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的力道直接把污染体拦腰斩断,有光从来人的身后照过来,笼着那黑色的发尖和沉沉金瞳,他举高而下地望着冬蝉,鲜血从他寒光闪烁的刃尖滴落,一如既往,锋利无匹。
风刮过他的肩膀,吹向她。
他还和以前一样。
"......"
没来由地,她感到轻微窒息,和一阵不合时宜的安心,快要卷刃的长剑“啪嗒”一声从手中脱落,接着是她酸软的脊背和双腿,脑袋里那根紧绷过头的线骤然放松,冬蝉就这么直接跪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的身体。
陆予呼吸不稳,就这么拄着长刀单跪而下,沉重的热气落在她肩颈上,半晌,他才像是急于确认什么的兽类一样,笨拙地将脸埋下来,抵靠在她脖颈。
“春天又来了。”他喃喃地说,“我来接你了。”
冬蝉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在因为精神过度紧绷和疲惫脱力而一头栽过去时,她脑子里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托索尔他们...没事吧......
“指挥官!”
“指挥...官......”
奄奄一息的人倒在血泊里,还记着自己生死不明的指挥官的安危。
几辆武装车辆前方的大灯将战场照得雪白,原本金色的沙地已经变得暗红,大片大片地被血液浸透,黏结成一种不妙的颜色。
陆予将人打横抱起来,软趴趴的人就伏趴在他的怀里,比以往消瘦得多,柔顺的发落在臂弯间,让陆予手指僵硬了几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陆吾一手勾着越野车的车门,和他对上视线。
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两兄弟难得神色和缓。
“把她的队员也带上车。”陆吾回头,简短地对随行人员吩咐。
陆予走过来,一边将怀里的人小心地放进车里,在脑后垫上自己的外套,一边补上后半句:“别让人死路上,不然没法给她交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的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男人原本厚实的作战服已经变得残破脏污,露出其下健硕紧实的肌肉,一只眼睛已经被鲜血浸泡得几乎睁不开了。
“......指挥官!”
随行的武装人员将他拦下时,他几乎已经完全站立不住了。
“局长,是巴别塔的先锋队队长,他应该与这位...”负责汇报的随行秘书撇了一眼车内,又快速收回目光,他慎重地选择了词汇:“这位指挥官,是同事关系。”
只是他是慎之又慎,但在另外一边的托索尔却完全没意识到这古怪氛围,直接急得大声说了出来:“那是我们的指挥官!请您遵循共同公约,指挥官是人类阵线的最宝贵财富,其不得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拘禁......把她还给我!”
陆吾皮笑肉不笑,从另一边坐进了后座查看冬蝉的情况。
陆予还弯着腰,握着她掌心的手紧了紧,随行秘书分明看见他眉头紧皱,但很快又在站直后恢复到那惯常的面无表情的状态,“是吗?”
他环视一圈,除了托索尔,其他人要么勉强撑坐着,要么就是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往这边走。
真是忠心,但也......太碍眼了。
陆予冷笑一声,“我们当然遵循公约,不会对‘你们的指挥官’做什么。”他还特意把这几个字咬地很重,嫉妒般在喉咙里过了一遍,“在这之前,各位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耐心已经用尽了,转身就进了驾驶座。
冬蝉还无意识地闭着眼睛,呼吸不急不缓,显然已经陷入了深眠。
她确实瘦了很多,但相比以前却更加健康了一些,以前因为不见天日而雪白得可怕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胳膊上也有些肌肉,显然这样的形象才更加贴合他们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巴别塔和人类阵线第一指挥官”的名号。
......就好像离开两人后,她才真正开心起来,投身入她喜欢的、有用的事业里。
真让他们嫉妒啊,但也真让他们开心啊。
路吾把她的脑袋挪到了自己腿上,正专注地低着头用指尖隔空描摹着她安静的眉眼。
她身上的污痕难以避免地沾湿陆吾雪白的军裤,血渍在他腿上晕开,然而向来洁癖的陆吾只是垂着眼睛,神情竟然是少有的平静。
没有人说话,车内一时间十分安静,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温和的、宁静又普通的氛围。
这正是两人追求的,曾经被他们弄丢过一次,终于又得到的平静。
半晌,陆吾突然出声,“别僵硬个脸了,笑一笑吧,陆予。”他轻声说:“现在,我们的愿望达到了,苦涩之后,终于变得甘甜起来了。”
陆予一抬头,才从车辆的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脸色竟然僵硬得不像话,就连扯动唇角的表情也显得生涩。
自从管理局事变后,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
权柄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相比之下,失去的痛苦更甚,这种苦涩之味足以压过一切。
陆吾想挑起气氛,便笑着抬起怀中沉睡之人的手,将她的掌心往前递过去,想让陆予握住:“来,握握手吧?一切都会变好的哦。”
然而陆予只是冷静地回头凝视他。
两人如出一撤的眉眼相对,眼睛里却并没有笑意。
一切都会变好吗?
