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本来只是随便一说的庇斯特有点疑惑。
“阿洛菲迷路了,庇斯特会找到,可是白银骑士迷路了怎么办?南大陆这么大,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定很害怕吧!”
小小孩子眼里的世界,最可怕的事好像只有在晚上迷路这种事,而最大的依赖就是朝夕相处的抚养人。
“嗯,”王城大司祭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那阿洛菲想帮帮他吗?”
“想!”小孩儿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阿洛菲想帮白银骑士!”
庇斯特似乎有些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那你就要每天好好吃饭,快高长大,努力学神术,以后白银骑士遇到困难了,你就可以帮他了。”
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浑浊的风,像是冷的,又像是滚烫的,皮肤似乎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是它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昏暗的森林里,已经无法辨认方向了。
“可怜的阿洛菲,我那不幸的女孩儿,从你的出生到现在,你的一生都在被欺骗,被抛弃,你的父母不要你,你的抚养人只是想利用你,你的爱人只是忌惮你的能力才向你求爱,民众敬你只是因为你有用,但当你失去所有能力,他们就不会再看你一眼。”
风声变为迪埃罗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喋喋不休,就像是黏糊糊的蛛丝,想要把猎物困死。
阿洛菲走到那团光球前,银色的光球没有因为浑浊的风变暗分毫,光线如同流动的液体,缓慢温和的旋转着。
“白银骑士到死的时候,还只会问你有没有法杖,让你去消灭不臣服光明神的力量,他有问过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吗?”
“光明信徒和光明神一样虚伪,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们掉眼泪。”
“我才是你的同类,我们的力量不是源于光明神,也不是来自黑暗神,来吧,来到我身边,让我们向那些辜负了你的人复仇,然后我会为你创造一个开心的世――”
“闭嘴。”
阿洛菲开口打断了蛊惑性十足的话语,她抬起手轻轻贴在银色光球之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白银骑士的脸色冷硬,金蓝异瞳里是遮不住的严厉:“圣女应该做拥有属于自己的法杖,再怎么说,你也是个法师,一旦面临危险,空着手要怎么办?就这样丢了性命吗?”】
假如人类迪维努斯是想利用她消灭不臣服光明神的力量,就该在死之前告诉她害死自己的凶手是谁。
假如神使迪埃罗想利用她消灭消灭不臣服光明神的力量,就该在消失之前发表煽动人心的宣言,告诉她应该为南大陆、为信仰的神奉献出一切。
但他只是问她有没有自保的武器。
为她能长大成人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简单到,就好像只是出远门回来的兄长伸手量度一下自家妹妹又长高了几分。
南大陆百战百胜的英雄,重生了成千上万次的神使,抛却所有光环与称誉之后,也只是一个对晚辈有所期待的普通人。
她的两只手贴上“银”。
【集中注意力,想象你的光在变大。】
【力量源自于欲望,欲望越强,力量越强。】
乌拉尔的声音在脑子里出现,好像此刻又来到了身边。
阿洛菲闭上眼睛,掌中的光仿佛有了实体,碰触过她的每道掌纹,每寸皮肤。
“失去和得到,本就只由自己定义,你没有资格评判。”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我会用我的眼睛去看,去辨识一切。”
少女掌中的“银”似乎随着她的话语缩小,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骤然炸开,银色的光就像落入浑浊死水的晶石,一圈又一圈的银波自掌心扩散,荡尽了错乱窒息的浊风,不断向远处蔓延。
天亮了。
阳光再次照进森林中。
******
!
光明神在躲过一枚灼热的火球后,突然下意识往身后看。
浓烟密布中,什么也看不清,神识在此刻就像被蒙上一层纱。
锵!
“光明神怎么走神了?是技不如人在找逃跑的路线吗?”
一身银色鳞片的巨龙进攻被阔剑挡下后,拍着翅膀转了半圈退后,大声嘲讽着。
他不发一言闪身避开了锐利的风刃,不远处传来了黑暗神的抱怨。
“蒙特塞拉,一千年过去,我不知道你还多了出工不出力的臭毛病啊?”
尽管这么说,挥了一下阔身巨剑的黑发神明还是重新冲向半空中的巨龙:“至于你,能耐还是那点,话倒是多了不少。”
黑暗神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永恒不改的是战斗时爱戏弄对手心态。
“乌拉尔!”目光转向黑暗神的巨龙,竖瞳猛然一缩,一下子变得狂暴起来,“我会把你的四肢折断,把你的头颅斩下,吸尽你的神力,以血前耻!”
“哦,我好害怕呢,真的,”黑暗神不以为然用阔剑挡下攻击,顺势手腕一转迎了上去,“迪埃罗,睡太久,忘了你是谁的手下败将了吧!”
歪头堪堪躲过攻击,他再次开口:“蒙特塞拉,你不会在担心阿洛菲吧?”
