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看他一眼, 像是责备,也像只是说话之前下意识看一眼对方,“这么多天了, 也没见你们主动带我过去一趟。”
严泊裕意外, “妈没带你去过?”
当然没有。她都知道我不是二小姐的孩子, 怎么可能还主动带我去看。云遥腹诽。
她自己也是, 因为明白二小姐活着, 完全没意识到立坟塚这件事。
车厢好一阵静谧, 严泊裕转头看她一眼,女孩已经无聊地看窗外的风景了。
一看就是没带她去过, 不知母亲怎么想的。严泊裕也没在这个话题多聊,在她心上剌伤口,点开车载音乐,“要听歌吗?”
她回头看一眼,“不听。”
严泊裕自己点一首轻音乐。
墓地在郊外风景甚好的一座矮山上,严家有自己的墓园,葬着严家的历代列祖列宗,但给严梵星下葬的时候,严家大哥和老三说她早说了不愿进严家墓园,不然到地下见到祖先,少不得唠叨,专意点了这一处风景秀丽的矮山,自个儿清静清静。
那时严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对她充满了愧疚,自然是什么都愿意依她,便在这选了一址背山面水的好地方。
进了墓园,两人下车,一起往山上走。
严梵星的墓碑立在山顶,整座山头最好的位置,碑前干干净净,但不像其他是平整的,上面刻了桔梗花的金色纹路,云遥蹲下摸了摸。
严泊裕说:“这是桔梗,二姐最喜欢的一种花。”
云遥抬头,看着碑上的照片。
虽然早已经不记得初见时二小姐的样貌,但见过她随着严泊裕长大而变化的照片,能猜到,这应是她“离世”前的模样,也应是自己初见时她的模样。
乌黑发丝挽在脑后,脸颊耳朵干净,只脖子里戴一根金项链,穿着黑色西装。
很沉稳干练,充满魄力的样子,但并不像有的女强人强势的令人胆怯,她的眉宇间有一种温和的风韵,只这样单单看着,就让人有安全感,让人心生依赖……
正忧伤着,忽听见不远处响了一声,云遥静了半秒,凝神感觉是哪里,迅速回头。
相邻的另一座山头,一片比人高的草剧烈晃动,恰好这会儿起了风,山头风更大,周围的草也开始摇晃起来,再想分辨那人藏去了哪里,或者是否已经跑了,已经很难分辨。
“人跑了,回头吧。”
云遥立刻瞪他,“你早发现了?”
“离那么远,拍照的,怕什么?”严泊裕语气淡淡,“你来看你妈,有什么可怕被拍的?不来看你妈才是值得怀疑的。”
“早发现不早说……”
“嘀嘀咕咕的,对你妈嗑两个头吧。”严泊裕后退一步。
云遥才不对着二小姐的“坟塚”磕头,转身往山下走,“回去吧。”
“我让你给你妈磕头。”严泊裕站在原地,朝女孩倔强的背影喊。
“不磕。”
“……你这丫头,闹什么脾气。”
猜着可能是自小没见过,谈不上多大的情分,何况以她的性子,给谁磕头都不太可能,严泊裕便没在这件事上多做勉强。
他追下山,见她臭着张脸,知道是生气了,难得好脾气说:“我也没发现多久,何况离那么远,我还跟着,不会让你有事,就没告诉你,省得你紧张。”
见人脸色未松,又道:“下回告诉你,行不行?”
云遥扭头问:“上回在医院,你是不是也早发现了?”
严泊裕立刻说:“没有,我事先真不知道。”
他只是过去的时候见顶层没什么人,奇怪了一会儿,转念一想,萧郑息的地方,不会有人敢对他们动手脚,以为是萧郑息故意撵走了,后来问了一嘴,确实是他觉得被一小姑娘伤了命根子这事儿丢人,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在这住院。
“现在也没找到人?”云遥问。
严泊裕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云遥又白他一眼,虽嘴上没直说他没用,眼里已经明晃晃地嘲弄了。
严泊裕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也没说什么,确实没办成事儿,没什么用。
后来他派人去调一整条路的监控,发现那一天的录像都被人操纵删除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给他留。
“你说刚才那是谁的人?你大哥?还是三哥?”云遥思索着问。
……
“大哥!”
