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喊我名字,你到底想说什么?”那种拖长了嗓音的黏糊糊叫法,让阿洛菲终于忍不住开口。
伊莎贝拉嘴角勾起奇怪的弧度,慢慢凑到她旁边,很轻的用自己的唇蹭过她的脸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来没有人在意过'阿洛菲'本身的存在。”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的瞳孔逐渐变得细长狭窄,在她身后,水晶球无声泛出紫色的烟雾。
第116章
“你不是在爱里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
听见这句话,阿洛菲微微别开脸:“你想说的就只是这句话?”
伊莎贝拉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
阿洛菲的手臂实在是被吊得难受,她仰头艰难的动了动身体,然后在对方紧盯的目光中,非常平淡的解释:“在我很小的时候,庇斯特就告诉我了。”
人族的每个普通生命都源于一对男女的血肉交融,她也不例外,只是从没见过亲生父母而已。
青涩的果子从树上掉落,未断奶的幼兽在荒原迷失方向,鱼卵孤单遗落陌生水域,在南大陆上,这些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庇斯特游历南大陆时,见过不同城池的四季,一个雪融的初春午后,他在无名小镇的河边捡到了个熟睡的婴儿,他笨拙的摸索养育孩子的方法,同时给她取名“阿洛菲”。
从不知道父母是谁这件事,对于阿洛菲来说,并不像一些文学作品里的主角那么痛苦,庇斯特把她抚养长大,教授她知识,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和安稳的环境,虽然欠了些自由,但她不觉得自己应当为得不到血亲的照顾而自卑或者自哀自怨。
伊莎贝拉冷笑一声:“粉饰再好,他也只是在骗你。”
“骗我什么了?”阿洛菲看都没有看她,不太舒服的蹙起眉,“除非你说,我的父母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我是被他强行夺走的,这样颠倒是非的做法,才可能激怒我,但我想,你应该不会编这么拙劣的谎言吧?”
她不会说自己完全了解庇斯特,但对他的性格还是敢点评一二的,他实在不可能做出杀死一对爱侣,抢走他们的孩子这种事――毕竟正如伊莎贝拉刚刚所说,庇斯特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
“哈,确实不是,但也是另一种凄凉,”伊莎贝拉哼笑了一声,“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结合,只是一个阶级两个势力的巩固,不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而你,我可怜的阿洛菲,你不是因爱而诞生的孩子。”
阿洛菲抬眼和她直视,公主的双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歪着头冲她笑。
她有些乏味的抿了抿嘴:“公主,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让我难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对没有相处过的人产生特殊的情愫。”
伊莎贝拉也许是想用双亲的缺失来攻击她,但阿洛菲并不觉得这些话能奏效,人真的会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非常强烈的感情吗?血缘关系真的这么重要吗?
她的话语太过冷静,让对面的伊莎贝拉都有些笑不下去了,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在你的母亲怀孕后,你的父亲遇到了他自以为的真爱,他爱得如此轰轰烈烈,以至于连你出生的那天都没来看你。”
如此乏味的三流小说剧情,阿洛菲不耐烦的来回轻轻转动手腕,平时看到没意思的书,她还能丢开找下一本,现在被绑在黑牢里,只能被迫听着落俗的故事,手臂还酸痛难耐,她的耐心非常急剧的削减着。
“你是个女孩儿,这对于你的母亲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她需要权力和富贵,但那是建立在她生下了长子的基础上,可你无法继承你父亲的家业,所以她让心腹手下找来一个男婴,然后把你抛弃了。”
伊莎贝拉微微弯下腰后,又抬起头,把手背在身后,以一种鸟兽伸着脖子憩息的姿态看她。
“这就是你,阿洛菲,以棋子身份诞生的悲剧开头。”
话语里丝毫不掩自的恶意,让阿洛菲忍不住微微蹙眉,但最后那个“开头”二字,让她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指后面也会出现“棋子”身份的时候吗?
伊莎贝拉的眼睛从开始就没有从阿洛菲的脸上离开过,这双眼睛太漂亮也太干净,蓝宝石似的掩藏不了什么秘密,丢在宝藏堆里,不仅不会挡住其它的宝贝,澄澈的宝石甚至会让底下的宝物看起来更大更迷人。
看着对方,伊莎贝拉嘴角微微勾起,把手背在身后,暗处的水晶球里的紫色更浓了。
“你知道为什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女孩儿能成为王城圣女吗?”
