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也许他该把项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把牵引绳交到她的手上。
成为她的家犬,成为她的私有物,得到真正的爱。
为什么一个短生种,能被两个神明争夺,又为什么让他自己做出了这么多反常的、违背本性的事。
答案找到了。
她是完整的,完美的,不管往前追溯多少岁月,往后等待多少年月,都不会再有一样的个体。
他抬起了双手。
迪埃罗看起来是个成年人了,有时候心智倒是像个小孩子。
阿洛菲在紧张中抽了点闲心吐槽这个认知,什么叫让他活下来是不是也是一种爱?能这么理解吗?
好像确实是能的,毕竟“爱”是一个宏观概念。
“在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她谨慎的斟酌着用词,打算向对方解释一下关于“爱”的认知,并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
“就好像以前信徒为你做不同的美食,还有乌拉尔把你――”
嗤嗤。
违和的杂音让她的话戛然而止。
才睁开眼,她就看见迪埃罗站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硬生生往自己的胸口捅进了一柄风刃,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慢慢淌下一缕血。
第129章
迪埃罗倒下来的时候,阿洛菲没想到他会完全卸了力,直接被他带得两个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银”无声的出现在身下,像柔软的被子抱住了他们。
迪埃罗胸口的血渍极快的染红了浅色的衣服,他张开嘴似乎想说话,但又皱了皱眉,有些痛苦的咳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阿洛菲把手贴在他胸口,然而却发现治愈术居然不起任何效果,她心里一沉,嗅到了某些不妙之处。
青年掀了掀眼皮,似乎有些好笑的看向她:“在自杀。”
“我不是在问这个,”阿洛菲一瞬不眨的盯着他胸口的风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柄利器的造型像极了深渊之刃,但完全是由浑浊的风组成,她才刚碰到刀柄,就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疼。
手掌一往上翻,竟然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你以为改造世界的力量,是区区短生种就能对抗得了的吗?”迪埃罗的声音因为疼痛,有些发颤,“而且,它的转换是持续性的,你刚才净化的,只是新产生的一部分,连静止都做不到。”
“我可以加大力度,”阿洛菲把手垫在青年颈后,托着他稍微坐得舒服点,“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疗愈术没有效果?”
“当你把钟楼的指针强行插入运转的齿轮里面,”随着迪埃罗的张嘴,又有血涌出,他却以一种毫不在意在意的语气解释,“你还指望它不变形?”
在听明白意思后,阿洛菲瞬间被一种荒唐而不真实的震惊所笼罩,她来不及多作思考,连忙开口:“现在就让它停下来,快点!”
“做不到。”
“什么?”
“我说做不到,”完全模仿刚才阿洛菲说话的语气,迪埃罗抬眼看着她,“是你说不要新世界,要'真实的世界',也是你说'爱是站在对方立场上思考问题'的,我很听你话的,坚持一下,拯救南大陆就的事就可以交给光明神和黑暗神了。”
阿洛菲被他理直气壮的话语刺激得太阳穴直跳:“我没让你做伤害自己的事!”
“居然能看到你为我着急,”迪埃罗笑了一下,很快又因为胸口的剧痛再皱紧了眉头,“那也不算亏。”
风刃在二人谈话之时,一点点没入迪埃罗的胸口,然而阿洛菲却没有任何办法,眼睁睁看他的腮边逐渐出现银色的鳞片,一路向脖子延伸。
“阿洛菲,”青年咳了两声,想笑又没能笑出来,“我可是要毁灭你钟爱的世界的坏家伙,你对着我露出这种表情,是不是太不谨慎了?看过那么多故事书,对着被你打败的坏蛋说点什么啊。”
不是真的很想说话,只是伤口实在太痛了,他必须不停说话来分散注意力,否则就会――
迪埃罗目不转睛的盯着头顶的少女,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里是完全掩饰不了的焦虑,盯着他的伤口紧紧蹙起眉,她用力咬着下唇,把它咬得快要发白了。
他的视线慢慢往下滑,落在对方白皙纤细的脖子上。
在阿洛菲的记忆里,他看见过一本书,里面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唯独有一句话,让他记了很久。
【性-欲、爱欲、死欲,当三者最强烈的时候,就是一致的。】
但是现在,迪埃罗觉得还应该加上“食欲”。
强烈的疼痛,极端的饥渴。
竖瞳无声缩细,再变细,感官逐渐扭曲,他的思绪也在逐渐变得混乱。
疼痛如同毒素在身体里肆虐,激起血液里肆虐的本能,那么纤细的喉管,他一手就能掐住扭断,一口就可以咬断。
如果他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吞噬南大陆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她。
所以还是把她也一起带走吧。
然而下一刻,一股温热渗入伤口中,就像是温水很轻柔的淌过。
这不能阻止身体的被破坏,但极大的隔绝了风刃不停刮着血肉的撕裂痛感。
迪埃罗微微一愣。
“......在我心里,你和世界不应该是对立的,我不想南大陆被毁灭,也不想你死掉,这是可以共存的一件事,你能理解吗?”
