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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利站在公寓门口,突然感到恍如隔世。
谜团尚未解开,新的线索也已经出现。但佩斯利现在不想思考。她浑身酸痛,脑子发胀,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渗出生理性泪水。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有休息。
但等她打开门,看见公寓内部,就意识到自己暂时还休息不了。
佩斯利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的雨的确很大,但也在正常范围内,称不上严重。而自己的家里现在却仿佛龙卷风过境,本来就不多的家具东倒西歪,全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沙发则直接裂成了两半,仿佛有个巨人在这间小房子里打了个滚。阳台门的整面玻璃碎得彻彻底底,窗帘被扯下来撕烂,地板上全是雨水,还留着一大滩被某种液体腐蚀过的痕迹。
佩斯利静悄悄地走进去。玻璃的碎片落在外面,说明门是从里面被打碎的。此刻她的心里没有租房押金,也没有对那个未知闯入者的警惕。她在客厅中央转了一圈,看到角落里被压碎的水族缸,除了废墟,里面空空如也。
“罗西南多?”佩斯利大声呼喊,“罗西?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东西回应她。
佩斯利快步走进卧室,这里除了床铺有点移位,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佩斯利立刻趴到地上看向床底,一抹白光躲在床下,那双茫然的红眼睛无助地转过来。
佩斯利终于松了口气。她朝着床底下伸出手:“罗西,你受伤了吗?好姑娘,到我这儿来,好吗?”
鳄鱼听到闻到熟悉的气味,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温顺地钻进佩斯利的臂弯。佩斯利抱住她,轻轻抚摸罗西南多的小鳞片:“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罗西南多体贴地蹭了蹭受惊的主人,她细长的吻碰到一片温热的液体。
佩斯利把头埋进鳄鱼脑袋下面。她躺在地板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或许是因为眼睛太痛了。
随后,罗西南多消失了,干燥的芦苇淹没了她,柔软的黑土地出现在身下。佩斯利擦去泪水,看见苍白的尸体和自己一起躲在芦苇丛中。它的眼睛被挖走,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与佩斯利对视。
佩斯利似乎很久都没有回到自己的记忆宫殿了。她从芦苇中坐起身,这个没有边际的荒原和往常一样,除了书和书架,就只剩下数不清的尸体。
……不,有一点不同。
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书架矗立在空地中,和周围环境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在田园风格的油画中央泼了一道墨水。佩斯利困惑地看着那个书架。这里是她储存记忆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让她感到陌生的东西。
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影子落在佩斯利的余光中。
渡鸦站在一块石头上,心虚地缩着脖子:“佩斯利!你回来了。”
佩斯利敷衍地看了它一眼,视线又回到了诡异的书架上:“堂吉诃德,我的公寓是怎么回事?”
“……是罗西南多!是她干的!坏鳄鱼!”
佩斯利不得不再分给它一点关注:“你确定?”
堂吉诃德把自己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小球,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嘛……别!别靠近书架!”
佩斯利没有搭理它,慢慢走了过去。这是个差不多十英尺高的书架,前后双面,上下六层,散发着一股陈旧书页的气息。书架侧边钉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串俄文:“подарок”。“礼物”。
“别被骗了,佩斯利!”渡鸦焦急地大叫,“这不是那个假人送的!这是用来让你放松警惕的!”
“……我知道。”佩斯利把便签摘下来,那张纸立刻化作一捧草籽从指缝中落了下去。
“那么,这是谁送的?”
堂吉诃德又不说话了,它闷闷不乐地用翅膀裹住自己:“无视它吧,佩斯利。反正这里只是个存放尸体的仓库,你就把它当成另一具没用的尸体,好不好?”
佩斯利看着渡鸦:“能随意进出我的记忆宫殿,这是你的同类送给我的?它的目的是什么?”