“你不担心?”光明神抬手拉动白底金纹弓,语气波澜不惊,“我感受到她的力量,在森林里回荡不息。”
“那不是应该高兴吗,你的学生这么能干。”乌拉尔特意把“学生”二字咬得极重,果不其然余光看见光明神几不可见的蹙起眉。
“只有长期和她相处,才会明白她现在有多认真,”光明神很淡的瞟了他一眼,“她是嘴上说着怕死,实际上会牺牲自己的类型。”
“哼,说得自己多了解她似的,”黑暗神双手把阔剑举在面前,剑身骤然附上黑焰,他抬起眼,绯色双眸充满狂傲,“阿洛菲会比我们还早结束属于她的战场,不想被她看见你的狼狈样,还是努力点吧。”
******
落日的微弱光线从前面射来,阿洛菲微微抬手挡在眼前,在“银”平静下来后,让人窒息的风消失了。
她抬起头,刚才的光球被一个物品代替了。
法杖,她有自己的法杖了。
通体银色的长柄,但与其说是法杖,似乎用提灯来描述更贴切。
她伸出手握住柄身,心情没有以前构想中的激动,只轻轻一拉,就让它不轻不重的落在地上,轻轻的,起了一阵“尘”。
阿洛菲眨了眨眼,被迷了的双眼引起了生理性的泪水,等她低头再抬头,四周的场面似乎变了。
迪埃罗又在搞什么小动作吗?
她警惕的摸向法杖,然而摸到的却是一柄剑。
“迪维努斯,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下吧,这任务对你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吧?”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声,让阿洛菲愣了一下。
是莉莉安娜。
“开什么玩笑,你是指望我在你十米之内杀掉那些黑暗魔物吗?”
阿洛菲震惊得无法发声,但事实上她也确实无法说话。
这是专属于人类迪维努斯的记忆,她刚好误入了。
白银骑士警惕的四顾,直到确定安全后,轻快的转动手腕把剑插回剑鞘中,推开了木屋的门。
“空无一人,”他大步经过一面全身镜时,停下来观察了一眼,“你说她会不会被陌生人吓到?”
白银骑士还是少年模样,但一头的雪发和成年后并无二致。
他肩膀的一枚斯堪底纳花幽幽发着光,莉莉安娜的声音从中传来:“你脑子还好吧?就算你长着三只眼睛两张嘴,她看见你也不会有别的感觉,小婴儿懂什么?”
迪维努斯冷哼一声,并不接话,他走到一张婴儿床前。
阿洛菲瞪大了眼睛,木制摇篮中躺着个淡金色头发的小孩儿,闭着眼睛均匀呼吸。
“睡着觉,”迪维努斯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特制的带子,“那还省事了。”
“你行不行啊?”莉莉安娜发出疑问,“你连孩子都没有。”
“我不行难道你行?你不也连孩子都没生过,”白银骑士反唇相讥,手上动作不停,“我前阵子才帮个农户接生了一胎小猫,只只存活,过了一段时间都开始抓老鼠了。”
“光明神在上,你怎么敢把未来圣女比作幼猫崽子?”莉莉安娜尖叫一声抗议,“庇斯特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闭嘴吧你,不曲解我的话就不舒服是吧,”白银骑士平日用剑大开大合,但此刻动作却非常轻巧,把金发小团子不轻不重的牢牢绑在自己胸前,“好,完成。”
“你把圣女放哪儿了?前面还是后面?”
“莉莉安娜,”没好气的白银骑士打断了姐妹的话语,“我还是有脑子的,放在后背不是把她当盾牌了吗......嗯?”
阿洛菲从来只在镜子里看过自己,但现在借着迪维努斯的眼睛,和自己“四目相对”,还是感觉特别微妙。
“怎么了?”莉莉安娜紧张起来。
“哦,她醒了,眼睛跟我们一样都是蓝色的呢,”迪维努斯的动作也骤然一僵,但还是若无其事的对着小团子挥了挥手,“嗨,我是迪维努斯哥哥。”
“嗨你个头啊!她又不会说话,甚至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呢,光明神在上,你能不能给她唱歌摇篮曲什么的哄一哄,孩子要是哭了会引来魔物的。”莉莉安娜尖叫。
阿洛菲也随之变得很紧张,虽然婴儿时期的记忆完全没有了,但她记得庇斯特说过,她小时候很爱哭。
然而小团子睁着宝石似的大眼睛望着迪维努斯半天,突然张开了嘴。
“噢,没哭,”迪维努斯放松了全身肌肉,尝试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语气里带了点得意,“还冲我笑呢。”
“少神气了,说不准是觉得你长得滑稽。”
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黑,再次亮起来时,周围混乱而嘈杂。
迪维努斯越过一棵倒下的树,动作极快的飞奔着。
“刚才就不应该停下来救那几个人!”莉莉安娜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你已经暴露了!”
