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揭开茶杯,那少女不再动弹,目光凝固在杯底,白嫩的手臂缓缓抬起,似乎想用指尖轻轻戳一下。
当黑暗中的小像在光明中露出一角时,白影闪过,茶杯合拢。
瑞尔的手撞上白瓷的杯面,响起清脆的一声。
齐光在她突然伸手时,再度将小像藏进杯中。
即使手被撞红,杯面腾出一点裂纹,她面上也未有什么反应。
似乎能吸引她的只有杯子底下的东西。
她好像知道杯子底下是什么,只是一直在暗暗等待着触碰的时机。
齐光招了招手,让侍者再送来几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他想试一试,瑞尔紧盯着杯子究竟是因为她刚才亲眼见到小像落入杯子,还是她与那小像有着一些天然的感应。
如果是后者,这感应又从何而来。
难道这世上所有和思悦很像的塑像都可以同她感应吗?
这显得过于荒唐。
很快,他面前的案台上摆了五个一模一样的精美茶杯,杯面的雕花繁复,盯久了甚至让人头晕。
他光速轮换茶杯,案台上只留下虚幻的光影。
停下,那小像已藏入他袖中。
他慢慢揭开左边的茶杯,瑞尔不动。
右边,亦不动。
他推动每一个茶杯,那姑娘都不动,只有在他衣袖蹭过桌面时,瑞尔慢慢地伸出手,有所反应。
是她眼神好反应快,还是她确实能同小像感应?
齐光避开她将小像藏入某个杯中,再将案台放至她面前,她安静地看着面前那堆杯子。
房间里充盈着沉默。
一点熏香冉冉冒着青烟。
齐光冷淡地看着面前只会呼吸的姑娘,若不是她眼睛还在眨动,几乎要以为她是一个植物人。
杯口触及桌面,在房间里留下清淡的摩擦声。
他慢慢掀开左边的杯子。
空的。
杯底金丝楠木的桌案还流转着金光。
金光吸引不了面前少女的目光。
他慢慢掀开右边的杯子,依旧是空的。
他暗自叹了口气,掀开中间的杯子。
杯底的木质,从黑暗中露出,暗淡的楠木色逐渐闪烁起一点金芒。
少女手臂动如脱兔,瞬间从中掏出了一个木质小像。
入手,愣了一下,又哭泣起来。
齐光揉着头从她手中抢走了小像,示意侍女将她带走,哄她安静。
离开屋子后,少女的哭声也平静下来。
齐光依旧分不清究竟她与小像之间是感应还是目光。
他慢慢回想着刚刚的过程,又隐约感觉,那杯口初启的瞬间,桌案的底色尚未完全展露。
杯底的小像未露出半分。
但他仍不敢随意确定,只吩咐再将那科学家找来。
等待的时间里,他静静地把玩着那些杯子,小像在不同杯中置换,杯口磕碰桌案的声响轻轻。
他敛下眼睫,阴影洒落眼底。
沉默蔓延。
人的身体是灵魂的容器,灵魂离去,身体就成了行尸走肉。
所以,瑞尔才会是这副模样。
这小像吸引着她,就像是灵魂在吸引自己的身体吗?
那这杯子呢。
精美的茶杯入手细润,是顶级的工艺。
齐光此刻手持茶杯,不去看表面那些繁复美丽的花纹。
他在深深凝视着杯内雪白的瓷面。
这杯子不就是一种容器?
灵魂是什么?
在不同的杯子里轮转的小像吗?
如果这世上的灵魂只有一份,小像也只有一个。
那当小像落入他的衣袖时,杯子里还装着什么?
空无,杯子里再无灵魂。
可,新制成的杯子呢?
即使人已死亡,灵魂飘散,新出生的人也不会再具有意识了吗?
可帝国过去的培养皿中,出生的可不是植物人啊,明明会有新的意识与身体组成连接。
但那个科学家说:【人类的意识信息只有一份。】
【同频意识不共存。】
【相同的基因只有一个人才可以激活神经系统。】
那么,在前任已经离世的基础上,如果他用queen基因样本再培养一个生命,这个生命还会具有意识吗?
就像过去那些实验室培育出的人一样,应当是清醒且完整的。
这份意识代表了什么?
是有新的灵魂产生还是旧的灵魂归来?
