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已经化了些。
苏月妩拿着饴糖冲沈珩招手:“过来,都是给你买的。”
沈珩眼睫微颤,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抱着孩子过去了。
苏月妩把糖人举到沈珩面前,是用饴糖捏的小人儿,冠带楚楚,大概能看出是个男子。
她语气认真道:“沈珩,这是你。”
沈珩沉默了。
许久,他终于开口:“阿妩,他哪怕穿的是件龙袍,我也信了。”
苏月妩嗐了声:“那是民间呀我的陛下,我要是敢让摊贩捏个穿龙袍的小人儿,今天晚上就得去京兆尹过夜了。”
沈珩想了想,好像确实是。
他仔细看了看这糖人,似乎确实有些像自己。
沈珩放下沈宪,把糖人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有些难受:“怎么不早点给我,它都化了。”
苏月妩当然不会跟他说是忘了。
“当然是看你生气,不敢拿出来呀。”
沈珩轻呵了声,心中却微暖。
看来阿妩还是在乎他的心绪的。
苏月妩又把一个十二生肖中龙属相的泥哨给他:“喏,这个是龙。”
沈珩眸光一亮,接过来放在手心。
“朕之前就向你提了一句,小时候没像其他孩童那样玩耍过,你就记在心里了?”
苏月妩:“……嗯!”
沈珩顿时觉得天都亮了,大片大片的光照进来,让他郁结多时的心情豁然开朗。
沈宪在这时爬过来,看见那糖人眼睛一亮,就要拿。
苏月妩赶紧抓着沈珩的手将糖人移开:“这是父皇的,宪儿不能抢哦。”
这外面的东西谁知干不干净,哪能给小孩子吃。
沈珩唇角轻扬。
沈宪不高兴,又去抢泥哨。
这次沈珩自己就躲了,义正言辞地教训他:“没听你娘说吗?这是父皇的,你不能抢。”
沈宪瘪嘴看他,一副要哭的样子。
换在往日,沈珩肯定就心软了,可这次他毫不动容,甚至还气他:“你娘就是给我捎玩意儿,没给你捎,你哭也没用。”
苏月妩苦笑不得,不过这下放心了,沈珩肯定不会把宪儿溺爱成荣庆那样。
沈宪也不知听懂没有,看父皇铁了心不给自己,也不瘪嘴了,继续回去玩儿木头。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
苏月妩白日去翰林院,回来后就不再操心外面的事儿,给沈珩捎些不值钱的东西哄一哄,然后陪儿子。
这日,正和沈珩陪儿子玩儿时,张贵德万般无奈地开口了:“陛下,您已经堆了三日的奏折没批了,大人们迟迟收不到回批,怕是要生疑啊。”
苏月妩一顿,看向正在给儿子念故事的沈珩。
沈珩表情不太好:“朕已经挑要紧的批复了,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推推也无妨,出去,别在这种时候打扰朕。”
第144章 结党
张贵德无可奈何,正要退下,就听苏月妩开口吩咐:“把奏折拿过来吧。”
张贵德眼睛一亮。
这就好了,陛下谁的话都能不听,就听娘娘的呀,娘娘让他批,他肯定不会犟。
他连忙让小太监去搬奏折。
沈珩不高兴地看了苏月妩一眼,幽怨道:“你一整日都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就想和你,和宪儿一家三口亲亲热热,不想处理公务。”
姜筠柔给沈宪做了个绣球玩儿,苏月妩坐在绒毯上,把绣球滚向沈珩怀里的儿子,沈宪接住绣球咯咯笑,再推过来。
苏月妩一边逗儿子玩儿,一边问:“那你怎么不趁我在翰林院的时候把折子批了?”
沈珩更幽怨了:“你不在,我心里空落落的,根本没心思处理那些繁琐的政事。”
苏月妩失笑。
太监很快就把奏折送过来了。
沈珩装没看见,继续逗孩子。
苏月妩走到案前坐下,一一翻看。
确实很多是请安的废话,但也不乏有些确实需要回应的。
她按内容分成两摞,将御笔蘸了朱砂,喊沈珩:“过来,我说你写,咱们快点把这些批完。”
沈珩愣了愣:“你会吗?”