陆予听见自己的声音残忍地挑开事实:“苦涩之后也不会有甘甜的。我们都一样,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第7章
就像是做梦一样。
曾经,刚刚毕业就被分配到管理局工作的她简直天真到可怜可爱,年轻的小姑娘站在权利顶端,因为只需要靠真心就能收获爱戴。
真心当然能收获爱戴,但前提是,这份工作的人事关系的正常的。
管理局,局长,这个工作即使是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也是令人艳羡的,文书工作清闲又适合历练,最重要的是,它往往意味着一条政治道路的起点,高升的镀金牌,以及数之不尽的人脉消息。
时间、历史、文物与文化管理局,每个分部的话事人都被统称为“局长”,这个职位由一些出身豪门贵族的孩子担任,他们通常有一些由血脉继承而来的天赋,预言、统魔、诅咒,对时间有高敏感度和高抗性。
冬蝉曾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在人生的前半部分,充斥在她生活里的都是人群的簇拥、赞美、鲜花、坠着宝石的帽子和人造的脂粉香气。
即使拥有了一份工作,生活也没什么不同。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空降到管理局做局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家族里的许多人都是从这个职位里历练起来的。
即使她再不成器,这份血脉牵绊,就会把她推向高点。
她依然是簇拥的焦点,是众人都关心爱戴的局长,很少去关心是否有人受到什么不公平,也没有去了解过这所谓的上下属概念的由来和其中带来的压迫。
人人都忽略了这个庞大的暴力机构早已经在漫长斗争中失却了本应该有的人文情怀,甚至是伦理道德。
对局长的尊敬和服从都是建立在对手底下人的压迫和榨取之上的温和表象,在管理局,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价值,人人都被化成一串可被估量和交换的数字。
和她不同,陆氏兄弟只是买来的孩子。
【他们可能拥有一些低等的能力,但并不稳定可靠,也毫无价值】
这就是管理局在档案中对两人轻描淡写的评价。
但见过两人在时空乱象中的冬蝉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能力是从残酷现实里成长的,远比在玻璃罩和纸面考试中成长的贵族们更有力,只是因为两人都并非出身在贵族家庭,就仅以这样轻蔑地字句来描述。
贵族们在这种足以动摇他们权利的事情上失却了引以为傲的“风度”和“人权”。
管理局自有一套针对他们的管理条约,大到违反命令命令,小到一个不恰当的眼神或者话语,对于这些把命栓在局里的亡命之徒们,人们是从来不吝啬侮辱和惩罚的。
即使出点小差错,死在哪里了又如何呢?这种廉价材料,无论想要多少都会再有的。
在这里,最值钱的就是人,是有钱人。在这里最不值钱的也是人,是陆氏兄弟这样的人。
在这样的颠沛流离,在兄弟俩被迫在绝境和一个个泥潭里沉沦、被轻蔑、被当做物品差遣,就在这样绝望的,被当做耗材一般消耗的困境里。
就是在这时,总局派来了一个新任局长。
她是多么年轻,多么天真,从骨子里透出的浪漫主义,还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不懂得训练野兽时鞭子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也有意于他们。
当人站在权利和利益汇聚的那头时,就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什么压迫。
可反抗和野心从来不会因为无视而凭空消失。
在陆氏兄弟几乎全部接手了局长的职能后,她曾经打算离职。
她还有良好的家世和血脉,有能力,有曾经作为局长的履历,即使离开了管理局也正好能直接踏上家族安排的道路。
在两人挑破残酷的现实后,在感受到自己的天真后,她是觉得愧疚的。
但很快,这种愧疚就演变成了......愤怒和恐惧。
愤怒于两人的贪得无厌,是谁教给他们,既要又要的?