齐光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里等待那位科学家到来,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他这些年的等待已经足够久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快步前去寻找那位科学家。
科学家正穿着白大褂布满实验器材的工作室里忙碌。
一旁的玻璃容器里装满咕嘟冒泡的蓝色液体,白色的闪电在液体中流窜。
齐光踏入他工作间时,他在往溶剂里滴加试剂。
蓝色的试剂忽然转黄,显现出一种美丽的色彩。
他见齐光进来,忙示意他噤声。
等他忙碌完毕,等待培育箱的反应结果时,才摘下手套,去往休息间同齐光说话。
【将军,今日是又有什么疑惑吗?】
齐光想到昨日科学家才赶回来,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成效,便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先生,我昨日有一个疑问未曾解决。那就是如果相同的基因样本培育出的生命,只有一个人可以激活神经。】
【那么在前一任死亡后,才培育出的后一任生命,她的意识还能激活吗?】
【将军的问题也正是我在研究的内容,近期的成果显示在前任意识飞散之后,新出生的人会是正常的。】
【那新一任的意识是谁的意识?基因样本不是只能绑定一份意识吗?】
【将军,这是一个相对复杂的问题。既可以说依旧是她的意识,也可以说不再是她的意识。】
【您要知道,意识是由大量信息组成的,可信息的组成方式难以计数。这就像我昨天和您第一次相识与我五年后和您第一次相识,是不一样的结果,信息的排列组合决定了意识的结果。】
【也就是说新出生的那位,她的意识和前一任拥有着相同的信息,但我们无法让它按原有的方式排列,这就会使得她同前一任绝不相同。从信息的角度看,她还是她,从排列的角度看,她并非是她。】
【通俗来说,这有些像已在人类社会中传播了千万年之久的亡灵转世这样的概念。将军,您认为在古老的传说中,转世之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本文非硬科幻,为一时脑洞产物,所涉及的所有理论,请勿当真。
第19章
科学家的这一个问题将齐光问沉默了,他未见过真正的转世之人,自然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同一个人。
但是,如果信息的排列组合决定了新的意识,那么大概率不会是那个人。
新人未经历过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故事,与她的思想不同,性格不同,爱好与追求也不会相同,怎么能算是旧日的那个人呢?
齐光问自己,如果这世上有平行宇宙,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还算自己吗?
当然不算,他不可能允许另一个宇宙中的人同自己共享他所在意的东西。
但这世上有谁会对自己如此吝啬呢?这已然说明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承认新人还是旧人的。
可旧人的信息存在新人的意识中,这就像过去的一切都存于她记忆的深处,或许有一日那个人的意识还会重新从新人的信息之海中浮现。
这两种相矛盾的想法放在一起,实在令他愁肠百结。
等一下,信息还在新人的意识中吗?
他突然灵光一闪,忙问面前一脸无奈的科学家:【您是说,新人的意识是旧人的意识信息的排列组合,对吧?】
【是这样的,将军。】
【那么,飘散于宇宙间的意识,会在新人诞生的时候重新回到她的体内吗?】
【嗯,这个问题也很复杂,如果您愿意这样理解的话,似乎也没问题。但不能只这么理解。】
【先生,还请您详细解释。】
【将军,据我推测,我们的基因和我们的意识是相互纠缠的,也就是无论它们之间相隔多远,即使一个在宇宙的这头,一个在宇宙的那头,只要我们的基因有所变化,意识也会跟着产生改变。】
【这即意味着,无论死后的意识飘散多远,也会有一根无形的风筝线在牵扯着它,而这根线的影响是超越距离与时间的。】
【也就是,如果原先产生我们的基因再一次诞生了新的生命,它所使用的会是我们共同的意识信息。宇宙的信息没有冗余,所以这些信息也只有一份。】
【从这个角度看,自然可以算是携带这些信息的粒子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
【但这些粒子实际上还远远地飘散于宇宙之间,至于它们与新的基因绑定后如何排列,就完全看在基因培育成生命的过程中,它会遇到些什么了。】
【您不要以为只要能够创造与当初那个人诞生时一样的培育初始条件,往后的变化就都会与之前一样,使信息按原有的方式排列。】
【这是不可能的,我且不说微小的扰动使得严格控制初始条件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说在绝对理想的条件下,粒子本身的运动就是不确定的呀。】
【即使你使用了同过去一样的培育方法,粒子的排列方式也只是某种概率,在结果揭开之前,谁也不会知晓。】
齐光冷下脸来:【那至少可以利用基因样本连接她飘散的信息是不是?】
【是的,将军。您如此关注这个问题,是因为您有需要唤醒的人吗?但是死者已矣,我们现有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组合,将那个人唤回的。】