渡鸦气恼地晃动脑袋,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唉……佩斯利,自从你遇见那个假人之后,你就总是不愿意听我的话。”
“我以前也不怎么听你的话。”佩斯利一脸冷漠。她绕到侧边,看见一排排厚重老旧的书脊紧挨在一起。这些书封有的是木质的,有的是皮质的,还有铁壳做的。佩斯利甚至看到头顶上有本书的封面是发黄的柔软皮革,大概是人皮。这些书脊上都没有字,少有的几本写了文字的她也看不懂。佩斯利盯着那本人皮书,想伸手拿下来,却犹豫了一下。
“这是个陷阱,佩斯利。”渡鸦忧心忡忡地站在佩斯利的肩膀上,“不要去触碰这些禁忌的知识,你每读一行字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佩斯利不为所动:“堂吉诃德……你其实没必要装得这么关心我。”
“你怎么这么说!我本来就关心你,根本不用装!”
“你需要一个有用的人为你工作,起码要属于你的世界,就像维卡。现在的我显然不合格。”
“谁说的!你很优秀!”
“堂吉诃德,无论如何我会都属于你。”佩斯利合上眼睛,“你可以对我再严厉一点,我不会因此抱怨的。”
“……明明是你对我很严厉。”渡鸦十分委屈,“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你甚至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知道你已经得到了可以屏蔽我的护身符……佩斯利,你要离开我吗?”
“我不会离开的。”佩斯利转过头,挠了挠渡鸦的翅膀根,“我不信任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你当初不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才选中了我吗?”
渡鸦忧郁地盯着她:“佩斯利,我不需要你去了解那些东西,这已经超过人类的范畴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佩斯利倒退两步,将庞大的书架收入眼底。她感觉不太舒服,但鉴于这些书籍里可能会有的内容,不舒服大概也是正常的。
“……两万年。”
“什么?”
“她一个人在裂缝里,要游荡两万年才能找到出口。”佩斯利轻声说道。
“如果我同时在另一边寻找她,是不是就只要一万年了?”
第51章
“她在那儿。”
护工指向走廊的左侧, 一个女人坐在金属长椅上,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连衣裙,深棕色皮夹克, 和绣着几何形花纹的牛仔短靴。她正低着头查看一叠厚厚的文件, 黑发从肩膀上垂落下来, 身旁斜靠着一根长柄雨伞。
莉莉抱着自己的包慢慢挪到她身边:“佩斯利……”
佩斯利抬起头, 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感觉怎么样?”
“你的眼睛怎么了!”
佩斯利双眼下面的皮肤红彤彤的, 像是被砂纸磨掉了一层皮,大片的血丝渗出来。她苦恼地叹了口气:“化学试剂掉进眼睛里了。别担心, 没什么事——还好没瞎, 不然我就得给自己换眼球了。”
“天呐……”
“好了亲爱的,现在已经不疼了。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莉莉担忧地看着佩斯利:“他们说已经准备给我上呼吸机了, 结果你来之后我立刻就醒了。那个, 我住院的费用……”
“你之前昏迷其实也是因为我, 这些都是我应该承担的。”
“我会还的——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有点记忆错乱。”莉莉又仔细看了看佩斯利的肩膀, 偷偷松了口气,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朝你开枪了。”
莉莉恢复得很好, 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她的眼睛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闪动着天真而忧郁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佩斯利,像一头落单的小鹿,时刻会被身边动静惊得跳进树林的深处。
“这很正常, 莉莉。梦境是无逻辑的, 我之前有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 还梦到过骑着霸王龙进攻五角大楼, 一路所向披靡,最后国防部部长驾驶一头巨大的三角龙把我撞翻了——你都不知道那有多逼真。”佩斯利生动地模仿了一下骑三角龙的国防部部长那种冷峻严肃的表情, 莉莉立刻就被她逗笑了。那头胆小的鹿慢慢凑过来,展露出全身心的信任。
佩斯利也跟着笑了起来:“坐这儿,莉莉。外面雨下得挺大,我们等雨停再走。”
莉莉坐到佩斯利身边,手指不自觉地攥住手提包的边缘,看上去欲言又止。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突然掀开脸侧的头发:“我差点忘了,佩斯利,快看这个!”
