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安迪愣愣地看着那只鸟,“不可能……你为什么……你已经死了。”
尖锐而充满嘲讽的笑声飘了过来:“现在,谁才是瞎子?”
——堂吉诃德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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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显而易见,但是我得从上个星期说起。”佩斯利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那天我参加了一场葬礼。”
由于佩斯利凑得太近,格雷很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还会有人邀请你参加葬礼?”
“我知道我的人缘很差。但是这场葬礼很特殊,只有四个人参加,大家都是去瓜分遗产的。”
“……除了你竟然还能有三个一样缺德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佩斯利笑了一下,“事实上,我和另外三个稍微有一点矛盾,和死者的关系也不太好。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们的主要争议就在于遗产的分配问题。葬礼结束后我一直在思考,这种分配方式真的公平吗?我、猫,还有那个讨厌的漫画家,我们拿走了仅剩下的一点东西,第四个人究竟得到了什么?”
格雷满脸的不明所以,但还是保持沉默,听着佩斯利继续说道:“蝙蝠没有形体,存在感为零。它不在场,但是它参与了一切,就必须分一杯羹……如果它什么也没拿,只能说明它获得的东西最珍贵。”
“比如说,这个三方同盟中唯一的决策权。”佩斯利呼出一口气,“让它从一个旁观的监视者,变成统治者的权力。这对另外两个无关紧要,只有认真工作的人才会试图掌控一切。所以那天之后,出于某些考量,它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
“这和那个律师有什么关系?”格雷没好气地回应她,“他不是兔子,其实是蝙蝠吗?说到底你还是没能拿出任何证据。与其在这里胡扯不如去写童话故事,说不定还能赚点钱。”
“他不是蝙蝠。”佩斯利突然变得出奇平静,“格雷,你的心跳变快了。”
格雷冷眼看着佩斯利:“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肯定不是蝙蝠,但他会不会也不是人类呢?”佩斯利轻声说道,“或许他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东西。或许他会毁了所有的筹谋,让本来就不太团结的同盟更加岌岌可危——可能堂吉诃德真的没有死,就连佩斯利都只是个障眼法,那只鸟真正的代行者其实是一个一直以来置身事外,沉默着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的人……等到我们都放松警惕,堂吉诃德就飞回来,把它的同类一个一个全部吃掉,拿回自己的身份已经让它变得足够强大。”
“——只要一想到这些,你就会坐立难安。”佩斯利跪在格雷身前,“因为你的眼睛遍布在各个角落,包括漫画家的阁楼。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就像我一样,但是你无力阻止。”
“……我明白了。”格雷恍然大悟般笑了,“你在找那个蝙蝠,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只能胡乱抓人。怎么,都抓到我的头上了?”
“承认吧,格雷,我的朋友。”佩斯利倾身向前,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波澜,“给我一个证据,我就让他停下来。如果漫画家被吃了,他背后的东西一定会找上门来,这对你我都是个麻烦,毕竟这地方会说话的动物已经够多了,对不对?”
