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莘拎着头颅慢慢走出去。
她知道,从此她的噩梦结束。
第42章
“要下雨了。”
看着车窗外不断迫近的乌沉云层,凡岐把降下的玻璃重新升起,含有放射性物质的积雨云远远看去影影绰绰像是内部盈满了污浊的塑料微粒。
密集雨滴落在车顶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副驾驶的留乐自从上了车就陷入一种低迷的情绪中,仿真皮被凡岐的匕首割出了个口子,交错的线路毫不避讳地就这么袒露着。
留乐情绪波动最激烈的时候, 也只不过是用枪口抵住凡岐的下巴, 到底还是没有开枪的决心,凡岐其实并不是很意外。
虽然她不会放任威胁的存在,但留乐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的,脱离仿生人思维范畴的强烈个人感情,以及对自己以复制体存在的伦理反思,都让凡岐觉得, 她是一只纸扎的老虎。
架势很足,但伤害性为无。
所以凡岐想也没想就朝她的脸来了一拳,没有刻意收力,砸得留乐这个脆弱的仿生人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面部抽搐, 握枪的手软绵绵, 枪支也掉在一边。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雪亮刀刃便蹭着脸重重擦过。
留乐愣愣地摸了下眼周的皮肤,已经被割了个口子,匕首很锋利,直接把面部加固的保护层也划透了,她甚至能直接摸到错杂分布的线路。
她没有痛觉,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也没想着再揍回去,盯着凡岐看了会,只是眼神木讷地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这时,有人大踏步迈了进来,熟悉的女声看到她们这幅对峙的场景,惊奇道:“哟,怎么你们俩还打起来了。”
付涧掀开遮雨的兜帽,眼睛发亮地在留乐那张负了伤的脸梭巡了片刻,难掩的失望,“怎么就受这么一点伤。”
看向凡岐时,她的那双眼睛隐隐想要显露出兽相,瞳仁变得细长,盯着人时毫不掩饰恶意,“好久不见,凡岐,之前在军区所怎么瞒着我?”
“佛伦斯的事你都知道。”凡岐还没开口,留乐先眸光锐利地问起她,“你知道这些,但没想过告诉我,为什么?”
“你是在问我?”付涧指了指自己,突然用一种讥讽的眼神笑出声,“告诉不告诉你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杀人,你杀过多少人你自己清楚。”
见留乐垂着眸神色难辨,付涧也没想着收敛,夹枪带炮地说:“装什么良心未泯的大善人,就算告诉你又怎么样,你难道还真要去找一些罪孽深重的人投喂污染物。”
她举着两条胳膊往留乐的方向逼近一步,手心摊开,“看到了没,大家同样都是手上沾满无辜鲜血,你以为你多干净。”
“别装了。”
闻言,留乐仰头舒出一口气,敛眉冷目,一贯温和无攻击性的面容变得冷肃,她绕过凡岐走下楼梯,直接走到停在楼下的车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这里只剩下凡岐和付涧。
“托你的福,我的污染形态现在都还没恢复,别人花重金都求不来的提取液,你倒好,一生气直接把车炸了。”付涧皮笑肉不笑地说,接着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枪别在腰间。
凡岐微微蹙起眉,还没说什么,却见她朝自己扔过来个什么物件,定睛一看,是之前放在军区所没有时机取出来的骨锯。
付涧:“有个小姑娘让我转交给你。”
凡岐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梅莉的身影。
“谢谢。”她接过骨锯掂了掂,收了起来,果然还是自己的武器用着顺手。
付涧是专门来接她们赶往武/装部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通讯器一直没有人联系,说明那边也已经稳下来了。
想到这里,付涧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战况如何。
车行驶在茫茫雨幕中,密集雨滴打在车顶发出明显的响声。
天气恶劣,基地的居民不约而同地闭门不出,就连往日里巡逻的队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凡岐侧目看向窗外,在注意到武/装部门口停着的一辆几乎几层楼高的装甲车时,眸光微动,雨幕倾泻如注,一颗人的头颅高高悬于半空,双眼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痛苦而怨毒地盯着虚空。
“是孟商。”付涧笑着挑起眉,怕凡岐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没听过他的名字,她又解释说:“是孟莘的父亲,他是武/装部的前任首领,啧,死得真惨呐。”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挣脱身旁人的阻拦,推开伞冒雨朝刚出武/装部的孟莘跑过去,原本一头柔顺漂亮的长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是梅莉。
凡岐皱起眉,抬眸看了眼悬在空中的头颅,像现在这种情况,按照孟莘那种谨慎独断的性格,如果不是她默许的话,梅莉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待着。”孟莘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杀掉了自己的父亲。
倘若忽略掉她被大片血迹洇成暗色的作战服,梅莉都要以为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噩梦,而孟莘还是她心目中那个被自己敬仰、当做榜样的姐姐。