她脖子上那圈疤痕已经开始结痂,似乎正在逐渐消退。莉莉摸了摸那层凹凸不平的皮肤,一脸惊奇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伤疤也太奇怪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或许吧……”佩斯利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凑近莉莉的脖子,“会疼吗?”
“一点感觉也没有,大概过两天就好了。”莉莉歪着脑袋好让佩斯利观察得更清楚一点,“我刚看见的时候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是有人趁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偷偷纹身呢——纹身也就算了,纹得这么丑,真是不像话!”
佩斯利笑着伸手,把莉莉姜红色的头发拨下来盖住伤疤:“如果这真的是个纹身的话,你希望是什么?”
莉莉低头思索着:“我以前很喜欢蝴蝶,但是现在,我想纹镰刀和锤子,想想就很酷……”她突然升起一股热切的情感,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没错!我可以去纹身!”
佩斯利立刻把她摁了回去:“那也用不着现在就去。”
“我会纹的。”莉莉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佩斯利,“一定会……如果维卡以后也不来看我了,我可以用纹身纪念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今天就没来。”莉莉又开始抠自己的手提包了,“我当然不是在埋怨她。她很忙,而且我又那么普通……”她偷偷看了眼佩斯利,然后深吸一口气,把不敢说的心里话全部倾吐出来:“其实我一直很讨厌我的这种个性,干什么事都没有主见,总是想着靠别人,胆子又那么小。哪怕和你们才认识没多久,我已经开始依赖你们了……”
莉莉偷偷揉了揉眼睛:“佩斯利,我刚才看到只有你在等我,甚至有点失望。我根本派不上用场,但还是想见她。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维卡一定会觉得我很烦人吧。”
“维卡觉得全世界都很烦人,但是她不会这么看你。”佩斯利轻轻握住莉莉的肩膀,“——你是她的书记官,还记得吗?”
但莉莉摇了摇头:“她不会喜欢一个软弱没主见的人当书记官的……对不起,佩斯利。你假装一切都好,但是我看得出来,我让你和维卡都陷入麻烦了,对不对?维多利亚失踪后我就没了主心骨,一时冲动才跑过来找你——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这叫道德绑架。最可悲的是,我甚至都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需要承担的东西。”佩斯利打断她,“莉莉,即使没有你,我和维卡也会陷入麻烦。从结果上看,你的出现实质上是在提供帮助。我们不是行侠仗义的义警,绝不会被道德绑架,所做的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本来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你产生了道德绑架的愧疚感,但被绑架的人始终只有你自己。”
“——自我剖析是好事,但自我怨恨不是。”佩斯利的声音变得冷静而理智,“莉莉,不要给自己贴标签。你是复杂的整体,不是抽象分裂的形容词。”
莉莉瞪大了眼睛看着佩斯利。或许她没办法完全理解对方的话,但她还是产生了某种羞赧懊恼的情绪。她咬住下嘴唇,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以后还能去听你的课吗?”
“随时可以。”
“那,等维卡忙完了,还会来看我吗?”
佩斯利注视着莉莉充满期待的眼睛。
“会的。”她笑道,“或许要等一会儿,但她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酒,你们两个一喝醉就会开始跳舞,非常有意思。”
“什么……我吗?不会吧?”莉莉惊恐地捂住胸口,“我完全不记得!”
“别担心,那很可爱——而且很无害,比我喝醉的时候好一百倍。”
“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佩斯利神秘地压低声音:“这就是问题所在——每次我酒醒后,大家都躲着我走。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发酒疯是什么样子。”
“……”莉莉露出了敬畏的眼神。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难看:“酒吧被烧了……老板怎么样了?”
佩斯利被问到了。她早就把那个皮条客丢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只能努力回想:“嗯……应该被逮捕了?”
“我想去找份新工作。”莉莉低着头小声说,“不是以前的那种工作,而是……正常的工作。我知道我没什么学历,但是维多利亚以前说过可以去上社区大学,我正好攒了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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