豪华别墅二层,双扇红木大门被从外大力推开,男人大跨步进来,将照片摁红色大办公桌上,“你看看!”
严家大哥因为他毫无规矩进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产生的恼怒,在看见照片的时候散去大半。
自从这个外甥女回来,三弟就没有一刻是松懈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他那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怎么了?不就是去看看星儿?”
“去看二姐当然没问题,问题是她的反应。”
严家老三点点外甥女平静的脸蛋,“她那天看见姥姥的时候反应那么大,到了亲妈墓前就这反应?”
身体抵着桌子俯身,老三双手撑在两侧,低声问:“大哥,说实话,你真觉得她是二姐的孩子吗?”
“亲缘鉴定都做过了,不然还能是我们几个在外面的私生女?那时候老四多小,也不是我们俩的,除了星儿没其他人了,何况齐成都认下了。”
“还是你觉得妈能搞错?”严家大哥问。
老三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心里就是不信。
“你看她长得那个样,和二姐姐不像,和我们不像,也不和齐成像……。”
严家都是端庄大气的长相,齐成又是斯文儒雅的长相,但这个外甥女,却是个明艳勾人的模样,眼波流转时动人心魄,做低伏小时又是小白花似的惹人怜爱,哪个都不是他们严家人能做出来的姿态,何况是他素来以坦荡稳重著称的二姐姐……怎么都不会生出个这样工于心计的孩子。
严家大哥问:“你是怀疑妈做的鉴定是假的?”
“谁能百分百保证做鉴定的医生没被这丫头收买?”老三扬声问。
知晓自己这个三弟有疑心病,严家大哥敷衍说:“你要不信,你就再鉴定一回,现在又没有什么难的。”
先前外甥女被老太太圈在老宅里,派去看管的又都是她自己的人,他们想弄到什么不方便,但现在那丫头自己跑出去上学去了,再取点什么重做一次,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老三没说话,但人至中年,微浑眼珠浮动的细碎光芒,告诉严家大哥,他已经心动了。
第40章 眉目
晚上, 云遥和齐成在杂物间翻箱倒柜找当年那封信,男人几次欲言又止看着她。从她今晚回来就是这个样子。
云遥扫他一眼,直接问:“想问我妈的墓地?”
齐成脸上闪过尴尬, “我不问星儿葬在哪里, 她那……风景好吗?”
“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齐成却感觉更尴尬了。
她应的毫不犹豫,让他明白自己问了句多废话的废话。严家女儿的墓地,风景怎会不好。
云遥无奈说:“严泊裕说了, 不让我告诉你, 你就当我没去过, 别想了。”
“嗯。”
“你们搬来这之前,住在哪儿?”
“在东莲,不过搬家的时候那里就搬空了,东西应该都在这了, 这都是你奶奶当年的陪嫁嫁妆,我说扔了, 她舍不得, 就都堆在这了。”
“哦。”
两人在这翻腾到半夜,没关门,呼嗤垮啦哐哐当当的声音弄的整个一楼都嘈杂喧闹。
齐老太太腿脚不好, 上下楼梯不方便, 住在一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屋里太过安静, 她一闭眼, 就能听见外边翻东西的声音, 越听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听得清楚。
一连多日, 父女俩只要在家,都要翻找到深夜。
……
落地钟连敲几道钟声,齐老太太终是慢腾腾地爬起来,穿上拖鞋,拉开门出去。
外面的声音更吵闹,他们似乎在搬上面的一个柜子,齐成紧张说:“慢点慢点,还是我上去吧,我怎么都比你力气大。”
“没事,不沉。”
老太太走到门口朝屋里看,房间说乱不乱,但明显都被翻过了,柜子前,孙女踩着高脚凳搬上面的一个皮箱。
“都十二点了,瑶瑶明天还要早起上学,赶紧睡觉吧。”老太太说。
“不着急。”
女孩神情专注地看着皮箱,打开皮扣,一点点仔仔细细地翻里面早已经破旧不要的零碎物件。
齐成也去翻另一个大号纸箱,随口说着:“妈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们。”
齐老太太看着两人埋头忙碌,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一个是一起生活了大半辈的亲儿子,一个是盼了半辈子,突然盼到的亲孙女,都因为她的一句话搭夜在这找来找去,这么多天下来,她心里的愧疚都要漫天了,怎么可能睡得着。
“别找了……”老太太叹气,“阿成,瑶瑶,别找了。”
“妈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们,过会儿我们自己就去睡了。”
云遥扭了下头,待看清老太太清苦的脸色,关系道:“奶奶,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先回去睡吧。”
“我哪睡得着啊。”老太太招招手,“别找了,别找了,别白费功夫了,找也找不到了。”
云遥心道果然。
齐成却是十分惊讶,“妈,你什么意思啊?”
