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静静地注视着蒲从舟。
蒲从舟说:“我后来来到了枫丹啊,看到了生离,死别……看了好多好多人好多事,也知道这个国度注定走向灭亡。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呢。”
“在这里,芙卡洛斯为了枫丹人入局,那维莱特为了他寻找的生命的答案入局……我呢,只为那维莱特入局。”
第56章 沫芒宫
钟离微微蹙眉,斟酌了一会,才说:“你为何忽然这么想?”
蒲从舟静静笑了下,把怀中的被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抬眼望向钟离,对上他灿金色平静严肃的眸子,说:“就在不久前吧,我用风元素之力捏的一个幻影被原始胎海之水卷下去了。以那维莱特的能力,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我’只是一个风元素的幻影……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我’是真的,原始胎海之水对我这样的璃月人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顶多呛两口水而已,还是他这条枫丹龙比较怕一点……”
蒲从舟停了下,才继续说:“但他还是冲进去了。甚至不知道原始胎海之水是否会伤到他。”
钟离温和地注视着蒲从舟,看着她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闷闷地说:“我隔着老大的雨远远的看到他……忽然觉得,好像这世界上也就他少不了我。我从小到大,爹咪很爱我,风神大人、还有甘雨姐姐、魈他们……对我都很好,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了,你们也能活得很好啊……但是那维莱特不行。”
“哎,”蒲从舟搓了搓脸,小声说,“爹地你笑我也好,说我笨也罢――我回过头才想到,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想去管枫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为什么忽然就拼上命也想去争取圆满的结局……其实我在来到枫丹之前,应该已经深爱着那维莱特了吧,只是我不知道。”
钟离伸手轻轻摸了摸蒲从舟的头顶,似是叹息地说:“你长大了。”
“爹地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蒲从舟瞅着钟离,有些委屈地说,“不然不会放任我一个人留在枫丹。”
钟离微微一笑。
蒲从舟瞧着钟离的模样,知道自己大概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绕过这个话题,歪了歪头,想了下,斜斜地望着钟离。
“你似乎有什么问题想问我。”钟离温和地说。
“爹地,我其实不是蒲公英吧。”蒲从舟幽幽地说,“你看那个……露露,她身上的水元素力和那维莱特一样纯粹,一点风元素的气息都没有――我都感觉我像是一个空壳子了。还有我分裂出的以假乱真的风元素幻影……这应当也不是普通的神之眼拥有者可以具备的力量吧?”
钟离摇摇头,说:“你不必想太多。”
蒲从舟略过钟离这句话,自顾自地说:“我刚刚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可以解决爹地和风神大人的‘磨损’……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揣了崽崽,风神大人和爹地这么急得冲到沫芒宫就有理由了――你们当时是怕那维莱特知道了什么,才故意接近我?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也就随我去了。”
水晶吊灯叮咚一响,沫芒宫的套房内格外寂静。
钟离停了很久,才轻轻一叹,温和地说:“你很聪明。”
“爹地不要误会啊,我其实无所谓的。如果我的存在能帮助到帝君和风神,我很开心。”蒲从舟认真地说,“只是我在想……风神说他给我选择‘成神或者成人’的权力,我如果能成为神明,或许就有更多的力量来解决枫丹的‘预言’了。只是我不知道……”
“你若愿意,不妨亲自问问风神。”钟离微笑着望着蒲从舟,指尖和指腹轻轻搓揉了下,神情略微变得严肃了些,“比起这个,我更担忧你和枫丹廷的最高审判官。”
“那维莱特?他怎么了吗?”蒲从舟奇怪地问。
钟离沉吟一会,才说:“你这些天都在昏睡,怕是有所不知。因为你帮助‘水仙十字结社’翻案,枫丹的民间舆论已经将你称为‘拯救枫丹’‘为枫丹争取一线希望拼尽全力’的传奇人物了……包括你保下的水仙十字结社的部分资料,也得到了枫丹科学院的极高赞誉。”
“啊……这样啊。”蒲从舟也有点懵,“这真的是意外之喜。所以呢?这和那维莱特有什么关系?”
“政治上的威望过高,你又如此聪慧,对枫丹政体有着如此深入的了解。”钟离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些许担忧,你会因此分去枫丹原本执政者那维莱特的部分权力……若因此他对你产生忌惮……”
“啊?”这下蒲从舟是彻底怔住了,愣愣地说,“不至于吧?那维莱特会吗?”
“人心难测,更何况他是龙。”钟离平缓地说,“我之前见他面色不虞,怕是……”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压抑的、低沉的抽噎。
……
蒲从舟和钟离双双怔住了,尤其是蒲从舟,简直像是一万只膨膨兽在脑子上蹦Q――就在意识到这声音属于谁的时候。
蒲从舟倏忽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门边推开门,迎面就看到那维莱特对着温迪坐着,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拈着一个酒壶,原本雪白的耳根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面颊落下。
――那维莱特哭了。
“你……”蒲从舟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能形容这时候的感情,瞪着手足无措、明显有些慌的温迪,问,“你对他做了什么啊?”
