧得出人正坐在罗汉椅上。
乾隆悄声推门进去,将春婵和进忠留在门外。
帝王家总以为这样看到的是真相,可哪一次不是大家逢场作戏,一方演得高兴,另一方得以自欺欺人罢了,进忠盯着被宫人移走的凌霄花想得出神。
小茶桌上放着一盘新鲜水果,乾隆踏进殿内就瞧见卫嬿婉手里捧了本纸册,倚着茶桌正看得入神。
待一个模糊的阴影投在茶桌上,卫嬿婉才发觉有人靠近,只瞥见了一个明黄色的衣角,便知道是皇上来了,连忙要起身行礼。
“不必了,”乾隆按着人的肩膀,坐在茶桌另一边,“听太医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臣妾身体弱,冬日里受的寒发作罢了。”卫嬿婉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斟茶,“皇上来的正好,刚泡好的碧螺春,用的是冬日里存的雪水。”
“你向来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乾隆夸道,拿起她放在桌上纸册瞧了一眼,竟是后宫支出的账本,“既是操劳过度便好好修养,这些东西给旁人看也是一样的。”
“原本在颖妃妹妹那儿,”卫嬿婉将茶奉上,温婉笑道,“她带璟妧分不开身,臣妾忙惯了,左右闲在宫里也没事做,也不费什么心神,底下的人做得仔细,检查一番而已。”
“永琰不也养在你宫里,”乾隆将账本放下饮了一口碧螺春,眉头舒展了几分,显然是觉得不错,“算下来璟妧还比永琰年长一些,怎么算也是你更操劳。”
“颖妃妹妹自小在蒙古长大,自由惯了。”卫嬿婉眉眼笑盈盈地上前替乾隆捏肩,身上的花香与殿外尚未种下的花苞有几分相似。
大清历来礼重蒙古,是以乾隆也对颖妃多次忍让,向来是宠出了脾气,只以为是颖妃故意为难人将账本交与卫嬿婉。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卫嬿婉受了欺负居然也没找来抱怨,反倒一副温婉模样。
当初本也是因为卫嬿婉长得与如懿有三分相似才对她青睐几分,如今她更添温婉,倒勾起乾隆些记忆来。
“朕许久没来看你,你这性子倒变了不少。”他闭眼感受卫嬿婉捏肩的力度,若有若无的花香教人闻起来心情舒畅。“身上是什么香味?”
“回皇上,这是迎春柳。”
“朕记得你年少时喜爱凌霄花,怎么如今将院子里的凌霄花尽数除去了。”
这话正中卫嬿婉下怀,只见她目光悠悠,像是回忆起什么,“年少时莽撞,见凌霄花往高处长便心生喜爱,可这么多年过去,才发现臣妾原来养不好院子里的凌霄花。倒是这迎春柳,虽说平日里长在灌木丛,不开花就瞧不见,可用处却大。”
“如今臣妾比起凌霄花,更愿做一朵闲适的迎春柳。”
两花意有所指,乾隆自然听得出她话外之音。
后位空悬总是不好,可如今后宫并无人堪当大任,非要一说,便是卫嬿婉最为合适。可她出身低微,太后也对她颇有微词,这事便搁浅了,本还担心一国无后易让人心生歹念,今日见人如此体贴,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你不想做皇后...”乾隆抬手抚摸肩上柔夷,“永琰也不想做太子吗?”
谁知卫嬿婉却好似被这话吓到了,起身行至乾隆面前蹲下请罪道,“臣妾只是个宫女,当初承蒙皇帝厚爱得以生存,臣妾自知福薄,能侍奉皇上,永琰能为江山社稷效劳便好,皇上就不要折煞臣妾了。”
乾隆打量她片刻,才像是信了这话,将人扶起来安慰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副妇人心胸,你这样想只会空误了永琰的才华抱负。”
见卫嬿婉委屈地不答话,又想起颖妃之辈,疑她是受了宫人奚落,乾隆心中倒涌出疼惜之情,“罢了,你本姓卫,朕赐姓你魏佳氏,抬满洲镶黄旗,往后也不必再因你身世觉得落人一等。”
“皇上...”
“怎么,”乾隆不给卫嬿婉推辞的机会,难得玩闹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高兴得不知道谢恩了?”