“我不救他们,魔物会杀掉他们的。”迪维努斯声音不大,语气里带着怒意。
“魔物的目标就是吃了圣女啊!你别忘了出发之前你答应了庇斯特大人什么。”
“那就让它们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抽出银色佩剑,白银骑士不以为然,“尽管来,来多少,我都杀掉就行了。”
这是阿洛菲第一次见识到被称作“南大陆的英雄”的实力,尽管还年少,迪维努斯已经展现出天才的锋芒。
和成年后相比尚显幼细的手臂,把利刃送入数倍于自己的魔物体内,手腕一扭,就像给鱼开膛破肚,把它整个从中对半撕开。
借着魔物自下方的撞击力,年少的骑士跃到半空,又如流星般下落,借着冲击之力,把剑插进魔物的头颅中。
无论是庞大体型的,还是敏捷狡诈的,极强的压迫感和眼花缭乱的恶毒法术作用下,即使只是一个旁观者,阿洛菲都被这极端恶劣的环境吓得心惊胆战,雪发少年却面不改色,从容迎战。
他是天赋极佳的战士,是令死敌们胆寒的噩梦。
当然了,献祭了自己的一切,每一次的重生,他都是为了战斗。
在又一只魔物悲鸣倒地后,白银骑士姿态潇洒的收剑入鞘:“我搞定了,莉莉安娜。”
身上有些许伤,但不影响他的行动。
然而不远处一只分明早已死透了的巨鸟状魔物突然从地上暴起,冲着他嗖嗖的丢来三枚骨钉。
年少的白银骑士想必没有料到这种变故,迎面而来的袭击却已近在咫尺,眼看就是冲着他怀里的婴儿而来。
噗。
穿透声和闷哼引起了莉莉安娜的警觉:“什么声音?”
“......被偷袭了,没有大碍。”
少年擦掉嘴上的血,收回砍掉魔物脑袋的剑,伸手摸向后背。
三枚骨钉穿过他的肌肉,几乎深及内脏。
“咱们两个可是同生共死的,你别是要嗝屁了吧?”莉莉安娜虽然是调侃的话语,声音里的慌张却难以掩饰。
“.......神经,”迪维努斯半跪在地上,看了一眼怀里,松了口气,“告诉庇斯特大人,圣女完好无损。”
汇报之后,他按灭了肩上的斯堪底纳花,又咳出一口血。
阿洛菲怔怔的和自己“对视着”,她很想告诉少年,光明神其实没有陨落,他也无需这么拼命去救一个婴儿。
她不是召唤神明的关键,不是人族的救星,但是阿肯斯泰达双子的存在,是很多人的希望。
“是不是吓到了?”少年的脸上还有血污,声音虽然疲惫,却极尽温柔,“别怕,我没事。”
他找了个安全隐蔽的位置,小心避开伤口靠下,本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头,抬手才发现上面满是刚吐出来的血,皱起眉嫌弃的啧了一声,然后对着掌心吹了口气,望着被清洁神术扫过的干净手掌,才放心的慢慢顺着小团子的脑袋摸了摸。
“居然这样都不哭啊?”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和怀里的小家伙说话,“你长大之后还会记得迪维努斯吗?他带你杀了几十只魔物,还生生为你接了三刀呢。”
宝蓝色的眼睛望着他,不知道为何像是皱起了眉头。
“哼,”少年自嘲笑了一声,“莉莉安娜说得对,你都不会说话,甚至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记得我做过什么。”
后背很痛,阿洛菲在迪维努斯的回忆里,甚至和他共感了。
他望着小团子挥动着的小手,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好吧,那你摸摸我,等你长大了,到我墓前放束花就算有良心了。”
啪。
婴儿不知轻重,两只手打在了少年脸上。
迪维努斯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动,但很快意识到了一点奇怪。
“嗯?”
淡淡的银光就像清晨的薄雾笼罩在他身上,插在后背的三枚骨钉被肌肉挤出,连带着身上其它的伤口,全数愈合。
迪维努斯瞪大了双眼,疼痛完全消失,连前阵子没好透的顽疾也随之不见了。
宝蓝色的眼睛快乐的看着他,嘴里发出高兴的笑声。
“真是了不起啊你,”少年愣了半晌后才低声感叹,“可是这样的你,怎么能被关进那种地方呢?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看遍南大陆的东西南北。”
“我让你把她带出来,没允许你带走她,”坐在书桌前的王城大司祭目光凌厉,“迪维努斯,她是南大陆的圣女,是神的宠儿,不应该跟着你风餐露宿,经常性的直面死亡。”
少年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她不是笼子里的鸟!也不是召唤神明的工具!您明知道圣女的一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明知道在王城里就要勾心斗角,还要争权夺利。”
“跟着你就是好的选择?”庇斯特十指交叉交叠在桌上,“迪维努斯・阿肯斯泰达,告诉我,你准备活到多少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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