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妮心说,多有意思的话啊,思之使人发笑。
徐云妮垂下视线,点点头:“嗯……”
“嗯什么?没惦记啊?”
“班长。”
“嗯?”
“咱能讲点理吗?”
时诀自己都乐了,嘴上还不认,反问道:“我哪句话不讲理了?”
静了一会,徐云妮又摇头:“没有……”
时诀:“有不满就说。”
徐云妮看着手里的水,在掌间转了转,过了一会,她挑眼看来,轻轻道:“时诀,你能来,你说什么都行。”
时诀与这道视线对视着。
……该怎么样形容徐云妮的目光呢?
不是无奈,也称不上妥协,更像是一种安心,一种她还在体会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所以他就随便玩吧的意思。
时诀脸上的笑容渐渐化去,微敛视线。
“你要在那坐多长时间?”他问。
徐云妮闻言起身,来到他身旁,再次坐下。
他接着抽烟。
又静了一会。
“班长。”
“嗯?”
“你那边的事都怎么样了?这么出来没问题吗?”
“都安排完了,差不多能待一周。”
徐云妮看过来:“一周就走吗?”
时诀瞥她一眼:“不行吗?”
徐云妮稍微怔住,然后问:“这是,周租的房子?”
时诀看了她一会,呵了一声,说:“不是,我租了半年,下个月再来,每次住酒店不方便。”
“啊……”徐云妮还有好多要问的,比如他的复读,他的官司,他身体的恢复情况……
她正在脑子里给这些问题排序,手机震起来。
辅导员的消息,询问她那两位吵架的同学换寝的事。
她两手飞快发着消息。
时诀侧目看。
徐云妮在工作状态下的神态是这样的,全神贯注,眉眼收敛,嘴唇抿成一道线,嘴角稍微用力,会压出两道隐隐的唇窝。
在时诀的记忆里,徐云妮从没有过一惊一乍的时候,明明是纤瘦的身体,却像块秤砣一样,待在她身边,节奏很容易就能稳定下来。
他慢慢抽着烟,慢慢看着她。
她此刻的神色中好像带着一点不耐烦。
这比较少见,徐云妮对那些在他眼中枯燥烦闷的工作总是抱有难以理解的耐心。
时诀将烟放入口中,撑在身侧的手稍微又离远点,以便更完整地看清她的侧颜。
笔直的腰背,微收的下颌,瘦长的手臂,她穿着贴身的浅驼色羊绒衫,外面是一件开衫的薄外衣,头发扎起,稍微垂下几缕在耳侧……
一个纤长的,起伏的轮廓。
时诀在烟雾中眯起眼,他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但是徐云妮的这种外形,配上这严肃认真的表情,以及……
“班长,你再这样盯着我,我要没法做事了。”
他下颌微微扬起。
以及……经常说出这种刺激性言语的中正平和的女中音……
都常常使他,如降入深海般,非常沉浸。
第53章
发了一会消息,辅导员可能觉得这么说太慢,电话也打进来了。
徐云妮起身到窗边接通。
“……张老师?……嗯,说是先不报警。对,用是用了……对,现在是这样……”
时诀扭头看,感觉她站在窗边一手抱在身前讲电话的剪影很是顺眼,干脆就转过来了。
徐云妮打完了电话,回过头,看到时诀已经躺在床上,他靠着被子的包装袋,一腿在床上,一腿在地上,懒洋洋的。
徐云妮看着,忽然说:“这床是不是有点小?”这能休息好吗?看着尺寸也就一米二乘一米九,算上枕头的话,他的腿可能都要支出去了。
时诀听了她的话,歪歪头,露出古怪的神色。
“研究什么呢?真不正经。”
徐云妮把手机收起来,走过去。
“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时诀视线下垂,手指捻起胸口衬衫上一点浮毛,幽幽道:“你收拾我就不收拾了……”
“行,”徐云妮说,“那你躺着。”
徐云妮先把几个购物袋都整理到一起,东西基本都放在一个大的袋子中,腾出垃圾袋装那些拆开的包装。
屋里稍微宽敞了点。
时诀就靠在被子上,一直看着她,看她撸起的袖子,和微垂的头。
她干起活来不急不缓,条理分明。
为什么连打扫的时候背都是直的?