“你为什么要我看见这些?”梅莉嗓音发着抖,不是惧怕,而是难以置信,“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人,连里斯夫人……”
孟莘觉得她真是天真到无可救药,“梅莉,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今天目睹的所有都比不上战争爆发的半分残酷,如果我再不动手,北方基地就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到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这么多人。”
再说了,里斯夫人实在是过于顽固,非要咄咄逼人地伙同其他负隅抵抗的废物,一起质疑她弑父夺位的手段。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但有很多事情是分不出严格的对错的,孟莘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梅莉的美好幻想,强行把她拽进了残酷的真实里。
“我杀一小部分人,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我是在保护你们。”孟莘说:“我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有本事就像我一样,把我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
她话说得十分嚣张,但又确实没有随便夸下海口,孟莘的确是有这样的实力,足够和磅礴野心相匹配的强硬手段。
否则也不会大胆地寻求与风暴眼组织的合作,弑父夺权,甚至还直接给基地换了个首领。
说完,她敛眉大步离开,身侧的属下立刻撑开伞罩在梅莉头顶,带着魂不守舍的女孩坐上干净整洁的商务车,没有注意到凡岐一行人。
“这边的事差不多快要结束了,你想好了吗?”坐在副驾驶始终沉默的留乐冷不丁开口问凡岐。
“好。”凡岐言简意赅。
“想好什么?你们又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付涧不满地拧起一双浓长的眉毛,这俩人碰到一起时总会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你来我往地对话,总是让人一脑门困惑。
她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看不懂。
留乐:“凡岐同意跟我们回组织。”
“回哪!”付涧猛地提高了声音,愣了会,反应极大地看向凡岐,语气中透着嫌恶与不满,“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不去吗?”
付涧这人与留乐有极大的不同,心里有什么事都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在凡岐看来,脑子似乎不是很灵便,她自然知道付涧的那点心思。
无非是因为被炸伤的事想从她身上出口恶气,现在凡岐同意和风暴眼合作,无疑是为付涧的行为举止上了道枷锁,有了“同伴”这层关系,她就算是想和凡岐斗个你死我活,也要顾及到首领的面子。
“又想去了。”凡岐说。
“你——”
留乐及时打断她们的对话,“首领刚刚发来讯息,催我们回组织,说是有事交代。”
首领的名号于风暴眼组织的人而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闻言,付涧这才不十分情愿地止住口,重新启动了车。
“等一等。”凡岐突然开口,认真地盯住留乐恢复了沉静的眼眸,说:“我想去和梅莉见一面,可以吗?”
这是在询问吧,留乐神情复杂,经过这么多事,她大概对凡岐的性子有点了解,极其厌恶被人掌控,是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劲儿。
这也是凡岐性格的矛盾之处,她好像不怎么在乎自己,动不动就扔炸弹断手臂的,又格外莽,掩藏身份跑到军区所躲避通缉令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但留乐也能看出来,她又是渴望自由和生命的,否则也不会走那条看似凶险万分但说不定会有一丝生路的险恶崖道。
都说一贯作风冷硬的人在柔和下来会让人受宠若惊,留乐算是明白了,她真的有一瞬间,因为凡岐的主动询问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想去就去。”她低头看了眼通讯器上的几行简短讯息,时间也算充足,只要不浪费太多时间,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再说了,凡岐明显不是那种会对短暂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产生感情的那类人。
顶多就是道个别。
事实上,留乐猜的没错,凡岐的确是去道别的,梅莉坐的那辆车还没驶离,在她敲开玻璃,窗户落下的刹那间梅莉吃惊地看过来,语气中有难掩的欣喜,“昔拉,你收到你的东西了吗?”
见了面居然是问这个,凡岐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眉眼柔和了一点,点点头,说:“拿到了,谢谢。”
“不客气。”原本神色恹恹的女孩趴在车窗边冲她笑了笑,湖绿色眼睛深处倒是多了几分郁郁的沉淀感。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凡岐说。
梅莉瞪大眼睛,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话来,踌躇半天,干巴巴道:“啊,这样啊,那、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凡岐:“或许吧。”
听到这句话,梅莉的心情明显的低落了下去,在凡岐面前,她勉强抬了抬唇角,说:“昔拉,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算是吧。”凡岐想了想,说:“有一件事,其实我不叫昔拉。”
梅莉瞳孔地震,你居然骗我!
