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寻脸色不很好看,“我从来都不屑于说谎。”凡岐不置可否,那副态度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够相信你的话。
男人便问:“你想怎么办?”
凡岐说:“你和我待在队伍最后,亲眼见所有人进入媒介,南方基地的人类也全部离开,我再放你走。”
窦寻几乎是立刻便反驳起来,“不可能!”似乎是觉得她的要求刁钻,他皱起了眉,“转移总人数达到百分之五十,这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凡岐抱着手臂翘起腿,对面坐的是双手双脚都被镣铐困住的窦寻,她一副思索审视的架势,腰间悬挂着没有入鞘的骨锯,薄而锋利的刃面泛着雪亮银光,上面沾染的大片血迹全都冲洗干净。
即便如此,凡岐浑身都充斥着锐而冷的杀意,和她常用的骨锯一样,她此刻也像是出鞘的、不掩锋芒的浴血利器。
她垂眸盯着光洁的地面,“老实说,我不怎么满意你给的条件。”
说着,凡岐施然起身,走近被束缚在钢椅上的男人的同时,十分顺手地取下骨锯,一边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言出必达的人,不巧的是,我们对彼此都不太信任,可惜。”
窦寻无视她手上闪烁着寒意的骨锯,依旧是游刃有余地微微笑着:“凡岐,你这是准备杀了我?恕我直言,威胁和试探对你达成目的并没有任何好处…… ”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因为凡岐干净利索地将他乱蓬蓬的头发割下来一大把,打结的一撮撮头发落在地上。
凡岐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用骨锯锋利的那面逼着男人仰起脸,居高临下地用探究的目光梭寻窦寻的脸。
这种漫不经心、待价而沽的打量更像是一种侮辱,尤其是对窦寻这样自负的人而言,绝对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人愤怒。
果然,窦寻忽地下颌咬紧,直接迎着凡岐的骨锯将头送了过去。
见状,廖莘忍不住向前半步,理智告诉她凡岐不是那种随心所欲只凭心情行事的人,因此生生按耐下欲喷薄而出的就此阻止凡岐的念头。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出乎她的意料,因为哪怕是窦寻真的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凡岐也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真的用骨锯在男人左脸留下了个嘲讽意味十足的叉。
锋利的刃面割破柔软的皮肤,无数齿刺滚压而过剥开头骨上覆着的薄薄一层肉,深可见骨,红而烫的血流不要命一样喷涌而出,很快就染红脖颈和衣服。
像是没有痛觉,窦寻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死死盯着横举在脸前的骨锯,以及刚刚使用骨锯在他脸上刺字,此刻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凡岐。
下一秒,窦寻突兀地冷笑一声,脸上裂开的伤口突然翻涌出无数淡蓝色的丝,噬咬吞食着血肉,缝补破损的衣物般,很快便“修补”好,脸部光洁如初,一丝疤痕也没留下。
男人淡声说:“既然没有合作的想法,干脆全部死掉好了。”
他咬字慢条斯理,不见任何失控的情绪,如果忽略他说出的那句话,这个轻柔婉转的腔调,倒更像是在朗读短诗。
廖莘戒备地按下墙上的开关,在精神网疯了似的源源不断涌出男人体内时,特制玻璃墙内的几处暗管里有火光喷涌而出,高热席卷烧死那些精神网的同时,窦寻这个源头依旧在不断地释放。
窄小的一间禁闭室,很快就被精神网牢牢覆盖住,裹挟着浓浓的呛鼻烟雾,特制玻璃自中间裂开一道细小的缝,精神网一旦涌出,就会被凡岐斩断。
廖莘此刻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额前冒出冷汗,忍不住质疑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及时阻拦住凡岐。
本来他们是有机会活下去的……她懊恼不已,此时此刻脑海处回放的却是她一刀割下孟商头颅的场景。
令人心驰神往的权力,她才掌握在手心不到一个月,这是最可惜的。
很快,玻璃墙的裂隙更粗,浓烟滚滚溢出,凡岐算准时机提着骨锯向前,在玻璃墙完全碎裂坍塌的一瞬间跳入足以遮天蔽日的浓烟中。
“凡岐——”廖莘狠狠咬着后槽牙,打开门呼叫门口守着的巡逻员,叫她去召集所有的人来禁闭室,与此同时,担心误伤到凡岐,廖莘将室内的开关模式调转,密集的水雾从天花板降下,很快扑灭了明火和烟雾。
残损到仅剩下半块摇摇欲坠的玻璃,里面的景象得以被廖莘看清。
特制的钢椅此刻已经断裂成两半,骨锯斜斜插进墙里半寸,尚未完全消散殆尽的烟气中,窦寻被椅子腿断裂出的端刺没入胸膛,另一端在凡岐手中,将男人整个挑起吊在半空。
血淅淅沥沥滴淋到地面,形成了一滩血泊,凡岐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微微侧身避开离她眼睛仅剩一丁点距离的精神网。
这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以凡岐的胜利作为终结。
窦寻扶着地慢慢坐起身,没什么表情地从胸膛抽出半截血淋淋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尖利物件。在这过程中,咳出的鲜红血沫从嘴角溢出,即便如此,他还要以端正的姿态面对那个战胜他的人。
利器只差一点点便会彻底贯穿他的整颗脏器,窦寻放出精神网的本意是震慑凡岐,让她畏惧、妥协。