她有没有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有条不紊呢?
时诀想着想着,感觉浑身肌肉都消融了似的,毫无力气,整个塌在床上,眼神看向另一边。
窗外,是城市的夜,灯火霓虹,绚烂异常。
等时诀的视线再转过来时,看见徐云妮正拿着刚拆开的去油喷雾准备喷。
“哎,”他坐起来,“别弄这个。”
他走过去,把那除污剂拿开。
徐云妮:“怎么了,这是用来去油污的。”
电磁炉旁边的小炉台上有好多沉积的污渍。
时诀:“这玩意多呛啊,屋里就这么大,你喷完还怎么待。”他把喷雾放一旁,“等明天我出门前擦一遍就行了。”
徐云妮哦了一声。
时诀:“你没用过吗?”
徐云妮:“嗯?”
在回答这问题之前,她先意识到一件事。
他站得有点近。
也许是封闭的空间加剧了距离感受,他们以前有过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吗?
好像也有。
……吃饭?
……打车?
但那些时候,她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他的声音很好听。
不管是略带风凉的,挑逗的时刻,还是像现在这样平常说话,都很好听。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吧?”他笑着问。
徐云妮感觉到身旁声压的震颤,这有点让她不想出声,不想说反驳的话……虽说她也不好反驳,徐云妮自认不是个四体不勤脱离劳动的旧社会大小姐,她自己卧室的卫生,寝室的卫生,还有学生会公共地点的打扫,在她职责范围内,她都有好好干。
但厨房这一块,确实是一片空白。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生活过的所有有厨房的地方,都有阿姨在。
不过,徐云妮很快又想到,这个小房子是不会有阿姨的,所以,她将来或许可以在这,补充一些知识。
将来……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时诀已经放好了去污喷雾,他转身过来。
徐云妮感觉到手腕温热,他拉住了她。
“看看,” 时诀展开她的手掌,轻声说笑,“细皮嫩肉,这哪是干活的手啊?”
他的手那么大,手指那么长,玩弄着她的手掌,动作比弹琴还流畅。
天气有些凉了,可他们都出了点汗,他们黏在一起的手,摩擦起来又涩又湿润。
徐云妮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
她正看得入神,时诀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戴在她手腕上。
一条金色的链子,非常简约的链条设计。
……已经彻底拆开包装拿出来了?
那他的呢?
徐云妮看向他的手腕,两手空空。
徐云妮问:“这是什么啊?”
“手链啊。”
“送我的吗?”
“不然呢?”
“那我也送你一条吧。”
时诀说:“我替你送了。”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条银色的链子,同样的款式,她的大概14.5的手围,他的有17左右?
他把链子放到她手里,然后把手伸过来。
徐云妮也给他戴上。
……这手链他是一直贴身带着吗?还是刚才她在打电话时,他从包里拿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这时机找的堪称完美。
徐云妮给他戴手链,非常小心翼翼,她感觉,他们在这乱糟糟的出租屋里,在充满着油渍的炉灶旁,互相戴上手链,如此郑重其事,就像换了戒指似的。
两人都戴好了,手还拉在一起。
一金一银,各自贴近肤色。
“……班长。”
“嗯?”
“你怎么白成这样啊?”
“怎么了?”
“你没看出来吗?都有点荧光了。”
“灯照的,冷光灯加瓦数不够,出来就是这个效果。”
“哦,”徐云妮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外星人呢。”
“也没准哦。”
徐云妮抬眼看他,他依旧垂着眼眸,他口中的冷光灯,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眉宇舒展,目光深长。
他在想什么呢?
她要是都能知道就好了。
时诀忽然笑了一下,问:“如果我是外星人,你会跟我回我的星球吗?”
“远吗?”
“还行。”
“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唔,没想好呢。”
“星球上都有什么啊?”
“沙子。”
“只有沙子啊?”徐云妮想了想,提议说,“那就叫瑞索斯星吧?”
“……什么意思?”
