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还是会报复吗!”
“我的意思是,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马特仍然在笑,“让我去跟她说吧。”
弗吉立刻被这段伟大的友情感动了:“……马特!”
随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他率先推开门,脸上立刻浮现出客套的微笑:“久等了,连恩女士。事实上,我们得跟你说实话了。”
他殷切地盯着马特,对方走进佩斯利,略带歉意地弯下腰:“抱歉,佩斯利,我们不能接受你的委托。”
“为什么!”凯伦猛地站了起来(直到这时弗吉才看到她眼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泪花),“我不同意!”
“……”弗吉瞠目结舌地看着凯伦,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手表——距离他离开这个房间才过了一分多钟。他重新抬起头,意识到凯伦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几乎是要对他和马特怒目而视了。他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佩斯利·连恩微不可查地侧过头,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一看就知道她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们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凯伦义愤填膺地控诉,“至少要听听委托的具体要求吧——这太不专业了!”
“没关系。”佩斯利轻飘飘地火上浇油,“我只是想找一个足够公正的律师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哥谭的律师协会似乎不太喜欢我。”
马特从善如流地坐在佩斯利身边:“为什么?”
“谁知道呢。”佩斯利仍然在看着孤立无援的弗吉,“上次我见了两个,但是过程不太愉快。他们似乎把我的要求听成了遗产分配,想从里面捞点油水。”
“天呐……”凯伦对佩斯利的信任几乎要超越马特了,“最后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
“我能怎么办呢?”佩斯利的笑容逐渐扩大,“把他们变成青蛙然后放生进下水道?”
凯伦笑了出来,她以为这是在开玩笑。马特也在笑,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只剩下弗吉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感受到遭遇背叛时会有的悲凉。他默默平复心情,思考了一下自己变成青蛙后的成活率,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过去坐回原位。
“……我们不帮你洗钱。”——他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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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相关资产的评估。”弗吉·尼尔森有气无力地放下了圆珠笔,额头上全是汗,从来没觉得这份工作是如此艰难,“合法的那部分资产,包括虚拟货币,但不包括那些侵吞所得的地下赌场和酒吧,还有几个国外银行账户,以及一架尚未发货的直升机——你真的不用把他们写进文件里的。”
“这不是我准备的文件。我只负责把它们带过来。”佩斯利眉头紧皱,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财产增值的速度,“……是谁给我买的直升机?这是干嘛用的?”
弗吉默默忍下心中翻涌的仇富情绪:“哈哈,我不知道。之后我们约个时间,确认一下房产的具体位置——虽然这和我没关系,但是你连个停车位都没有,直升机买过来要放在哪儿啊?”
“没关系,我养着比直升机更大的东西。”佩斯利还在回忆那些莫名其妙的财产来源,心不在焉地接话,她隐约记得,好像在之前的某个时刻,随手签了两份莉莉送过来的合同,而莉莉似乎又和红头罩一直保持着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归根结底,她自己才是那个帮红头罩洗钱的白手套吗?