他在这之前真的认为凡岐不会随意杀他,可事实是,凡岐并没有因为他还有用便怀有吓唬之心,而他确确实实地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产生了惧意。
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下窦寻的精神网接收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从而疯狂攻击凡岐的薄弱之处,恐怕那把利器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刺个对穿。
是他赌错了。
他低估了自己对活着的渴望,也高估了凡岐对人类的同理心。
凡岐不会因为顾忌那些人类的命运从而对他手下留情,她在乎的只有自己,所以那把利器只会刺进窦寻身体,而不是她死在他的精神网下。
窦寻挺直腰杆靠墙而坐,原本胸口的血窟窿被颜色愈发浅淡的精神网修补缝合,因为伤势较重,又是致命伤,他这次修复的时间更长,脸色白得像纸。
“我同意合作。”男人轻声说:“百分之八十,不能再多了,如你所见,我现在伤得很重,凡岐,所以我很难不对你怀有警惕之心,毕竟我差点死在你手上。”
他没有发觉,此刻妥协的话语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他在这场失败的博弈中已经处于下风。
无论如何,那杆天平已然倾斜。
第91章
迁徙到联邦的指令是廖莘传递下去的,她这道指令通知得太突然,许多居民在得到消息时无一例外都是处于一个猝不及防的状态。
尤其是梅莉,她比其他人对镜子里的另外一个世界多了点了解,深深地清楚那个叫做联邦的地方也存在着极大的危险性,以及深渊一般的未知。
人类基地虽然落后、资源贫瘠, 但好处在于所有人都对这片土地知根知底。
在居民们安安全全地进入地下避难所后也不敢懈怠放松紧紧绷着一根弦的这种普遍情况下,人心不稳,部下并不是全部都对廖莘这个刚上任不久的领袖死心塌地,突然做出这样的指令,冒涉的风险不小。
廖莘考虑到了居民间有可能产生的所有疑虑,选择在当天晚上紧急开设会议,避难所没有一间屋子可以容纳下所有的居民,于是派几名知根知底的属下作为代表。居民们分别安排妥当,由这些人一间一间屋子地收集意见和问题,经过同类筛选归纳后送到廖莘手上。
收集意见和归纳总共花费了五个小时,夜很深了, C区依旧灯光通明, 平日里呼吁夜间节省能源的巡逻队队长也精神亢奋地守在广播室, 廖莘正在看手里那一沓薄薄的纸,是居民们所提出的所有心声。
其中言辞激烈甚至直接在问题中掺杂着辱骂问候的不在少数,全都被属下给截了下来,但时间紧迫,难免会有忽略掉的部分。
廖莘一页一页纸翻过,时不时在纸上记录下什么关键词,笔尖记录划过的沙沙声中,她忍不住闭了一下因为紧盯着某处时间太长而酸涩发干的眼。
梅莉在广播室门口勾头勾脑地看着,见她面容上明显的疲惫之色,拐回去到供给站接了一杯温水,挨着墙壁摆放的几张桌子被撞得歪斜,她禁不住多看了一眼,桌子上空空如也。
每天都会有巡逻员从储物间搬运出来大箱大包的食物和水,供给的东西完全够居民们的需求,甚至说绰绰有余。
供给站的食物和水是为了方便值班的巡逻员,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值班、巡逻上,人手不够,只能这些人不分昼夜的轮值,基地分发食物的时间固定,他们经常会错过。廖莘干脆叫人时不时往各区的供给站补充食物,从地下避难所的边缘A区到核心C区,供给站随处可见,巡逻员感到饥饿时也方便就地解决。
但很快,这些巡逻员就发现供给站的食物经常会无故消失,还不是那种少了一部分的情况,是被人扫荡得一干二净,除了水源充足。
没日没夜的值班巡逻就算了,现在竟然连个饱饭都没有,饥肠辘辘的巡逻员怒气冲冲地找到监控室,记录监控供给站附近一带的影像调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因为扫清所有供给食物的不是某个贪心不足的巡逻员,而是一些居民,男女老少都有,其中还有人是刚领完每日分发的食物和药品,手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就已经盯上供给站刚补充的资源。
两只手不够拿,就脱下外套兜住。不仅如此,也有胆大的人偷偷躲过监控溜到A区的供给站,那边人少,整日整夜传出精神网破坏大门的动静,多是值守的巡逻员,敢去那边的居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调监控的人员看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替他们找台阶,“可能,可能是没吃饱吧。”
在场的巡逻员都一言不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居民们压根不是没吃饱,虽说现在每日都会按时发放食物,但供给站的资源不是只有巡逻员可以享受,没吃饱、嘴馋口渴了,都可以从供给站区食物和水,谁都不会多说什么。
但这样毫不节制地抢占积敛,换成谁都圆不过去。
一边是劳累工作连顿饱饭都不能保证的巡逻员,一边是居民。廖莘下令整改过几次,口头教育、批评,必要时还会扣除每日发放的食物数量,但收获甚微,巡逻员依旧吃不上东西,甚至有次被有心人挑拨着闹事不去轮值。
于是她干脆把供给站提供给巡逻员的食物撤掉,只留下给居民应急用的一部分,巡逻员可自行去几处固定的仓库点拿吃的,虽然这样较于随处可见的供给站麻烦了点,但起码也算是顺利解决了巡逻员的吃饭问题。
