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组织不远的公共驻扎营附近有一家分店,桑禹还没买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饭饱胃暖,谈尧靠在机械奶奶的铁疙瘩臂膀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隔了大老远还要贱兮兮地用脚踢了踢,扬起一阵沙尘,“哎,薛潮,决斗吗?”
决斗这个词还是桑禹闲得无聊的时候给她讲的,在小孩子简单的理解里,谁赢了谁就厉害,因此谈尧动不动就要和拉着薛潮和她决斗一场。
通常都是薛潮赢,除了谈尧使用小诡计侥幸扳倒对方,否则就一直是薛潮在赢,她跟在桑禹身边的时间更长一些,相比之下也更有天赋,招式虽然稚嫩但还能窥到一股决绝的狠劲儿。
面对谈尧的挑衅,薛潮不为所动,小小年纪就透着老成持重的感觉,白了对方一眼,嗤笑道:“无聊。”
“你装什么!”谈尧被激得吱哇乱叫,跳起来就扑向浑身都透着嫌弃的薛潮,两人顿时打作一团。
见桑禹面沉如水,机械奶奶笑呵呵地打圆场,“小孩子嘛,活泼一点好,以后她们都是玩到大的朋友……”
三天后,桑禹收到了留致和发过来的身份信息,原本的名字改成了谢鸿,只不过身份变成了普通的基地土著,是个常年活动在基地外的商人,在义务班读过两年的基础生物学。
身份卡被邮寄到了离风暴眼组织很近的一处公共驻扎营,她拆掉包装纸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除了身份卡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收件人信息,连寄件人的名字都没有。
北方基地的通缉令只在基地内有效,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招揽对方基地的叛逃者,所以她也无需担心通缉令的影响。
这种邮寄单是可以隐藏寄件人信息的,只要给的钱够多。
一周后,桑禹依言前往南方基地报名,怕其他人发现,她特意提前告诉她们自己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趟,防止夜长梦多,她天没亮就走了。
休眠舱的桌子上留有她昨天晚上买的炸土豆条,收摊前的土豆条价格低廉,她专门在驻扎营守到卖的剩下最后一份才买,回到组织已经是深夜了。
机械奶奶没有回休眠舱,一直在等她,见她掂了一份炸土豆条,惊讶地问:“你哪里来的闲钱?”
桑禹讪笑,“偶尔哄一下小孩的钱还是有的,就是不太热了。”
“没事,明天起来我给她们热一热。”
清晨的露水重,半人高的沙草繁茂,被风卷动着翻出浪来,桑禹乘搭附近佣兵团的车坐到南方基地,佣兵头子和她算是老相识,笑着锤了一下她肩膀,“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还是知识分子。”
实则是“关系户”的桑禹不自然地笑笑。
“要是考上啊记得请我们喝酒,不要掺水的要烈酒!”
“那肯定的。”她满口答应。
机车的嗡鸣声渐近,一阵烟尘被卷起荡了人满脸沙土,穿柳丁靴一身佣兵打扮的女人从机车上跨下,臂弯里还夹了个使劲埋头不敢给人看的小孩子。
头发剃得很短,像是薛潮异母异父的姐妹。
等等,桑禹皱起眉,越看越觉得那孩子熟悉。
“老大,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说是你妹妹,缠着我非让我把她带过来,不带就赖我车上不走。”佣兵苦哈哈地挠了挠脸,一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模样。
闻言,佣兵头子愣住,“啊?我哪来的妹妹?”
佣兵:?
眼看着那孩子恨不得把头缩进地里变成鸵鸟躲避现实,桑禹只觉得火蹭蹭往上冒,在佣兵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揪住那孩子的耳朵,拧了一圈。
“啊疼!”薛潮难得不像个小大人,涨红了脸喊疼,使劲躲避桑禹意欲抽她的手掌,试图讲道理,“打小孩犯法。”
犯法,桑禹气笑了,毫不留情地在薛潮屁股上抽了三巴掌,“谁让你跟来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你一个小孩……”
“你别走呜、对不起。”夹杂着隐忍哭腔,薛潮再怎么早熟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最好面子,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屁股,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个劲儿地往桑禹怀里埋。
桑禹打得手心发麻,自己先心疼起来了,又气又心疼,更多的是后怕,这么一个小孩,怎么敢随便坐陌生人的车。
佣兵头子和佣兵们面面相觑,本来他们以为这小孩是碰瓷的,桑禹一动手便明白过来这俩人认识,见小孩哭得怪惨,她干巴巴劝道:“小孩子嘛,调皮是肯定的,打一顿就算了。”
桑禹勉强笑了笑:“谢了,这孩子没事多亏你们,改天请你们喝酒。”
“小事小事。”
说罢,桑禹抱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倒霉孩子,薛潮近来重了不少,她一只手费力地掏出通讯器给留致和发讯息,一不小心碰到了拨通键。
那边很快就接了,但是谨慎的没有先出声。
“啊,不好意思,那个我不小心碰到拨通键了……”
“没事。”留致和淡淡道:“你准备同我发讯息有什么事?”