佩斯利缓缓站起身:“之后我没有空了,就今天吧。”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身旁马特的肩膀上,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急切,仿佛在斟酌着什么。在那一刻,弗吉·尼尔森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就好像看见一只鳄鱼终于从淤泥底部爬上来,缓缓露出獠牙。
“我需要你。”佩斯利说得十分直白,仿佛她真的是专门为他而来,“把那个联合诉讼暂时放在一边吧,我们单独谈谈。”
弗吉迟疑地看着他们。他想要开口阻止,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转头向凯伦寻求帮助,对方却一脸平静,还在埋头处理合同,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闻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
——或许马特·默多克也注意到了。他沉默着起身,跟着佩斯利走出会议室,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弗吉无能为力地坐在桌子后面,仍然在与自己的迟疑作斗争。如果马特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恐怕不会是私奔这种蠢理由。
佩斯利走出门,随意地曲起手指,敲了敲那个不停漏水的暖气片。
等到两个人消失在视野里,弗吉渐渐回过神,感受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变得温暖起来。
暖气已经被修好了。
第136章
安迪的画室是一个金字塔形的阁楼。
他在纽约驻足的三十年中, 大概有二十九年的时间一直呆在这个小房间里,通过正对着工作台的那扇窗户与外界传递信息。他瘦弱、孤僻,而且拥有足够多的时间, 能够像一棵弯折的树那样趴在案板上, 数十天保持同一个姿势, 只为了完成画稿, 或者等待远方的主人传来新的命令。
工作如此繁重, 安迪更需要废寝忘食地画画,畸形的手指上缠满绷带, 眼球里布满血丝——反正他不需要睡眠, 也不需要死亡。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勾勒出人类或者怪物的轮廓,扫掉边缘的橡皮屑, 然后把画纸高高举起, 让窗外的阳光填充这些软弱的线条。安迪追求猎奇的图像表达, 力求让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能获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的结局, 反而不太在乎其余的漫画情节, 毕竟所有的故事都千篇一律。
就在他欣赏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扭曲画面时, 一阵刺耳的、恐怖的机械运转声在他身后响起,让安迪的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安迪的画室从来没有过访客——除了猫和佩斯利·连恩,这两个家伙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彻底毁掉他难得清闲的一天。他惊恐万分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自己生锈僵硬的关节,对着门口不停上升的老式电梯举起手, 手里紧紧握着一只铅笔。
随着危险逐渐逼近, 他注意到那只铅笔因为用得太久, 笔头已经被磨平了。安迪手忙脚乱地抽出美工刀把笔削尖, 削了一半之后智商终于回归,赶紧扔掉笔, 换了只手握紧美工刀,颤颤巍巍地盯着前方。电梯抬升,段滑铁门被打开,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首先,这是个人类,所以不是猫。其次,这是个男人,所以不是佩斯利。安迪狠狠地松了口气,手里的武器顺势滑落,开始认真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对方身形高大,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衣摆残留着冬日的寒风掠过时的冷意。他把手里的盲杖贴着裤腿放在身后,无神的眼睛望着正前方,仿佛是个闯进未知领域的无辜路人。
“早上好——请原谅,大门开着,所以我擅自上来了。”马特·默多克露出一个更加无辜的笑容,“你是安迪吗?”
“……”安迪十分刻薄地翻白眼,仗着对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格外肆无忌惮,“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安迪——你都闯到我家里来了还问这个?你想干嘛?”
“我的名字是……”
“我知道你是谁。”安迪不耐烦地打断他,“佩斯利·连恩让你来找我的?告诉她,想和我说话就自己来找我。那家伙再忙能有我忙?”
马特耐心地听安迪喋喋不休地抱怨,从佩斯利一直抱怨到“喜欢把死线提前的该死的出版社”,等对方终于消停一会儿,他适时开口,脸上带着温和腼腆的笑容:“这和佩斯利没关系,是我自己来找你的。”
安迪噎了一下,听到律师继续补充:“但我的确很感谢她,让我知道了你的位置——佩斯利应该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人类吧?怪不得之前我一直都找不到。”
“你在说什么?”安迪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找我?”
马特没有回答他。他停顿了一会儿,某种神秘且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在难以捕捉的某个片段里,安迪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在透过太阳观赏自己的画稿,那些凌乱扭曲的线条在自己眼前舞动着。随后,默多克的笑脸又变得客套而疏离,就好像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慢吞吞地说道:“总而言之,很高兴见到你。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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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捧着一杯热茶,弯腰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门锁。
自从经历了一些烦人的偷窃事件后,格雷每晚都会给自己的店门上四把锁。对于一个依靠轮椅活动的人来说,处理四把巨大的防盗锁是件十分困难的任务,但格雷宁愿困难一点也要单手完成,这种心理被她本人定义为“身为残疾人的自尊心”。
她打开最后一把锁,缓缓拉开栅栏,然后推开最外面的玻璃门。还没等到屋外冰冷的空气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一个急匆匆的家伙就从门旁边闪进来,推着她的轮椅一路滑了进去。格雷手上的杯子在手忙脚乱间被撞翻,就连她自己也差点向后仰倒。她心有余悸地抓住扶手,满怀着冲天的怒火对着来人大喊:“佩斯利!你在干嘛!”