廖莘就是在这次不大不小的麻烦中意识到,基地居民人心涣散,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个体的自私自利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想到这里,梅莉不屑地撇撇嘴,进去广播室把水杯搁到廖莘手边,廖莘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最后一页纸,竖起手指朝梅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除了凡岐她们一行人代替巡逻员去各区域巡逻,所有人都到齐了。
随后,廖莘的声音响彻C区,包括离这边较远的其他区域,广播装置也会将她的声音带到每一寸地方。
廖莘没有任何的寒暄,她做事很有自己的风格,果断干练,直截了当地切进主题,“第一个问题,迁徙的原因。”
负责监控的人员发现,自广播响起后,原本房间内等的逐渐不耐烦的居民们都一改之前的困色,聚精会神地听着廖莘一条一条有根有据地摆出理由:“人类基地的各类资源即将消耗殆尽,在人口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剩下的资源仅仅够我们坚持一百五十年年左右。”
嘹亮的话音才落,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中。
“一百五十年已经足够了,我们又不是神仙能活到多少岁……”
有抱着孩子的女人不服气地反驳他:“你只想着自己,有没有为未来的孩子们考虑!”
负责维持秩序的巡逻员不得不站出来,只是人言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这边才停歇下来,那边就又爆发出更为激烈的争执,喧闹的人声恨不得把房顶掀翻。
廖莘仿佛是可以预料到居民群中四起的乱况,轻轻清了下喉咙,沉稳清晰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却是一句警告,“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如果有人错过了重要讯息,受伤亦或是死亡,后果自负,基地概不负责。”
这话一出,十几间屋子顿时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都听得清楚。巡逻员不禁抹了一把汗,廖莘很了解掌权者常使用的手段,只有触碰到居民们共同的的权益底线,比如最重要的生命安全,他们才会罕见地团结起来,温顺、听话。
虽然这做法不符合居民对领袖的想象,但在特殊情况下,手段也理应做出改变。
廖莘简单地将精神网对土壤和水源的根本性破坏告诉众人,在讲到那些精神网的触端会寄生在人脑中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算了,就连剩下的尸骨也会腐蚀侵害一切生物。
如果真的是领袖说的那样,即便人类真的战胜了精神网,受到破坏的人类基地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满目疮痍的土地也早已不是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
“镜内世界并非我们想象中那样危险,起码在我们所有人无处可去时,它是唯一的希望……”
是啊,他们已经无处可去了。
接下来,廖莘的话如同倒泼下来的一桶冰水,完完全全颠覆了居民们对人类基地的认知,抱孩子的女人眼也不眨,仿佛是呆滞住,失神了很久才将那些熟悉的字词逐渐拼凑成完整的段落。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她为什么听不懂其中所要传达的意思呢?什么镜面人、联邦,一模一样的两具身体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双胞胎。
听到最后,女人恍恍惚惚理解了领袖的某一句话,镜面人,原来人类基地是镜子中的倒影么?那他们究竟算什么?
可笑的是,这场深夜会议的本意是答疑,到最后他们又生出无数个需要人解答的问题。伴随着音量的调整,廖莘结束了讲话,只是所有人好像都还陷在刚刚荒谬得如同幻境的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议里。
偌大的空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宛若被迫离开温暖巢穴面对残酷现实的雏鸟,他们下意识得想要反驳、争辩,不约而同地试图从廖莘刚刚的话中挑出逻辑不通的点,以此继续沉溺在足够安全的方寸之地中。
但很可惜的,廖莘讲话时使用的措辞异常严谨,回顾几遍再这么挑刺也找不到一点前后矛盾之处。
“镜面人,乱放什么狗屁,鬼才信。”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最先打破沉寂,见没有人其他人虽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但也没有搭理他,于是不甘心地问离自己最近的朋友,“你也信这套说辞?”
朋友嘴唇嗫嚅,没有蹦出一个字。
年轻男子不知是在劝其他人,还是在说服自己,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胡编乱造的鬼话也有人信……”
沉默的大多数中,怀疑的人有,半信半疑的也占多数,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人的世界观隐隐被这次会议的内容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因为他们想不通有什么答案,可以像廖莘给出的那样,圆融自洽地解释这段时间来所发生的一切古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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