“什么也没做啊!我们就友好地喝了酒!”温迪一摊手,无辜地说,声音中带着点抱怨,“……谁知道最高审判官喝醉起来会掉小珍珠啊!”
“你你你……唉,别哭啦!你怎么着也是枫丹的水龙王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啊?”温迪彻底被闹得没脾气了,把手里的酒瓶子一扔,坐在那维莱特身边,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重重地叹了口气,问,“你哭什么啊?”
蒲从舟狠狠一拍额头,撇过脸去,四下环视了下――还好,人都去管露露去了,暂时没人在这附近。
不然真的丢人啊!难怪那维莱特不喝酒――这酒能喝?这酒能喝吗?!
那维莱特喝醉了,完全没有理会钟离和温迪,只是垂着头,雪白的发丝从他的鬓边落下,他轻轻说:“……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克里斯汀妮。”
那维莱特停了停,在六道震惊的、震撼到完全僵硬的目光下,略微有些茫然地说:“……审判庭上,他们说她是我的妻子……但舟舟甚至不愿意嫁给我。”
温迪:……
钟离:……
……
蒲从舟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状态。
第57章 沫芒宫
钟离轻叹一声,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维莱特,似乎是思及之前“忌惮”的言论,轻轻摇头,说:“看来龙类的思维……并非我所能猜测。”
温迪狠狠闭了下眼,垫了下脚尖,一掠飞到窗户边,惊恐地说:“不会吧?我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又亲眼看到枫丹的最高审判官哭,等下又要被打飞了!”
“哦?为何说又?”钟离问道。
“……几百年前我酒倒你头上那次。还有更更前面――”
“嘶……”蒲从舟头疼地闭了闭眼,看着那维莱特垂眸似是有爆发的趋向,听着钟离和温迪的交谈整个人都快裂开了,几步走到那维莱特身边坐下,小声地哄着说,“不哭啦,我很喜欢你的,也很喜欢露露――真的。”
“真的吗?”那维莱特停了下,才有些茫然地问。
“真的真的……我是蒲公英,蒲公英不撒谎的,你相信我!”蒲从舟抬手摸了摸那维莱特的头顶,轻轻把他往怀里拉了拉。
蒲从舟不动声色地把酒杯从那维莱特手中抽走,隔空扔给温迪。
温迪一抬手接住,笑嘻嘻地看向蒲从舟。
蒲从舟咬牙说:“……走。你们都先出去――那维莱特这边我来解决,你和帝君走出这扇门把事情全都忘掉就行。”
“什么,我不会走门啊。”温迪有些无辜地说,“我从窗户飞出去!”
看到蒲从舟的眼神都快要杀人了,温迪也知道逗人不能逗过头,冲蒲从舟笑笑,挥了挥手,说:“那回见了。”
……
温迪刚走出门,就见钟离也跟着出来,顺带关上门,目光一直随着蒲从舟,直到被门完全遮挡。
钟离微微摇头。
“这条水龙看来是完全不知道啊。”温迪笑了下,带着点揶揄地说,“看看,亏我们还几次三番试探――什么舟舟的身份,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人家那维莱特可是一点点都不在意呢!该说他是大度呢,还是――”
“舟舟猜到了些。”钟离提醒说,“大约会来问你。”
“我知道啊,所以一会我就开溜,不会给她问的机会的。”温迪打了个哈欠,笑着调侃说,“看来我们家的小蒲公英是真的被枫丹这条水龙拐跑啦!你说你,当初起的什么名字啊,什么‘璃月的古话小舟从此逝’,这下舟舟真的要‘江海寄余生’了。”
钟离也有些哭笑不得,只是道:“大约真是一语成谶。”
“哎呀,说到底,什么样的未来,作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她的‘自由’啊。”温迪也感慨了一句,然后就化作千风中的一缕,径直消失在了沫芒宫之内。
风卷起钟离的衣角,他静静低头,半晌,忽地想起一件事。
――听闻枫丹的千灵慕斯是甜品界的一绝,既然来了,不去尝尝,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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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从舟蹲下身,伸手在那维莱特身上穿着的繁复的外套里里外外摸了一顿,很顺利地从他的领结下的一个藏着的小口袋里摸出了一方手帕,小心地一点一点擦着他眼角的泪渍,一边擦一边叹气,简直哭笑不得:“哎你怎么就……喝醉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那维莱特一动不动,很乖顺地垂着眸,像是做错事的一个孩子。
蒲从舟原本有点尴尬的心“啪叽”一下软干净了,心中轻叹,扯着那维莱特的袖子,小声说:“……喝醉了就回去休息啊,来,跟我走。”
原本蒲从舟以为牵走那维莱特会很困难,没想到那维莱特一点儿也没有挣扎,非常温顺地就跟在她身后进了卧房。
帮着让那维莱特躺下,替他掖好被褥的一角,蒲从舟看那维莱特安静地闭上眼,深蓝色的眼尾微微一颤。
蒲从舟心中舒了一口气,走到窗边,拉上深蓝色的窗帘,掩住大多数的天光。
“……奇怪,怎么就没下雨呢。”蒲从舟喃喃着,还是拉上了最后一层窗纱,走到床沿边,在那维莱特身边坐下。