佩斯利推开轮椅,又迅速把格雷花了十五分钟才打开的店门又重新关上,将美好的纽约早晨隔绝在外。最后她转过头与店主对视。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格雷注意到佩斯利的头发有些凌乱,外套袖口有一块很大的污渍,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兴奋的,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光芒。
“我搞砸了。”佩斯利咧嘴笑了一下。
“你的确搞砸了,小鬼。我上次就说过,再跑过来吓我,我就直接弄死你。”格雷熟练地从轮椅底下抽出一把枪,“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咱们地狱里再见。”
佩斯利猛地冲过去,一把握住格雷的枪口,完全不在乎对方真的会有扣动扳机的可能性。格雷这一次真的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变得迟疑起来。佩斯利蹲在格雷脚边,抬起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先别急着动手,我得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先把我的枪放开!”
佩斯利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大了:“求你了!格雷,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我不能死在今天,明天还要去上课啊!”
“谁让你死了!”格雷慌张地抬起枪口,“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又跑到纽约来了?”
佩斯利松开手,转而抓住了格雷的大腿,用非常烦人的姿势纠缠着对方:“你记得兔子吗?我是说那个律师,马特,你得帮我摆脱他。”
“我才不要处理你的烂摊子!你这家伙始乱终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不是我的问题!”佩斯利紧张地凑近格雷,“我只是做了个实验。无论我怎么躲,他都能——看见我。我只能这么形容,你明白吗?”
格雷嫌弃地看着佩斯利:“……他不是个瞎子吗?”
“他身上的两只眼睛看不见。”佩斯利逐渐冷静下来,眼中兴奋的光芒却始终没有熄灭,像猫科动物死死咬住追寻许久的猎物,“但是他剩下的眼睛一直在注视我——注视我们。”
格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在哥谭待久了迟早会疯。”
“马特·默多克不是人类。”佩斯利的声音无比坚定,“这不是疯话,格雷。”
“他不是人类,你的证据呢?”格雷轻轻扣上手枪保险栓,“有证据才有指控,这是当警察的第一课——别跟我说些云里雾里的鬼话,你打算怎么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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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装了。”安迪歪着脑袋嗤笑,“我承认,连恩是个聪明的家伙,但她也只是个幼稚的小鬼。她指使你过来吓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么做的代价?”
“她为什么要指示我?”马特平静地问道,“她和你之间没有利害关系,根本没必要玩这一套。”
“我怎么知道?她曾经和更高的存在共享视野,脑子早就出问题了。”安迪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随后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这座城市的一切。到处都是你看不见的眼睛——虽然你本来看不见。只有世界上最蠢的的蠢货才会牵扯进猎人之间的纠纷,比如你!”
“所以,安迪,你自己也承认了……”马特走近一步,“你和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那又怎样?”
“所以你其实没有理由向她透露蝙蝠的秘密——更没有理由诱导她杀死我。”
“你算是什么东西?”安迪讥讽地看着他,“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是蝙蝠,是佩斯利自己猜的。而且你本来也不是。”
马特点点头:“好吧,那我是什么东西?”
安迪又开始翻白眼:“你?你是马修·迈克尔·默多克,一个很快就会死掉的普通人。你还是夜魔侠,这个身份和前一个没区别,一样很普通,一样转瞬即逝——满意了吗?我真是昏头了才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马特听对方说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安迪注意到他脸上那种飘渺的笑容,就好像听到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说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过了一会儿,律师重新开口:“还有吗?”
“……”安迪皱起眉头,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的人类。但他没能看多久,另一个东西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只黑色的鸟扑扇翅膀落在默多克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仿佛一片浓稠的黑夜,与黑色的大衣几乎融为一体。它像吞噬所有光芒的火焰,也像整个宇宙压缩而成的虚无宝石,是这个状似正常的世界里仅有的裂痕。渡鸦矫揉造作地理了理自己的翅膀,然后抬起头,嘲讽地张开嘴巴,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的声音同时回荡在阁楼里:“我听说你在收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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