“我这边遇到了点难题。”桑禹斟酌着说:“一个晚辈贪玩跟着我出了组织,现在我们就在南方基地门口,她还是个小孩就是贪玩跑出来了,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可以。”留致和倒是没有因此起疑心,“但是,你的意思是要亲自送她回去吗?”
桑禹愣了愣,“不可以吗?”
“时间不够,考核一提前半个小时进场,过时间考点会封闭,你就进不去了。”
桑禹有些着急,“可是……”
“你可以带她一起去。”对方显然因为这一波三折的进程感到不耐,“进场后我会派人去接她。”
直到通话结束,桑禹还怔愣在原地,默然把通讯器收起来,薛潮哭完了,死死抱着她脖子不撒手,这股黏人的劲堪比谈尧,“桑姐,你能不能别走。”
连老桑都不喊了,桑禹心情复杂,把小孩子放到地上,“我不走,我就是……”她话卡顿住,犹豫着说:“我是在执行一个特殊任务。”
薛潮眼睛一亮,“什么……”
“嘘。”桑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任务的名字叫英雄游戏,不被发现地完成任务,就算成功,你不可以问也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还有,以后你不能叫我老桑了。”
“那我喊你什么?”
“我现在的名字是谢鸿。”
“谢红?为什么要改名字,谈尧和机械奶奶也不能告诉?”
“不可以。”
“那谈尧不和我们一起做任务?”
“只有我们两个。”桑禹强调道。
薛潮虽然早熟,但到底是个心智稚嫩的孩子,被蒙在鼓里,还下意识觉得老桑这样的大人不会撒谎。
傻乎乎的真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秘密任务,桑禹也没有预料到,这次离开就是最后的告别。
第54章
“请重新检查一遍随身物品是否已经全部卸下,实验室不允许外来人员携带任何物品进入。”
进去实验室前,负责相关工作的人员不断确认她们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简单检查过后, 还要再过一道探测门。
有识别不出来的未知物品便会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桑禹按照墙上的指示标高抬双臂进入探测门,没有提醒的声音响起,这才松了口气,和留致和提到的流程大差不差,游骑军团调去实验室担任安保工作的两个名额有她的一个。
另外一位是团里四分队的队长,染了一头嚣张的红发,不说话注视着人时丹凤眼隐隐透出不耐烦来,瞧着脾气不怎么好,她平日里没和这个人有过什么交集,进了实验室的大门就被留致和派来的人领到办公室。
在封闭室内做完全身消毒后直接套上了洁白的无菌服,留致和同样是一身无菌服,只不过颜色和助手区别开了,是浅蓝色,戴上护目镜和呼吸面罩后,金属仪器柜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桑禹算是知道为什么留致和那么笃定不会被人发现了。
就算是薛潮现在站在这里,也一定认不出来自己是谁,更别说一个平时和她几乎没有交集的人。
“走吧。”留致和率先走在她前面,没有多余的言语,桑禹清楚她已经安排好了代替自己值守的人。
南方基地的生物实验室和比桑禹想象中的还要先进,验证通过身份, 内置金属大门才缓缓打开, 头顶的几排白炽灯在狭窄且长的走道投下冷森森的光,地板上干净到可以反射出人漆黑模糊的影子。
踏进走道的一瞬间,桑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因为这里的体感温度明显下降了好几个单位,紧挨着墙角搁置的空铁架以及角落里隔离消毒箱里废弃的尖锐针头也让她觉得后背发冷。
“这里是要比外面的温度低一点。”留致和解释道:“许多仪器需要冷藏低温保存才能降低损耗率,除了它们,还有一些畏热的生物,所以实验室里常年都是一样的温度。”
“什么生物。”下意识追问完,而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点越界了,正准备打个哈哈跳过去这个话题,留致和已经又停在一间升降梯前。
“等会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女人背对着她在梯门的控制屏上戳戳点点,梯门打开,桑禹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头发梳得特别整齐,夹杂着银色的黑发全部束在脑后挽了起来。
进了升降梯,里面位置逼仄,俩人的距离不得不急剧缩近,桑禹甚至发现女人在无菌服里反着别了一枚勋章似的小物件,图案面向里头看不见,细微的银色别针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
她第一反应是,为什么留致和可以无视实验室的规章制度携带金属物品进入实验室,这就是关系户的底气吗?
升降梯停在负三层,寂静空无一人的走廊只回荡着她们有节奏的脚步声,一道缥缈毫无依据的念头流水一般淌过脑海,头发梳得那么整齐,还佩戴了胸针一类的饰品,怎么看着有点像是某种郑重的纪念呢?