苏月妩淡然一笑:“试试嘛,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慢慢就学会了,以后咱们两个带着宪儿一起批奏折,就当是玩儿了。”
沈珩想想这种场景,心里略微舒服了些。
他抱着沈宪过来坐下,把沈宪放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地教育:“好好听着,朕最多养你十年,就把这些东西全扔给你。”
沈宪懵懵地看了看他一眼,不以为意。
三天堆积的奏折可是不少,再加上还要时不时跟苏月妩讲解,沈珩这日直忙到丑时。
最后一封奏折合上,沈珩一头扎进苏月妩怀里。
沈宪早就被乳母抱下去睡了。
夜色深沉,苏月妩也有些瞌睡,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睡吧睡吧,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要上朝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沈珩就难受,困得嗓音都变哑了:“朕总算知道昏君为什么不想早朝了。”
苏月妩叹了口气:“再辛苦几年吧。”
沈珩闷闷地嗯了声:“等咱们的宪儿长大就好了……”
苏月妩笑了笑,未语。
*
苏月妩在翰林院共待了半年。
虽然史书还没有修完,但接下来的工程,都是她帮不上忙的,而贵妃协助修史的名声,也已然传出去了。
有人称颂,有人觉得不合规矩,当然也有人前来试探。
苏月妩选了些堪用之人拉拢来往。
总之算得上收获颇丰。
也就在“贵妃修史”的名声传开后不久,苏月妩觉得可以借着这阵东风让沈珩立自己为后之时,和离归家的陶徽音也有动作了。
她注释了一部女训。
这部女训是大昭最通行的,被世家奉为教养约束女儿的典范。
陶徽音又在其上写了注解感悟,并续了一段。
因她既是废后,又是先忠国公的老来女,更是在先前因小皇子受害一事卷入风云,所以此书的注解本一经发行,很多人抱着各种心思买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言辞卑顺谦和,温良恭俭,处处透露着女子贞静之德,和对后世女子的谆谆教诲之意。
尤其是续的那一段,提出了对女子新的约束,比先前历代女诫女训都要严苛。
众人不由得诧异,能写出这种感想的女人,会害小皇子吗?
有人问起,陶徽音也只是笑了笑:“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过,妻亦不可言夫过,我们女子能做的,只有劝谏,若夫君听了,便是我们有德,夫君不听,便是我们的过失,承担什么后果都是应当的。”
当时是陶国公夫人的生辰宴,很多人都听见了这话,顿时心思各异。
这不就是暗示自己是因为劝谏什么事,惹怒了陛下,所以才被冤枉逐出宫的吗?
他们不敢议论陛下,但心中却隐隐都有了怀疑。
这部女训偶然被承恩侯瞧见了,他大赞特赞,拿来教养家中女儿。
有不少人也跟了这股风。
于是本朝原本还算开放的民风顿时改变了,京中女子别说出门,连在家里逛逛都不行,很多人甚至修建了绣楼,将女儿锁进去,未出阁前不许出来一步,以保其贞净。
而在这样的民风下,屡屡将手往前朝伸,并且结交了不少朋党的荣贵妃,自然成了众人指点的对象。
*
瑞安殿处于前朝和后宫之间,苏月妩自有了几个得用之臣后,就向沈珩要来了此处,和他们商议前朝之事。
此刻,汪郎中慷慨激昂:“这陶氏就是故意为之!那女训我看了,好几段话都是在映射娘娘,如今那些老顽固已有不满,只是畏惧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不敢言说,但若此时陛下提出封后,他们必要以此为借口反对!”
高文斌斜了他一眼:“净说些废话,娘娘不知道吗?你倒是出主意啊。”
汪郎中气得七窍生烟:“你有本事你出啊!”
高文斌轻哼一声,昂头挺胸:“我爹是兵部尚书。”
汪郎中瞪大眼:“然后呢?”
高文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然后。”
汪郎中:“你出的主意呢?”
高文斌声音还带着少年气:“我爹是兵部尚书就是主意,朝堂上真要闹起来了,我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能让我爹拉着他的人支持咱们娘娘。”
汪郎中:……
叶行俭先低头笑了一声,紧接着众人都忍不住,跟着笑了。
苏月妩也乐不可支。
她笑嗔:“高公子,你眼看就及冠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高文斌听见小孩子三个字,不由得脸一红,想起两个月都前和贵妃娘娘的初见。
那日他在酒楼请狐朋狗友吃饭,末了要结账时,才发现钱包被偷了。
那群混账东西见状都笑着跑了,让掌柜找他算账。
高文斌就拿出自己的身份要记账。
可因为他多病,从小一直养在老家,今年才回京,所以那掌柜根本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以为是骗子。
他就被揍了,鼻青脸肿地扔出去。
高文斌气不过,就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边哭边骂。
掌柜的也是气了,又想打他一顿,然而就是这时候,贵妃娘娘从天而降,让人拦住掌柜,笑着走到他面前,呀了声:“这是谁家公子,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第145章 还不够吗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苏月妩请他们吃热锅子。
牛羊肉涮下去,满殿顿时飘起了香气。
大家也顾不上吵嘴了,一个个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起来。
礼部刘侍郎笑道:“还记得娘娘您在翰林院时,知道臣嘴馋,就常给臣捎带吃食,娘娘离开后,臣还当再没口福了,不曾想竟还能时不时吃上一顿。”
苏月妩坐在高台上,付申在眉眼低垂躬身在左边站着布菜,高文斌一脸洋洋得意地坐在右边,昂首挺胸俯视着下面的一群人。
她含笑道:“你们好好吃,吃完记着本宫的恩德,等本宫哪日被以妖妃之名处斩时,来送一碗践行酒,就当是报答了。”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汪郎中立刻出声:“有臣等在,那伪善的毒妇翻不出什么风浪,就那什么狗屁女训,臣看了,写的什么东西,简直不把女子当人!谁要敢让我女儿学那个,我不弄死他!”