格雷的表情冷漠而平静:“我从没见过直接找嫌疑人要证据的警察。”
“我从来没当过警察。”
格雷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响动,打破了僵硬到极点的氛围。
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凭空出现在枪支商店里,身上还带着几张画纸。随后他左脚绊右脚,猛地摔在地上,手中高高举着一支削了一半的铅笔。
“它回来了!”安迪抬起脑袋,杂乱的长发铺在脸上,“它还没死透!它知道我在哪里了!快点,我要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感受到四周一片寂静,茫然地住了嘴。
“……蠢货。”格雷嫌弃地撇过脑袋。
佩斯利的心情则很不错。她笑眯眯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对安迪说道:“的确挺蠢的,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跑过来,显得我刚才的那堆话很多余啊。”
安迪捏着他的铅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
“别担心,堂吉诃德真的死透了。”佩斯利耸肩,“默多克只是去帮我归还它的羽毛——或许是你把羽毛错认成小鸟了?真是学艺不精啊……但是无所谓了。”
佩斯利低下头,笑容变得浅淡,冰冷的目光望着面无表情的格雷。
“我抓到蝙蝠了。”
第137章
某年某月某日, 正好也是个冬天,纽约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
圣诞节前夜,一位中年失意,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中学老师坐上公交车, 一路走走停停, 在城市里的十二个随机地点送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圣诞礼物。按照原计划, 爆炸将从学校办公室开始, 最后在纽约最高法院的门厅前结束。猝不及防的曼哈顿岛会像许多电影里呈现的那样,“沐浴在一片火海中”。
在第一场爆炸发生的五分钟后, 全世界最著名的超级英雄之一钢铁侠先生就掐灭了这簇火苗, 轻松挽救了数以万计群众的身家性命。捕获案件的始作俑者之后,钢铁侠还顺便出席了一场热闹的酒会, 并在宴会中途抽空接受记者提问。当被问及上半夜打击犯罪的壮举时, 他随和地问道:
“有人死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真不错。”斯塔克先生耸肩, 随手整理一下领带, 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小插曲被留在原地, 默默加入钢铁侠复杂的人生履历, 在第二天的城市新闻里排在头条下面,上方的头条则是“托尼·斯塔克一夜之间开了两万瓶香槟!”。
如果用这个格式描述那个晚上发生的另一个意外,就会得出一些不是那么有趣的标题,比如“格雷·拉斐尔一夜之间失去了两条腿!”
事已至此,也不会有多少人人去关注这两条腿到底是怎么没的。整座城市刚刚错过了一场可能会演变得十分恐怖的爆炸, 而且没有一个人死掉。大家都谢天谢地, 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满怀感激地睡去, 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圣诞节。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乱洒的香槟酒被打扫干净, 连圣诞假期也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格雷终于在病床上彻底清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气息。她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佩斯利站在病房的角落里,满身疲惫,像个风尘仆仆的幽灵。
除了她,没有人守在格雷的床前,所以也没人知道佩斯利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脚底下全是烧了一半的香烟,半空中萦绕着丝带一样的白色烟雾,充满了火灾隐患。放在平常,格雷大概会一脚把佩斯利踹倒,然后以破坏环境为由把她抓进监狱,打电话让她的上司过来领人。但现在情况有变,格雷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了,只能躺在床上和佩斯利互相凝视。
佩斯利的脸色灰白,眼睛里全是血丝,穿着脏兮兮的夹克衫,胸口上“FBI”三个字母格外刺眼。或许她刚从案发现场赶过来。当佩斯利曲起手臂,过于宽松的外套袖口滑落,格雷能隐约看见她脆弱的手腕,以及泛青的手臂上那几个可疑的针孔。
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格雷,脸上罕的没有笑意,就连那种像傻瓜一样虚伪的笑容都看不见。即使对方已经醒来,佩斯利也没什么反应。她兀自沉思着,半张脸埋进阴郁的黑暗中,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痛苦的人类,而是更加沉重、更加虚幻的东西。
在沦落到如此境地之前,格雷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佩斯利。或许她有点看不上她,佩斯利既幼稚又傲慢,喜欢故作深沉置身事外,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观察对象。但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命运的极速转折后,格雷忽然就拨开了迷雾,不得不承认那个一直以来被她视而不见的现实。
这个曾经被称作“天才”的年轻人马上就要死了。灵魂会比身体更先枯萎。美好的世界即将把她压垮,就连格雷也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就好像没人关注格雷的腿是怎么没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思考佩斯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意气风发的时代总会过去,剩下的只有相顾无言,永无止境的沉默——她们沉默着,于飘荡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参加对方活着时的葬礼,以免日后缺席。