想到这里,桑禹猛地摇摇头,加快脚步跟上前方的女人,她在想什么啊,纪念谁,总不能是已经失踪了的留乐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
隔着透明的玻璃柜看到那具苍白的女孩尸身时,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算没有见过留乐,任何人站在这里都可以一眼辨认出这是留致和留教授的女儿。
因为她们母女俩的脸部轮廓非常相似,再加上留致和带着满眼眷恋地用手指隔着玻璃厮磨女儿的脸这幅诡异场景,傻子都猜得出来她们是亲人。
“留教授。”猝不及防传来的声音吓了桑禹一跳,这才发现体型庞大的精密机械后还站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女人,长长的马尾高束在脑后,白色无菌服的扣子规规整整地系到了最顶端,桑禹辨别不出她的准确年龄,但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严谨的冷淡,见到留致和身边的桑禹时,也只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是我的助手,范瑕。”介绍女人的身份时,留致和的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随即目光重新转到灌满贮藏液的玻璃柜,“留乐,我的孩子,你知道她,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从始至终,女人的声音一直是平缓的,情绪始终克制没有丝毫失态,但桑禹能够察觉到密封冰层下迟缓流淌着的沉重悲恸,不喧闹,只是沉默。
留致和慢慢凑近玻璃柜,她的女儿正静静躺在里面,用来延长尸身保存时间的黏腻液体漂浮着一串微小的气泡。
离得近了,桑禹才看清楚,女孩的尸身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完整无损,脸部隐约可见突起的几处不平整,似乎是后期修补过面容和躯干,在发现尸身颈部一道不明显的肉色线状物时,她才确定自己的想法。
“搜救队没找到她的身体,因为我已经提前带她回家了。”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运作产生的细微声响,混有咕嘟咕嘟的液体循环的声音。
留致和旁若无人地隔着玻璃柜轻轻用指节叩了叩,像是在和沉睡的女儿进行交流,这场面乍看去实在是有些惊悚。
换做普通的母女,大概还是温情满满的画面。
桑禹想了想,说:“基地把这件事瞒下来,很可能是想抓紧时间造出来一个仿生人蒙骗你们。”
“我知道。”留致和头也不抬道:“留乐出生那天起就是基地的人质,用来牵制我的人质。”
“那仿生人……”
“我会装作看不出来。”留致和笑容戚然,“反正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如此容易哄骗,或许是因为我对留乐真的不够好,所以他们才觉得我分辨不出来真假。”
听着女人低声细语地对着玻璃柜里的人说个不停,桑禹有些不忍心制止她,生怕会打碎一位母亲的脆弱梦境。
就在这时,那位扎高马尾名叫范瑕的年轻女人从封闭常温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个培养皿,桑禹下意识地投过去目光。
这一看,刚刚消下去没多久的鸡皮疙瘩卷土重来,脸色苍白,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什么……”
培养皿里,蜷缩着幼小身躯的婴孩浸泡在半透明的不明液体里,皮肤红红的,小小的拳头紧攥着抵在胸前,像是一个虔诚的祈祷姿态。
“这……”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桑禹头皮发麻,“你们该不会是。”不会是什么丧尽天良突破道德伦理底线的人体/实验吧。
范瑕淡淡打断她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只是一具没有心脏的躯壳,基地从树干里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没有心脏,但是仍保留有生命体征。”
虽然很虚弱,但她确实是活着的。
“你们保存这个做什么?”桑禹百思不得其解。
“有研究价值。”
不出所料的答案,桑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她仍然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留致和没有主动开口,她也不能贸然去问,毕竟还有个不知底细的助手在这里杵着。
留致和:“范瑕,你着手准备仿生人吧,这边我来。”
范瑕轻轻应了声,转过了身,鹤一般挺拔的身姿消失在高高摞起的笨重机械仪器后面,桑禹只偶尔听到沉重锐利的拖拽发出的动静,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虽然好奇,但留致和没有吭声,她也不能冒冒失失地自己跑去看。
留致和走到实验室的控制台前进行操作,蓝色指示灯亮了两下。
紧接着装有留乐身体的玻璃柜缓缓沉下,严丝合缝地嵌进实验台下的空隙里,留致和换上一副新的胶手套,用消毒剂洗了一遍手。
然后,在桑禹的注视下,她从层层保护的冷藏柜里如视珍宝地捧出一颗形状似肉瘤的机械疙瘩,凹凸不平的细密纹路交错纵横在其中,竟让桑禹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它就像是一颗心脏。
属于人类的心脏。
但不管外观瞧起来有多相似,在桑禹眼中,这也只是一块铁灌钢砌堆出来的机械心脏,并不是真正的鲜活的属于人类的器官。
“人类总是喜欢嘲讽仿生人的脑袋像是四面漏风的蜂窝,不具备任何自发的思考能力,所有的有意识思考都是已知信息的再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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