恐惧于两人日渐深重的占有欲,他们不允许她走出花园、不许她无视他们,到最后又发展为古怪癖好,像是要确认她的心思一样,一遍遍地要求她说爱,一遍遍地要求她接受他们,只能看着他们,容忍他们那些过分的突破她这种贵族千金羞耻观念的行为和目光。
就像是做梦一样。
不,她确信自己真的在做梦。
冬蝉原本以为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再经历一次也无所谓。
然而实际上,当人被放在那个情景里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大人。”有手摸着她的脸颊,陆吾是十分温柔的,端着体贴的语气,“对,我知道你可以的。”
......别这样啊。
有吻落在她的脊背上,气息凛冽,带着无可阻挡的架势,陆予的唇是冰凉的,形状优美,不太柔软,总是不厌其烦地吻去她的汗水。
“我有很温柔了,你没感觉到吗?”又故作严肃地斥责她,“娇气。”
......别再说了!
“你不高兴吗?有了这个,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们的。”
停下...停下......!我不要,我不想的!
......
停!!!
冬蝉是在一阵剧烈的心悸中被惊醒的。
身下的被子柔软而洁白,像一团轻飘飘的云朵,暖黄色的小灯照亮了这一片空间,空气里是清新的香氛气味。
巨大的落地窗半拉起窗帘,在不打扰她睡眠的同时又保证能让人在醒来后一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繁华美丽的景色和熙熙攘攘的街道。
即使是她在巴别塔的房间也没有这种不染纤尘的精致感。
冬蝉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队伍在距离圣诺城不远处遭到了污染潮袭击,然后......总之,他们被救了。
看来对方还算好心,起码没有将她丢在路边,也没有像安泽揣测的那样想要他们的命。
她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张脸,以及那个居高临下的眼神,心里顿时浮起一点不妙预感。
冬蝉赶紧坐起来,床边放着一双雪白的羊毛拖鞋,原本的鞋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也没有看到有别的鞋子,她就直接穿上了。
在脚底塞进拖鞋的一瞬间,感受到那种柔软的毛绒触感,以及正正合适的鞋码,冬蝉顿时从上到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小队里的大家。
但出乎意料的是,冬蝉才刚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往外走,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是一队穿着黑白色长款裙子的女性,那裙子看起来有点像是职业装,但冬蝉实在是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修女服还是女仆装,也许介于两者之间。
“大人,您醒了。”队伍最前方的女性微笑着和她问好,“早安,请问您胃口可好?教会准备了一些食物,还望您能赏光。”
就在她说话时,两边的女性们已经自发地凑了上来,有人扶她起身,做到床边的那个巨大的梳妆台前,有人拿起软梳为她梳发,人拎起长裙请她挑选,甚至还有人捧来清水为她洗漱。
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弥漫着一股令人感到荒唐的奢靡骄纵味道。
“等下、停、停停停!”冬蝉一脸无措地叫停了这一切,“什么情况?!”
注意到她的抵抗,女性很快就叫停了其他人,向她解释道:“失礼了,我们应当先向您自我介绍的。您叫我蕾西切就好,我是圣诺城教会一厅的负责人,局...大人让我们照顾好您,您和您的队员们都受了伤,和巴别塔的外交事务会暂缓一些时间,大人请您安心养病。”
虽然冬蝉既没觉得自己需要养病,也不觉得看见了救自己的人的那张脸后,巴别塔和圣诺城的外交事物还能顺利进行,但她还是听到了那句最关键的话——她说'您的队员们'。
冬蝉立刻追问了下去:“我的人呢?他们怎么样?我要去哪里找他们?!”
蕾西切道:“他们都很好,教会的医生给他们治疗过了,污染度也压在平均值往下。稍后您就可以见到他们。”
冬蝉敏锐地感觉到,虽然蕾西切的穿着打扮和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也没有佩戴任何能说明她职务身份的东西,但她的言谈举止间都透露出超乎常人的锐利感和条理清晰感。
她应该口中所言的'教会一厅',绝对不是什么做洒扫服务的部门。
冬蝉抿了抿唇,刻意固执道:“我要见到我的人,就现在。”
“好的,我为您安排。您想在那里见他们?卧室、餐厅、或者我为您申请一间与会室?”蕾西切利落道。
这么干脆地答应,要么说明面前这个女人职位非同一般,要么说明圣诺城确实没有对他们不利的想法,况且她也急需确认队员们的状态。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冬蝉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这里吧,麻烦您了。”
顿了顿,她又说,“请您让这些人都去忙别的事吧,我这里不需要人帮忙。”
巴别塔的指挥官地位虽然高,但也还没有到能配备这么多人的地步,她也早不是当初那个骄奢的少女了,现在被这么多人围着帮忙只会感到尴尬。
“好的。”依然是利落地答应了,但片刻后,蕾西切又迟疑道:“要不...还是请您让我随侍片刻吧,医生虽然也为您检查过,但我担心您刚睡醒是否会有不适的地方。等到您的队员来,我就去门口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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