“沙漠很有可能会出矿床的,起名‘resource’,资源之星,寓意好一点。等我们回去,开采出资源,也比较好做产业支撑,有了社会发展动力,还能稳定星球的战略安全,提升竞争力。”
“……”
有些词语,对于时诀来说,真的需要在脑子里二次解析一下。
所以徐云妮这话说完,时诀手也停了,表情也停了,大概两三秒后,才出声。
“徐云妮,你认真的吗?”
“嗯。”
“行,”他采纳了,“那就用这个名字吧,给你记一功。”
“我的荣幸。”
“要奖励吗?”
徐云妮看着他:“有什么奖励?”
他淡淡道:“你提啊。”
徐云妮低下头,许久后,她轻声问:“班长,能抱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
事后,徐云妮已经记不得了,到底是他们两个谁,先迈出那小小的半步。
半寸风月,半寸花田。
这就是离拥抱最近的距离,她的手试探着放在他的腰身上,然后马上陷入进了他的包裹内。
那拥抱由轻到重,好像要把她原有的一切都挤压出去,最后她没忍住,深深吸气,他的气息顿时像潮水一样,涌入全身。
太阳穴往上的位置,像被什么充满了,带来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好似美梦成真。
这种感觉对徐云妮来说,简直就像在换血一样,在空白的灵魂上打上烙印。
那股气息指挥着她,告诉她,记住了,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小屋里,在这天地内,以至茫茫宇宙间,除了这种感觉,其他的都不对。
是谁在抖呢……
徐云妮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后来发现,他也得算上。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抖动就更强烈了。
“班长,班长……”
她叫了两声,耳边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人也变重了。
徐云妮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门上。
她的后背有点疼,这种疼痛,在此时此刻,却像催化剂一样。
他的头越来越低,脸紧紧贴着她的脖颈,给她一种下一秒就要咬下去的危机感。
他张嘴了吗?
应该是张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脖子扬起来了。
他的呼吸很重,她同样也是,光用鼻子都已经不够了,他们像搁浅的鱼一样,需要用嘴来补充氧气。
……这不太对吧?
徐云妮用仅剩的理智思考着,她都快被他挤成年画贴门上了。
这已经不是拥抱了吧?
但是……
但是……
徐云妮心里清清楚楚,她的手也早早就脱离了他的腰身, 而抓在他的双臂上。
但她还是贪到了最后一秒, 贪到了他口中已经忍不住发出呻吟的那一刻, 她才像触电一般, 将他拉开。
他太重了,他早就不是当初在病床上那虚弱的模样了,徐云妮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身上扯走。
他站在她面前。
他的头发有点乱了,但也可能之前就这样乱……
更能确定的,是那嘴唇,在半分钟之前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红艳。
她呢?
她看不到自己,她也是这样的吗?
这么潦草,这么放浪。
那双狭长的眼,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看着她,他的嘴巴还微微张着,轻轻喘息。
从拥抱的那一刻,到现在,徐云妮的皮肤一直是紧的,她说:“班长,这有点,有点快了吧……”
他没有说话。
徐云妮感觉,他根本就没在意她说了什么,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
她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掏出来看,又是辅导员。
她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从他身旁走过,到窗边接电话。
“……喂?张老师……是吗?现在吗?她是怎么说的?……啊,好的,我过去看一眼……没事,我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吧,嗯,好……”
她挂断电话,回过头时,时诀正往桌边走。
徐云妮说:“我们辅导员的电话,我得回去了。”
时诀:“嗯。”
时诀点了支烟,打火机扔到桌面,坐在椅子上。
事情来得急,徐云妮解释说:“寝室有人闹矛盾,我去处理完就联系你。然后明天我会再来,中午应该就行,或者早上……”她顿了顿,“我起早一点,过来看看行吗?你几点钟起床?”
时诀从兜里拿出样东西递给她,徐云妮接过,是一把钥匙,色泽崭新,边缘还有没磨掉的金属末,应该是新配的。
徐云妮收起钥匙,说:“那我来了自己开门,我得走了,那边在催我。”
她走到门口,再次回头。
他还看着她,叠着腿,撑着脸,指间夹着烟,非常安静。
徐云妮说:“你好好休息。”
他说:“嗯。”
徐云妮离去了。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脑子平滑滑的,装的都是刚刚屋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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