阿洛菲又感到有些乏味了:“神明显灵,祭祀节上,麦兰卡圣湖凭空出现了关于下一任圣女的行踪,还有神明回归日期的预言。”
她当然知道了,从记事起,庇斯特就在以一个圣女的标准来要求她,有些严苛,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痛不欲生的事。
伊莎贝拉突然伸出手贴在她的脸上,然后在眼睑附近意味不明的轻轻摩挲:“事实上,王城司祭一直对你隐瞒着一件事。”
一只手覆上阿洛菲的眼睛,为了保护脆弱的器官,身体的本能让阿洛菲合上了眼睛,只能听见伊莎贝拉的声音在耳边继续传入。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阿洛菲觉得说话的人不是伊莎贝拉,而是某个她可能认识的,但没那么熟悉的人。
“你本应死在神明回归的祭典上。”
伊莎贝拉特意凑到少女耳边,压低了声音,把恶意满满的话语慢慢一字一句说出来,掌心很微弱的被轻轻扫过,就像蝴蝶柔弱的翅膀扇动,又像玫瑰衰败时的花瓣落下。
睫毛轻柔的触感,更像是扫在心上,伊莎贝拉瞬间亢奋起来,摆了摆手臂,哪怕眼前人被她遮住了视线:“阿洛菲,我亲爱的阿洛菲,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疑惑,召唤神明这么重要的仪式,为什么只靠你一个人去完成?”
“别说是因为预言,预言只说了你是圣女,但根本没有说只能你一个人完成仪式,这么重要的仪式,作为设计者的庇斯特难道没考虑过你一个人如果无法坚持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紫色似乎消散在空气中,但假如站远了看,就会发现它们逐渐涌向阿洛菲,如一层伪装得无害但暗藏杀机的猎网,把她一点一点从头到脚包住。
伊莎贝拉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但她的条理似乎从未有此刻这么清晰。
阿洛菲吞咽了一下,努力忽略身上逐渐明显的怪异感,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的情绪和理智:“庇斯特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假如看成他从一开始就想着牺牲你,是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神选的圣女成为祭品,能最大程度加强献祭法阵的效果,再加上信徒们信仰的力量,神明回归――可惜,出了点差错,黑暗神出来了,这一点小差错,你就当作是黑暗神救了你吧。”
“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吧。”阿洛菲眉头紧蹙,别过了脸。
“不不不,我只是想让你,我可怜的宝贝,看清楚你悲惨的人生,”伊莎贝拉伸出手,掰正她的脸,“我知道,信赖的抚养人居然一心盼着自己死这种事很难以接受,但你必须正视现实。”
阿洛菲的脑子突突的跳着,她合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下,稳下情绪:“你的故事说的确实有几分精彩,但不是事实。”
“自欺欺人可能会让你获得暂时的逃避,但到了最后只会让你更加狼狈哦,”伊莎贝拉的脸在眼前放大,“那么告诉我,你在西瓦提亚如愿见到了你从小信仰的神明,他真的符合你的想象吗?”
“难道他不是一个和光明教义完全不一样的家伙?奸诈又专-制,他没想过你这么一个脆弱的短生种,会死在暴风雪里吗?仁慈的神,会忍心看自己虔诚的信徒受苦的吗?”
阿洛菲忽然浑身一抖。
假如刚才伊莎贝拉说的是能通过扭曲事实加工出来的谎言,那她见到蒙特塞拉后发生的事,伊莎贝拉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到底知道什么?”她猛然抬起头,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在抬头的瞬间,她似乎看见伊莎贝拉有一双淡紫色的竖瞳,但再定睛细看,又是很正常的眼眸。
她大概是被情绪左右了思维,连带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
“我说过,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活得明明白白的,”伊莎贝拉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至于嘴上说着爱你的黑暗神,又是怎么做的呢?他让你成为了家乡的叛徒,让你担惊受怕,把你囚禁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还杀掉了你看重的庇斯特哦!”
“不是这样......”在混乱之中,阿洛菲的意识被熟悉的姓名唤起了一点清醒,她抬起头辩驳,“不是乌拉尔杀......”
“嘘嘘嘘,”伊莎贝拉捧着她的脸,连声阻止她的话语,“这不是已经很清楚的事实了吗?你是又被什么迷惑了神智呢?可怜的阿洛菲,他不会又用神力骗了你吧?要知道,黑暗神非常会蛊惑人心,最开始你不也被他骗得很狠吗?”
阿洛菲哑然,刚要分辩的话不知为何一句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像是逐渐被一团雾气填充,该想起来的画面都逐渐变得模糊了。
那天深渊之刃给她看的画面难道是假的吗?是乌拉尔伪造出来的吗?
阿洛菲的后背密密的起了冷汗,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腥甜的味道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所见的,确实是庇斯特,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毫无破绽的虚构出她无比熟悉的人行事作风啊!
庇斯特脖子上的项链,就是她送的,这不可能作假......吧?
她确实是看到了真相......吗?
“视若亲人的高位者只想利用你,从小憧憬的神明根本不在意你,口口声声说爱惨了的对象一味骗你,但没关系的,还有布兰登那些总是为你祈祷的民众呢,他们平时总是念着阿洛菲圣女的好,即使你没能召唤出真正的光明神,也没有怪罪你。”
突然的沉默让阿洛菲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伊莎贝拉的语气,完全和她说的话背道而驰。
她看见了伊莎贝拉的眼睛,心脏猛然缩了起来。
那是一双野兽才会有的眼睛,灰紫色的竖瞳因为亢奋,微微扩张,呈现一种被愉悦撑得快要变成半圆的形状。
“真可惜啊!你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和巴伦塔一样,只要能保护他们,谁在意你是叫'阿洛菲'还是什么其它名字呢!”