苏遇则是有女儿的人,自然更感同身受,亦出声道:“汪大人虽激动了些,说的却是人之常情,我朝有不把女儿当人的父母,亦有把女儿视为掌珍的爹娘,这些人定然对陶氏心存不满,只是迫于世道对女子的规训,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苏月妩点了点头:“这话倒不错,按陶徽音那本女训所说,女子都得活成个木头精,你们也写一本书出去,好好讽一讽这种言论。”
“不可。”
叶行俭低沉出声,众人都看向他。
他起身道:“娘娘须知,这世道,终究是男人当家的,我们写的书,也会落到男人手中,他们大多数人规训女子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看这种教训他们的话,娘娘若这么做了,可是要犯众怒的。”
苏月妩沉吟。
叶行俭说的虽气人,可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愁的慌:“这可怎么是好,陶徽音有忠国公的世交庇护,本宫若明面上去封禁这本书,也是要犯众怒的。”
可真要流传下去,别的不说,大昭下一代女子必遭荼毒。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因为叶行俭说得对,男人不会与女子共情,在坐的这些,亦是男子。
叶行俭出主意:“陶氏既写女子的贞静,我们就写女子的忠烈,只是和她不一样,我们不能纸上谈兵,要找出些例子来,让男人们看看,究竟是想娶一个木头,还是想娶一个敢爱敢恨,潇洒烈性的妻子。”
这话归根结底还是在取悦男人,可在如今的境况下,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吴含淑的哥哥,吴少卿笑道:“我是男人,说句不太好听的实话,我大概想娶一个木头管家,再纳一个叶大人您所说的潇洒女子为妾。”
叶行俭道:“既然吴少卿也想纳这样的女子为妾,那便先要允许这种女子存在,这种女子存在了,却不想给你做妾,你又当如何?”
吴少卿想了想:“看情况吧,若真是特别得我的心,我也不是不能娶她为妻,只是这样的性子肯定照看不好后宅,还得我操心分神。”
刘侍郎笑着插话:“你想的倒美,好像已经有这么个美人看上你了似的。”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应对之策议毕,一顿饭也吃完了。
众大臣告退离开,高文斌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苏月妩无可奈何地问他:“你怎么不走,你爹找不着你,可是要跟本宫要人的。”
高文斌脸红了红,犹豫许久,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金簪,递到她面前:“娘娘,这是我亲自画的图纸,让宫工匠打造出来的,娘娘看看喜不喜欢。”
苏月妩接过来瞧了瞧。
是个金累丝楼阁的款式,和常见的不同,这楼阁的小门还能戳开,很是精致。
苏月妩故作惊诧:“你设计的?你这样小孩子心性的人,竟然还能静下心做这些?”
高文斌顿时又开心又着急,给自己辩驳:“真的是我做的,娘娘若是不信,下次我当你的面画图纸!我从小画画就被师傅夸,娘娘可以去问!”
苏月妩挑眉看他:“何须那么麻烦,你回去再给本宫做一支仙桃树模样的,本宫就信你。”
高文斌毫不犹豫就应下了,为了自证清白,也不多废话了,转身就回家去做簪子去了。
待他走后,付申笑意不达眼底道:“娘娘何必逗他。”
苏月妩嗐了声:“要不给他找点事儿,他还得进宫缠磨人,这下好了,至少得安生十天半个月的。”
付申恍然,笑了。
*
苏月妩披着墨色狐皮披风,围着同色围脖出了瑞安殿。
走着走着,忽见墨色上染了一点白。
她抬起头,望着苍白郁沉的天空:“要下雪了啊。”
不远处,穿着月白色宽袖袍出来找她的沈珩站住脚,遥遥地望着她。
付申见了,压低声音提醒:“娘娘,陛下来了。”
苏月妩收回目光,瞧了过去。
沈珩今日穿得单薄,头发也没用发冠束着,只一条月色发带松松绑系,半披散在肩头,面容上冷峻的棱角早已被抹平,流畅的弧度中透着温静。
他狭长的眸清澈又深邃,清澈在于眼中只有她,而深邃则在于,看不出什么情绪。
61/70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