少女的声音就像从很远的天边飘来,逐渐靠近,变得清晰。
烟灰色竖瞳颤动了好几下后,终于静止下来,定定落在她身上。
“也许我没有能力救你,但是神一定有办法,请你也坚持一下好吗?迪埃罗,活下来,你还没好好感受这个世界上的爱吧?你还应该或者赎罪。”
愚蠢的,徒劳的。
小小的短生种,拼尽全力用最精粹的“银”包裹起风刃。
迪埃罗不由自主急促的喘息了几下,这个气息,和刚刚阿洛菲对抗改造南大陆的力量时是一样的。
他明明已经非常明白的告诉她,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她为什么还要做呢?
迪埃罗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目光顺着她颈上的一滴汗,一路缓缓往下,直到没入衣领中。
可是她说,他和南大陆是可以共存的,她希望南大陆存在,也不希望他消失。
她热烈的爱这个世界,而他是其中一员。
她驱散浊风,和对抗他胸口的风刃,气息是一样的。
所以他也是被她爱着的。
迪埃罗细长的竖瞳骤然扩张得如同杏仁大小,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漫长岁月中,如影而随的饥渴终于得到了满足,灵魂里长长的伤痕安静的愈合了,如果“新世界”的锚点是他的灵魂,那这个真实的世界,他的锚点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
他望着阿洛菲,忽然有些遗憾。
这样漂亮的蓝宝石,还是没有办法收入囊中。
可是他成为了她的私有物,得到了她的爱,那不是更难得吗?
迪埃罗的胸腔突然开始震动,不顾伤口会撕裂,也不管血液是不是会更快的流出。
他笑得浑身发颤,在阿洛菲反应过来前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你说爱是不求回报,那我就不对你说谢谢了,阿洛菲。”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仰起下巴,凑了上去。
从与她相识开始,他无数次肖想这个地方,但每次脑子里谋划的都是用尖利的牙齿撕开,破坏。
唯独这次,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平静的,如同那些人类亲吻神像衣摆,闭着眼睛,虔诚而小心的轻轻把染血的双唇贴上少女柔软温热的喉间。
在同一时刻,他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液体。
意识消散之前,迪埃罗还在想,阿洛菲会怎么想这滴眼泪呢,她会觉得他是源于喜悦还是悲伤?
不,也许这个天真又单纯的小圣女,只会认为他是太痛了。
******
银龙的身体化为结晶,闭着眼安静消散在阿洛菲的双臂中。
她愣了好一阵子才摊开双手,明明喉咙间的触觉还残留,手上面却连一滴血都没有了,迪埃罗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本想等黑暗神来到,可以救下迪埃罗,银龙却不以为然的说自己光是看见光明神和黑暗神,就已经“妒忌得要发疯”。
阿洛菲其实并不那么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握着法杖抬头看天。
浊风确实完全停下来了,四周死寂一片,就好像连时间都凝固了,但那股浑浊的、让人难以呼吸的感觉依然存在。
阿洛菲捏了捏法杖,用力呼吸几口。
假如她都这么难受,那布兰登的普通人又是什么感觉?南大陆上其他人呢?
在森林还没变异到现在这种程度时,人们的精神已经深受影响,现在这种浓度,恐怕会更危险。
她毫不怀疑教会的人能够很好的完成启动净化法阵的任务,但按照迪埃罗刚才的话语,这样可怕而庞大的改造力量,不是人族能轻易承受住的。
既然成为了圣女,拥有其他人没有的力量,又受到民众的信任和爱戴,她就有理由比其他人承担更多。
阿洛菲把额头重新贴在竖在地上的法杖上,强忍着那种已经超出了属于身体范畴的疼痛,驱动着“银”的运转。
在神来到之前,她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即使力量再微弱,也要做点保护故土的事。
她感觉自己的“视野”在逐渐开阔和轻松。
意识下沉,向外推,一点,再一点――
大地狠狠地颤了颤。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已经强硬的,但并不用力的挤在她的额头和法杖中间。
“乌拉尔?!”
阿洛菲在看清那张充满怒气的脸时,失声喊出他的名字。
黑发神明瞪大了眼睛,红色竖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暴怒,那只隔开她额头的手顺势移开法杖,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你在做什么?”