伊莎贝拉尖声笑了起来,锋利的声线几乎划破阿洛菲的耳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阿洛菲连连摇头,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
她怎么确定布兰登人望着她时,看见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巴伦塔”,或者是卢摩斯神环?
伊莎贝拉笑够了,又夸张的把脸贴过去,猫儿一样不停地用左脸蹭着她的右脸:“你知道莫利被烧死了吧?可是你知道他们在看着火架上的人时在欢呼什么吗?”
伊莎贝拉贴着阿洛菲的耳廓,低着声如同吟唱:“他们在说,'烧死圣女,献祭阿洛菲,把她的头砍下,求得光明神原谅,献祭圣女,烧死阿洛菲!'”
声音不大,但就像是施展了什么神术,骤然充满了阿洛菲的大脑。
她的额头挂满了巨大的汗珠,整个人无声的颤抖起来,她突然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声带,甚至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伊莎贝拉站在在旁边,竖瞳热切的望着她,嘴角保持着非常诡异的弧度:“阿-洛-菲。”
满头是汗的少女喉头发出了气体用力通过的声音,虽然说不出什么话,但明显她想努力说什么。
伊莎贝拉望着她看了半晌,被汗水打湿的浅金色长发贴着白皙的脸颊,因为痛苦变得发白的双唇,突然产生了一种狂烈的神魂颠倒。
又感觉饿了,她就真的这么美味吗?
野兽就是会受到欲望驱使,食欲是最先需要满足的。
伊莎贝拉张开嘴,如果这样子一口咬在那脆弱的喉管上,她一定会马上毙命吧?
伊莎贝拉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只贴在她的脸颊滑落的汗上。
然后退后一步,歪过头望着阿洛菲,她的蓝眼睛还是这么干净,瞳孔在里面微微晃动着,虽然无视了自己刚才的动作,但分明仍然在强行保持着精神的平衡。
这样也还能保持清醒吗,真是了不起的坚韧。
伊莎贝拉几乎都想为她鼓掌了,光明神和黑暗神,吃得可真好,真是快要感觉妒忌了。
但是,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阿洛菲现在就像站在悬崖的边缘,只要有谁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伊莎贝拉弯起嘴角,露出孩子一样的天真笑容:“对了,阿洛菲,其实还有人在意你的哦。”
少女极慢的转过头。
伊莎贝拉拍拍手,士兵把水晶球带到阿洛菲面前。
“......不。”
听见微弱的反对声,伊莎贝拉先一步向前,用手固定了阿洛菲的头,用法术撑开了她的双眼:“虽然阿洛菲这么敏锐是好事,可是怎么能不看看旎拉呢,这可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呢。”
粉发少女在听见异响后回过头,脸上露出诧异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是谁?为什么进――”
白光闪过,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血液的疯狂喷溅,年轻的头颅和身体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潮湿的黑牢里,终于出现再也无法控制、崩溃的呜咽声,就像是濒死的夜莺发出了最后的啼叫,断断续续的,少女发出了痛苦的悲鸣,眼泪从眼眶涌出,从脸颊滑落。
啊,多么美妙的绝望。
伊莎贝拉愉悦的大口吸着气,陶醉的眯起了眼睛。
“阿-洛-菲,阿-洛-菲,说点什么吧,虽然你经历了这么可悲的一切,可是我可以给你解脱哦,只要你成为没有灵魂的人偶,陪伴在我身边,就不会痛苦了,来,跟着我诅咒光明神,诅咒黑暗神吧......嗯?”
眼中失去了光泽的少女脸上逐渐出现了两道银色。
伊莎贝拉疑惑的用手沾了一点。
透明的眼泪,被一种银色的,像是液体状的东西取代了。
第117章
“是你的'银'回来了,”伊莎贝拉捻了一把手指,惊喜的抬头望向阿洛菲,又伸手摸着她的脸颊,“不愧是阿洛菲。”
少女的双手被高处的铁链绑着,半垂着头摇摇晃晃的,就像一只被折了翅膀鸟儿。
她的嘴巴微微动着。
“......”
“你说什么?”伊莎贝拉凝神半晌没能听清,只能微微把头凑近,“我听不清哦。”
“......滚开!”
虽然声音依然不算很大,但突然涌起一阵看不见的力量,把毫无防备的伊莎贝拉和众人都撞倒在地上,水晶球从士兵手里脱出,接触到地面时瞬间碎裂成粉末。
无人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的紫色一下子完全消失了。
“阿洛菲......”头撞在门上的伊莎贝拉愣了片刻,才好像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看裙摆上的大片污渍,再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血,恼羞成怒的抓过一个士兵手上的鞭子。
99/118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