车厢内只有梅莉一个人,司机坐在具有隔音功能的隔挡板外的驾驶座,带她来的属下已经离开了,北方基地刚经历了一场洗牌,凡岐又即将前往风暴眼组织,便也没想着继续欺骗下去。
“我就是那个被基地通缉的独臂女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的真实姓名是凡岐。”
通缉?独臂?信息量超载,梅莉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你……”
凡岐笑了笑:“抱歉,之前骗了你。”
这下子梅莉又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那不是情况特殊嘛,你安全就好。”说着,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幸好你没事。”
凡岐:“多谢,我要走了“。
梅莉依依不舍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走,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过哪种生活了。”
本欲离开的凡岐脚步一顿,微挑起眉,说:“或许你可以试一试,多试几次,也许就找到了。”
好熟悉的话,没想到最后又用到自己身上了,梅莉怔愣片刻,突然笑得眉眼弯弯,“再见啦,凡岐。”
再见,凡岐没说话,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第43章
连绵的雨水将地面上斑驳的血迹冲洗干净,北方基地区域政府,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扩敞的遮挡棚外。
黑压压的人群里无一人例外,都在翘首以盼着队伍能挪动的再快点,早点轮到自己登记居民信息。
符涯作为百物山群众选出的代表,负责在居民登记现场维持秩序,防止有人插队闹事,吼得嗓子快要冒烟,他接过妹妹阿筝递过来的水壶,仰头喝完了,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一点。
“哥,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阿筝已经登记完信息,闲得慌,便百无聊赖地跟到他屁股后面东跑西跑,热得满脸通红也不嫌累,还是和刚听到基地要把百物山居民转为正式居民这个消息时一样兴奋。
基地内部的大洗牌,让所有居民都捏了一把汗,因为这意味着掌握了他们命运的首领很可能会换个人当,未知便是恐惧的源头。
在听说武/装部联合基地外的组织控制住了基地命脉,他们一度担心过,因为武/装部给居民们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那位极端的战争爱好者——孟莘。
居民闭门不出,各式各样的讯息小报只能通过信号时好时坏的广播传达给他们,播报员用标准顿挫的声音描述出前任武/装部首领的头颅高高悬在空中的惊悚场景。
很快,军区所和各个重要的区域政府也相继被控制,孟莘和传言中的一样,格外狠辣决断,做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从前的旧部成员一个没留,无论是愿意肝脑涂地地跟随她,亦或是肆意唾弃咒骂她的,通通杀了个干净。
但孟莘恩威并施,又修改了一项法律,凡是基地内年龄合格的人均可以报名参与选拔。
除此之外,在基地里居住超过一年以上的人都被给予正式的、受基地法律保护的居民身份,施行速度很快,立即便通知了各区域政府即日起补录生物信息。
补录居民信息的任务传到符涯耳朵里,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的有些懵,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是狂喜,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做了一场虚幻的梦。
生物信息采集均是在技术型仿生人的辅助下进行,因此长长的队伍很快便到了尽头,符涯揉着酸痛的脖颈走到角落里,余光瞥到一辆车畅通无阻地朝着基地大门的方向驶去。
那边守卫森严,但值班员也并未要求车里的人下车进行例行检查。
但也仅仅是看了一眼,符涯很快便回过神,重新投入自己的任务中。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离北方基地的位置越远,雨势渐小,凡岐侧目盯着窗外飞速被甩在身后的荒凉景象,这里的土地大都龟裂干枯,远远望去都是格外显眼的裂隙,土地硬的像是石头。
她们已经离开了快两日,中途还下车添过一次汽油。
车上可供食用的食物不多,都是些紧急用来充饥的压缩饼干和零散巧克力糖,凡岐又回到那种进食只为了保命活着的吃法。
留乐和她都不是会主动挑起话头的性格,只有付涧偶尔犯个无伤大雅的贱,在发现没人愿意理睬她,这样几次后付涧便也失去了兴趣,只打开广播听。
这几日一直是留乐和付涧轮换着驾驶车,凡岐没有系统学过驾驶车辆,又不认识去风暴眼组织基地的路。
在横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河道公路遗址后,肉眼可见的,车外的景象渐渐有了变化,巍峨的石壁高高耸立在两侧,其间覆满了潮湿的苔藓,废旧的公路遗址一直通到石壁尽头的无边潭水中。
潭水幽深,湿滑的石阶没入其中。
留乐揉了揉因为驾驶时间过长而疲惫的双目,靠到座椅上,说:“到了。”
凡岐:?
“就在水下。”留乐解释道:“其实刚开始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水,但因为地势低平,潭水倒灌时,最先淹的就是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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