他的力度大得让她感觉下一秒下颌骨就要碎掉。
“净化......”阿洛菲愕然的看向扑打着纯白翅膀的光明神,也罕见的满脸怒意,死死望着她。
她做错了什么?
“不,很有责任心并不是你的错,”光明神极快的收敛了情绪,弯了弯嘴角试图安慰阿洛菲,但实在是笑不出来,“其实――”
“怎么不是她的错?”乌拉尔回过头冲他大吼一声,忽而又扭过头,咬牙切齿的,又努力按下语调,“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分解自己的灵魂!要是我和他再来晚一点,你就会消失,像迪埃罗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这个大陆上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才说完,猛的一把将阿洛菲拉进怀里,双臂紧紧的箍着她的身体,就像生怕她下一秒真的就会分解了:“你怎么想的?你到底怎么想的?谁总教你要为了信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命?蒙特塞拉你这个【麦锡达斯语粗口】!”
他急促剧烈跳动的心跳通过二人紧贴的皮肤,完完全全传达给阿洛菲,咚咚咚的撞着她。
“我没有想着要死,”阿洛菲对于同时被两位神明误会这件事感觉诧异至极,侧头正好看见光明神无奈又自责的表情,连忙解释,“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做点什么,就像以前在巴伦塔上面那样做点净化。”
黑暗神虽然在听见她急切的分辩后松开了手,但还是冷笑一声:“迪埃罗死之前没告诉你,这不是短生种能抗衡的力量吗?”
说了,但让她看戏似的在那里等着被拯救,这种事根本做不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灵魂没有被撕碎,”黑暗神的语气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还是紧紧盯着她,“但是你必须记住,你是黑暗神的伴侣,没有谁值得你无条件牺牲。”
“那什么条件才值得?”
乌拉尔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愣了一下,最后压下眉头,粗声粗气的开口:“不知道。”
“乌拉尔,”很久没开口的光明神在身后平静的发话,“时间不多了。”
阿洛菲心里一沉,这个语气她曾经听过,那是光明神还是庇斯特的时候,他告诉她布兰登潜藏了黑暗力量,还送她银色的玫瑰项链。
“什么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做什么?”她隐隐约约感到了某些她无法插手,但又很难接受的事。
黑暗神瞟了他一眼,但语气相当随意的对阿洛菲说:“哦,也没什么,就是――履行神的义务。”
教徒的义务和职责白纸黑字罗列得清清楚楚,是每个信奉神明的追随者都烂熟于心的,但从没有任何神典述说过神的义务。
“银龙以自身启动了改造世界的阵法,这个阵法理论上是不可逆的,毁灭的力量会吞噬南大陆上正常的生物,直到整个世界变为混沌。”
光明神语气平静,翻转手掌,雪白的掌心上漂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金色水晶,像朵漂亮的花。
“但相对的,神的创造之力能够和它相抵消,就好像你中和我们的力量那样。”
“那我也可以做到啊。”阿洛菲不解。
“你听蒙特塞拉那家伙吹嘘自己多能耐,”黑暗神嗤笑着抬起手,在他的掌中,也是一枚晶石,“没有我,光靠他一个根本做不到。”
光明神的眉头似乎跳了一下:“靠你一个也不行。”
“我没说我可以啊,”黑暗神耸了耸肩,向阿洛菲一摊手,黑色的焰火状晶石大小和庇斯特手里的也相似,“喏,你可是同时见过黑暗神和光明神神核的人类,可以稍微骄傲一下。”
阿洛菲听着双神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正想发问,突然又听见黑暗神说话。
“虽然吧,和蒙特塞拉这家伙一起陨落,怎么听都很让人不爽,不过身为神,也只能忍忍了。”
“陨落?”阿洛菲倒抽一口气,“你说的是陨落?”
对于神明来说,虽然没有死亡这种状态,但是陨落后,是连他们都根本无法预估苏醒时间,也许一千年后,也许万年也没有音讯,但对于信奉他们的数代人类信徒来说,那就已经是永别了。
“别哭啊,”黑暗神蹙起眉笑,“不然我很有可能会下不了手。”
阿洛菲睁着眼睛,难以相信的瞪着他,又望向光明神,期盼从那双属于故人的眼中找到黑暗神撒谎的痕迹。
苍翠的眸子平静的,甚至浮动着隐隐约约的愧疚,温和的凝视着她。
让她不得不下意识的别过目光,否则下一秒很可能无法呼吸。
“既然我能中和――”
“乌拉尔,”光明神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却是看向黑暗神,“你不反对我先吧?”
黑暗神难得没有嘲讽或者恶语相向,只是低沉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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