在这个属于英雄和反派的精彩故事中,两个没有名姓,没有面容,一闪而过的小人物正在等待她们令人唏嘘的结局。
然而事实证明,不到最后关头,谁也别急着盖棺定论——至少此时此刻,佩斯利和格雷都还充满了生命力,并且都成为了连超级英雄都要侧目而视的危险人物。格雷盯着佩斯利亮晶晶的眼睛,莫名笑了两下,这个表情放在其他人眼里很像是某种挑衅。
佩斯利没有笑,但安迪硬着头皮笑了。漫画家小心挪到两人中间,然后深吸一口气抚平心绪,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过来人模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
佩斯利抬手捏住了安迪的脖子。对方像被踩到的发声玩具那样叫了一下。他的尖叫声还没消失,漫画家本人就已经在房间里彻底消失了。
格雷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西伯利亚。”佩斯利偏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里有个朋友想见见他。”
“……”
经历了刚才那场不太高明的表演,佩斯利看上去有些倦怠。在某个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年轻探员,但是过去的影子已经难以和现在的她重叠了。佩斯利比以前更瘦,甚至算得上孱弱,但脊背挺直,神色平静,身上带着一股冷漠的压迫感。格雷忍不住怀疑,或许佩斯利之前的那些喜怒哀乐全都是她演出来的,蓬勃的感情早就在她更年轻的时候被耗尽了。代表爱的动物已经死去,留下来的只是一根羽毛创造的幻影。
过了许久,格雷才重新接话:“看样子,我不用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收回视线,又开始观察另一侧柜台里的小型手枪:“其实我不怎么生气。”
“你当然不会生气。毕竟是你赢了。想嘲笑我的话请随意。”
“我只想要一个理由。”佩斯利没有嘲笑格雷,只带着一点可有可无的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别急着问问题,还没轮到你呢。”格雷的困惑比她更甚,“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其实我掌握了读心术,可以听见所有人的秘密。”
“骗人。这种蹩脚把戏对我没有作用。”
佩斯利终于把视线放在格雷身上,面露惊讶:“……真的有读心术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了。”格雷努力维持自己温和的态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然你是从哪知道的,暮光之城吗?”
“暮光之城里面还有读心术?”
格雷捏紧拳头,忍耐着心里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就这一次,跟我说点真话,佩斯利。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你就不能接受读心术这个理由吗?”佩斯利似乎比对方更加疲惫,“这样还可以给我们的友谊增添一点奇幻色彩,而不是那种……尔虞我诈的警匪片。”
但格雷十分坚定:“我喜欢警匪片,告诉我吧。”
佩斯利不喜欢警匪片,也不喜欢任何试图探讨人性的文艺作品。她宁愿花九十分钟的宝贵时间观看大猩猩和鳄鱼在曼哈顿打架,也不想看一群人类在荧幕上演戏。可惜生活不是坐在沙发上挑选碟片,她只能接受唯一的现实,顺便也帮助别人接受现实。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我辞职之后,第一次来纽约找你,你跟我说了两个在你的店里□□的男人。”*
“……”格雷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对别人低头。”佩斯利轻声叹气,“连偷子弹的高中生都要亲手解决,更何况那两个家伙?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动机,但是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你希望我去解决一个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麻烦,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
“或许连那两个人都是你亲手安排的。”佩斯利补充道,“你嫌弃我的动作太慢,干脆把人直接送到我面前——这很像你会干的事,反正你本来就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蠢货,哪怕坐在轮椅上都不肯放手。当警察的时候就没人喜欢你,只有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佩斯利说到一半,感觉这话似乎带上了一点个人恩怨,堪堪停了下来。可惜格雷没有领会到她的体贴,迅速插嘴:“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些话原样奉还——你也是个控制欲特别强而且没朋友的混蛋!”
“我有什么控制欲?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监视别人的家伙又不是我!”
“是吗?那现在就发誓,你从来没有偷偷监视过那个律师。”
“……”佩斯利迅速冷静下来,“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心虚了吧!”格雷不愿放过她。“承认吧佩斯利,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做得比我更过分。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你没资格指摘我。”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神色也缓和下来,“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来没有针对你,我们想要的只是渡鸦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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