第二日,除了许久未入后宫的皇上留宿永寿宫外,还有一道赐姓抬旗的圣旨随之而来,惹得众妃人心惶惶。
第23章
春寒尚料峭,进忠昨晚在永寿宫站了一夜,好在炩主儿惦念着,早有吩咐,让他在皇上醒前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避免早朝上殿前失仪。
说起来,进忠也并没有比后宫众妃早知道那赐姓抬旗的旨意,乾隆上朝时方才在大臣面前提出这想法,本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如今大局已定,少数维护嫡传血脉的反对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进忠将两个小徒弟带得懂事,两人虽不敢把当今皇贵妃认作师母,却都有眼色地各自去了东西六宫传旨,让进忠在内务府听足了奉承话,才精挑细选地带着两大队贺礼去了永寿宫。
“皇上特地嘱咐,这花樽要奴才亲手放下。”进忠笑道,身后的人闻言递上来一个插着红梅的青玉花樽,春婵当即领略了意图,引人进了屋。
瞧见花樽,卫嬿婉皱了眉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怀念您当年湖中一舞吧。”进忠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案几上放着一株还未长开的花苞,如今被青玉花樽顶替了,落在进忠手里被打量着。
“喜欢梅花的是哪位,这是宫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卫嬿婉有些气恼地拍桌坐下,这才引得进忠放下花,给人捏着肩回道,“那位喜欢的是绿梅,给您送的是红梅,就算有点寄托的意思,人都已经走了,这盛开到最后的,是您啊。”
察觉到人心情好了些,进忠才追着问,“奴才还记得炩主儿当年说最爱凌霄花、一直未改,怎么如今院子里另栽它物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卫嬿婉指尖点着花苞问道。
进忠在心里思索一番,才摇了摇头,“这都还没长成呢,恕奴才眼拙,瞧不出什么。”
“这是迎春柳,又叫作…”卫嬿婉神秘地招了招手,等人凑到耳边,隐隐得意地悄声说,“金钟花。”
起初进忠还没咂摸出什么,花的名字在舌尖又走了一遭就乱了心跳,轻咳一声道,“行了,奴才来找您也不是为这事儿的。周河找到了一方好墨,与您的安神香极为相配,稍后奴才差人给您送过来,再寻个机会送到皇上那儿去。”
“嗯,”卫嬿婉见人耳朵红得与太监帽交相辉映,不依不饶地拽住人的袖子追问,“那墨能用多久?”
自打两人那一夜过后,炩主儿愈发胡闹,进忠余光瞟见外面去放置贺礼的太监陆续归位,只好咬着后槽牙将心里的冲动压下去,经历几个呼吸起伏才恢复平静,“以皇上如今的身体来看,两年足以。”
“那正好…”卫嬿婉眯着眼算了算日子,“永琰快到能上朝参政的年纪了,他再长大些,拿作万寿节寿礼,也能让他父皇觉得懂事。”
宫里的日子说快也快,转眼永琰就要十二岁了,生辰时乾隆赐了一件黄马褂,允许他上朝亲政,同年秋猎命其监国理政。
乾隆的身体亦是每况愈下,包太医诊后只隐晦地说是年岁大了,只能慢慢调理着,滋补的药喝了两年,却敲响了丧钟。
进忠需留在养心殿打点上下事务,差遣了周清前来报信,香囊与墨台均已焚毁,藏在暗格里的也确是传位于十五皇子永琰的旨意。
漂浮在水面上的石子终于落回了水底,罪臣之女、四执库宫婢、卫答应、炩妃、皇贵妃、皇太后,她踩着自己曾经珍惜的竹马情谊,踩着可笑的亲人骨血,终于爬到了世间女人最尊贵的地位。
还好,她抚着食指上那枚珊瑚石戒指,当今新帝是她的亲生骨肉,还有他…终究不算是孤家寡人,比起如今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总是更加幸运几分。
卫嬿婉并不打算去看乾隆最后一眼,龙椅上的人转眼间就要更换,耀武扬威也失去了意义。比起虚与委蛇半辈子的人,卫嬿婉倒是更想看一位故人。
珂里叶特氏被贬为庶人后一直禁足于延禧宫,如今新帝即位,总要空出来换下一批莺燕。
宫里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早先被贬作庶人时还有如懿借皇后之位替她打点,如懿走后,后宫的主儿变作皇贵妃,内务府哪能不明白当年的纠葛,对延禧宫里懈怠欺辱主子的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还有个忠诚的叶心护着,只不把人饿死就行。
延禧宫落锁的大门一被打开,飞扬的尘土味便扑面而来,春婵护着卫嬿婉进了侧殿。不知是否因为光线昏暗,显得佛像前的人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待海兰虔诚磕下一个头后,卫嬿婉才开口道,“姐姐心态平和,真是好性子啊。”
“我当是什么人,”海兰并不瞧她,闭着眼挺直身子搓捻佛珠,开门见山地质问她,“皇上自两年前身体急转直下,少不了你的手笔吧,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太后的位置舒服吗?”
“先皇后与皇上感情深厚,姐姐不希望他们早日相见吗。”春蝉擦干净了木椅,卫嬿婉搭着扶手坐下。
“是进忠的手笔吧,与他为伍,不觉得耻辱吗?”海兰顿了顿,嗤笑一声,“哦,忘了,都是一路货色。”
“是啊,被你瞧不上的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吧。说起来,当年还是拜你所赐,让纯妃把我调离大阿哥身边,若不是我去了金玉妍宫中,也搭不上进忠这艘船。”
就像众妃瞧不上卫嬿婉谄媚讨好,卫嬿婉也同样看不惯她们自诩清高,偏要让她们承认被曾经鄙夷的人俯视。她前半生担忧与凌云彻的竹马之情被人戳穿,后来担忧与进忠的来往被人发现。如今终于成了太后、唯一的太后,卫嬿婉太想撕开自己所有的伪装,让人睁眼看看她就是靠着所谓不入流的手段,从宫婢走到了这些名门贵女也不敢想的位置。
“我和他何止是一路人,”卫嬿婉刻意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说,“我们的关系,可比你想得亲密。”
海兰饶是知道进忠与永寿宫关系密切,却也不敢想宫妃会与太监苟且,她震惊道,“你…你,简直为天下所不齿!”
“诶呀,”卫嬿婉捂嘴,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道,“不小心说漏嘴了,姐姐尽管说出去,只是空口白话,不知诋毁当朝太后清誉的罪名你担不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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