【如果您在她去世后,用基因样本重新培育一个她的话,她的信息组合成新的意识,她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齐光:【先生,请您别在事情成功之前就说这样丧气的话,要相信人总胜天。】
【您说这一切的排列只是概率,那我倒知晓这宇宙间从来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只有不可几①的。】
【宇宙中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事都会发生,区别只在于概率的高低。】
【在这其中,连时间倒流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宇宙间所有粒子都有可能在某次运动后,向着同过去一样的方式运动,形成时间上的重复。】
【只是这种运动方式在粒子的千千万万种可能的运动方式中显得微乎其微,您才会说这是不可能罢了。】
【作为一名科学家,这样随意地下定不可能的结论是相当不负责任的,我会将帝国内最优秀的那些统计学家拨给您,还请您研究一下唤醒她意识的方法。】
科学家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却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齐光在离开实验室的那一刻,真正意识到思悦是具有着什么样的天分。如果她是那位科学家,在此处研究,大概会找出有效的方法,即使概率再小,她也能够让它成真。
远在宇宙的冰冷海洋中,有一道虚无的人影漂浮着。
她的面前是一片片光点构成的海洋,她意念微动,便飞跃过那些明亮的光点。
她身边有着许许多多同样虚无的人影。
那些人影在越过明亮光点时,会扭曲而离散,远离后又恢复成飘渺的样子。
他们像是一缕缕透明的烟气,相遇时互相穿过对面,不曾遇到任何阻碍,交换着各自的信息。
离开时又随着光点的密集与稀疏不断变换着他们的外形。
思悦的灵魂一直漂浮在这样的烟雾之海中。
她低下头,看着身前那些微小光点,光线穿越过她的身体,一切的力量与物质都那样轻飘飘地穿越她的身体。
她眼中的光点还在旋转,旋转得那样快,快得模糊。
她忽然一跃身,组成她身体的飘渺雾气开始变得紧密,那些光点变换着移动与旋转的轨迹,向她而来。
她只得停下这变换,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这些光点,细看来,具有各自不同的形状。
她视线所追随的那个微小光点像一个银色的漩涡,呈现出椭圆的盘形。四条对称的旋臂清晰地在黑暗中旋转着。
那是她的故乡银河系。
在她眼中,银河系正同身旁那个旋转着的像纺锤一样的螺旋星系即仙女系,以极快的速度相互靠近。
很快,两个星系相撞,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新的大星系。
她垂下眼眸,向另一处飘去,那相撞的星系逐渐分开,银河系倒退回了刚才的旋转模样。
她可以在时间上移动,一次次地来到她最喜欢的时间点。
这里是亡灵之海,也是意识之海,时间在这里不再具有意义,只是前后左右的一个方位。
她可以顺着时间向前,也可以向后,在这个地方除了引力之外,一切的力都不再起作用。
这里是如此宏大与寒冷,那些巨大的星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渺小的光点。
他们作为烟雾般的流体,波动着漂浮在整个宇宙间。
而在时间之外,他们的眼中这个宇宙与无数个宇宙重叠。
就像她幼年喜欢的那些漫天飞舞的泡泡一样,宇宙是一个个泡泡,它们在时间上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团飘渺的虚影。
在任意的时间点上,都有着无数的宇宙分裂成重叠的影子。
她能看见最宏大星系相撞,也能看见在齐光身旁的喷泉上漂浮的幻彩泡泡。
她能看见一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死于一场超新星爆发的喷流,也能看见他们都搭乘上逃离的飞船,在宇宙间寻找新的家园。
她于此处醒来后,便能看到宇宙的开始与结局。
她游荡于时间之外,好奇着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因此做了一些实验。
她可以随意穿过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会对她有所阻拦和影响。
因此,她知晓了四大基本力中除了引力外,她不再受其他力的影响。
而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物质被她吸引而来,似乎时空因她而扭曲。
因此,她又知晓了自己具有极大的质量,这质量密度大到不可思议,以至于她可以随意扭曲时空,改变未来与过去。
但改变未必具有意义,所有宇宙的可能性都在她眼前叠加,所有概率的结果同时呈现在此处。
她明悟了过去曾困扰过自己的疑问,那些宇宙中看不见的质量究竟去了哪里,原来俱都在这里。
在人们意识的故乡。
这些意识漂浮在时间之外,却又同三维世界中的一些物质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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