老太太连叹好几口气,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奈和屈服,“阿成,你要怪妈就怪吧,当初那封信我接到后……确实是丢了……”
“妈!”
老太太话音刚落,屋里陡然响起男人不可置信的震怒。
云遥吓了一跳,转头看着齐成。
男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几十载,他从未对自ῳ*Ɩ 己母亲柔善的秉性怀疑半分,却不想,她竟能欺骗自己近二十年。
愤怒、失望、连绵不迭的后悔、对星儿的愧疚和多年思念的伤痛,让他五脏六腑交杂混痛,涌起无数声指责和质问。然而,对上此刻泪眼婆娑的老母亲,又什么话都指责不出来。
“你……你明知道星儿对我多重要,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齐老太太也心苦口苦,眼泪扑簌簌地掉,“你那时候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你自己忘了,妈忘不掉,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振作起来了,生活有点起色了,妈怎么能、怎么能让一封信再把你拉回地狱里的日子,我是你妈,我害怕啊,我不忍心啊……”
她也怨,怨老天不公,就那么带走了年轻姑娘的性命,也带走了她儿子的魂。即便严家看不上他们,不愿意这门亲事,可只要人在,她儿心就不空,就有支柱,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可她再怨,再恨,捶胸顿足也没有办法啊。
老太太哭得喘不上来气,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握拳锤自己的胸口顺气。
她这段话将齐成拉回刚刚彻底失去星儿时的心境,呆愣愣站着,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只有站在一旁的云遥冷静的像个局外人,她现在只关心齐老太太当初打开那封信看了没有,这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了。
“里面的东西呢?信里面都装了什么?”
女孩如玉石般冷脆的声音响在房间,突兀地打断母子两人悲痛的情绪,齐老太太先走出来,擦擦泪说:“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齐成立刻急问:“信、信写了什么?”
老太太看他一眼,不忍地低头抹了下眼,“信,是严小姐给你写的……诀别书……”
晴天霹雳!
齐成被这三个字劈傻在原地,呆呆望着虚空的前方,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被抽空,灵魂脱离肉-体,回到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到星儿的一颦一笑……又很快被拽回来,那顷刻间袭来的孤独和心痛让他浑身胀痛的像是要炸开,仿佛一只无家可归的雨中飞燕,浑身颤抖地捂住心口,依旧止不住痛,更回不到曾经。
他的星儿,他的星儿……
老太太被儿子这副浑身发红,颤抖不止的悲痛模样吓到,慌乱跑过去扶住他,“阿成!阿成……阿成……你怎么样,你别吓妈,别吓妈啊……”
“瑶瑶,瑶瑶快看看,快看看你爸爸怎么了?”
老太太实在太慌,竟慌不择路地拽住一个小姑娘做主心骨。
可云遥哪见过这种场面,但又不能冷眼旁观,私心里,她还是觉得这个便宜父亲不错的,最起码比她的亲生父亲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于是拽上他胳膊,摇一摇说:“好了。”
说一声停下,觉得这一声有点硬,调整腔调,放软声音说:“爸爸,别伤心了,你还有瑶瑶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瑶瑶怎么活啊……”
老太太也赶紧说:“对,阿成,你还有瑶瑶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女儿呢,你可不能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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