蒲从舟听那维莱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忽地想起之前他在钟离和温迪面前说的那些话。
所说的内容或许是因为酒精驱使,但其中深埋的情绪,又岂会有半分的虚假。
这么久以来,原来那维莱特是这么想的吗?只是从未明说,也从来表现得不在意。
他那般云淡风轻,想必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蒲从舟缩在床的角落,垂着眸,余光却不自觉晃着那维莱特静默的睡颜。
蒲从舟仔细地算算日子,自从她来枫丹,其实才不到两个月,感觉却像是度过了两年,或者更久的时间。
这段时间,蒲从舟在拼尽全力学会去“爱”,而那维莱特又何尝不是在尽全力倾诉。
只是爱或许永远不需要学,只是需要看清――早早就深入骨髓,不可磨灭的……情感啊。
蒲从舟闭上眼,伸手轻轻抚上了那维莱特的肩,半撑着身子,轻柔地吻上了他染着深蓝色的睫毛。
“辛苦你了,那维莱特。”蒲从舟轻声说。
蒲从舟缓缓睁开眼,恰好对上了淡紫色的竖瞳,静静地凝视着她。
……
蒲从舟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微微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和那维莱特拉开距离,忽然觉得头一晕,天地翻了个位置。
等蒲从舟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完全按在了柔软的被褥中,困在了一团温暖下。
那维莱特轻轻环着蒲从舟的肩颈,呼吸急促了几分,又强制压了下去――似乎停顿了几秒,然后在蒲从舟略微有些忐忑、但又不是抵触的目光下,深深吻了下去。
海风的气息卷携着炽热将蒲从舟牢牢包裹。蒲从舟只觉得每一寸的呼吸都被剥夺,淹没在这一个少见的强势的亲吻中……
开始或许有点缱绻的依恋,到后半程蒲从舟被亲得有点难受了,忍不住挣扎了下。那维莱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蒲从舟的不自然,轻轻松开她,然后小心地把她抱在怀里,歉意地看向蒲从舟从唇到耳根都在泛红发热,说:“……抱歉。”
“和我就不用了。”蒲从舟有些懊恼地缩了下,扭头看向那维莱特,瞪着他,“这话你留着喝爹地风神说去吧――你说,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关于你说的那些话,你记得多少?”
那维莱特看起来尴尬极了。
第58章 沫芒宫
那维莱特停了会,轻轻摸了下蒲从舟头顶,才温和地说:“过一会,我想向两位神明道歉。”
“哎你别转移话题啊……”蒲从舟先是有些不满,旋即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行,我知道了――你原本就有掌控水元素的权能,区区一点点的酒精能耐你怎么样。我猜啊,你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对不对?所以你那些话说到一半估摸也清醒了,是不是?”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略略瞥过了眼神,似是有些闪烁。隔着朦胧的日光,蒲从舟瞧着那维莱特原本雪白的耳根不知何时已变得绯红,不由笑了起来。
那维莱特还是没有反应――不如说,他完全僵住了。
蒲从舟原本还在忍着,忍着忍着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到在床上滚来滚去。
……
最后是那维莱特忍无可忍,把蒲从舟捞到怀里,不轻不重揉了两下。
“哈哈哈哈……别挠别挠,真的好痒啊哈哈哈……”蒲从舟笑得直喘气,忽地跳起来,轻轻在那维莱特侧脸啄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他。
“不要再乱想啦,那维莱特。”蒲从舟静了一会,轻轻说,“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露露……我因为喜欢你,所以很喜欢枫丹,也很想留在你身边。但到底有多喜欢……”
蒲从舟停了下,松开那维莱特,对上他淡紫色略微有些怔忡的眸子,笑着说:“我们都是长生种啊,只要不到提瓦特的末日,我们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让我用剩下的时间,慢慢回答你,好不好?”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那样静谧的四周,隔着厚重的天鹅绒深蓝色窗帘漏进的一点细碎模糊的光在二人身上涌动。
蒲从舟看那维莱特原本冷冽的眸子骤然柔和,似是水面泛起涟漪,一瞬间似乎又被拉回了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蒲从舟女士,我想追求你。
落在手背的吻像羽毛轻飘飘拂过,柔软得不似梦境。
……
不知多久,蒲从舟听那维莱特轻轻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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