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脱下外套裹住双手,试着挖开门口的积雪。这里的雪堆冻得像冰块一样硬,她挖了半天,总算看见了门板上方的一扇倾斜的小窗。佩斯利踉跄着站在雪堆上,一脚踹开窗上的玻璃,从那个小小的洞口钻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温度迅速回升。尽管被雪埋住,维卡的小屋里仍然亮着淡黄色的光,四周萦绕着陈年木头的气息,仿佛还在等着主人回家。佩斯利冻得嘴唇发青,颤抖着从一堆杂物里拽出一条红艳艳的毛毯披在身上。维卡把这些御寒的东西胡乱地堆在各个角落,像一只准备冬眠的熊。
等到四肢又恢复了知觉,佩斯利环顾四周,轻轻摸了摸小屋墙壁上那些金色的符号。
随后,她开始翻箱倒柜。不知为何维卡总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收藏,比较正常的有台式电风扇、五子棋、各种字典和液晶电视,不那么正常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铜铸列宁半身像、某个苏联影星的黑白海报、伤痕累累的《美国历代总统演讲》以及一个印着“世界第一好老板”的马克杯。
佩斯利默默地把这些收藏搬开,顺便整理了一下,然后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个铁皮小盒子。
佩斯利掰开盒盖,一张照片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飘了下来。她轻轻捡起照片,注视着里面的人。
时隔近百年,照片上的人脸已经模糊不清,但佩斯利还是认出来,那是年轻的维卡。大概十六七岁,穿着军装,梳两条麻花辫,正对着镜头腼腆地微笑。她斜靠着一匹高大美丽的黑马,应该是她的安娜。
佩斯利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俄语写着“1940年摄于斯大林格勒。”
1940年,两年后,斯大林格勒将会发生一场重要的战役,而再过十一年,会有一个叫维卡的婴儿因为肺结核死去。这就是佩斯利目前为止对维卡的人生的全部了解。
佩斯利把照片放在一边,继续翻看盒子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信件,还有一些写着符号的纸片。佩斯利翻到最后,又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照片,反面写着英文:“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这是一张合照,上面是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站在大本钟前。佩斯利注意到这群人的打扮很有上个世纪摇滚乐队的风格。照片中央,红色的粉笔圈出了一个人,长发,一脸颓废,眼眶涂着黑色的眼影。
佩斯利眯着眼睛凑近照片,渐渐变了表情。这张照片的年代没那么久远,上面的人物可以依稀分辨出五官。佩斯利意识到,她见过这个被圈出来的男人——把眼影去掉,头发剪短,脸上再加几条沧桑的纹路。
……这家伙是那个替蝙蝠侠办事的魔法师斯汀。
没等佩斯利反应过来,门板上那个破掉的窗户里突然传来积雪掉落的声音。
“……”
佩斯利裹着毯子,身体却又开始发抖。暖黄色的光线缓缓褪去,佩斯利低下头,看见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着的影子笼罩着她。
她想起维卡第一次把她带到这里时说过的话,这里不是渡鸦的地盘。
所以某些东西或许可以在这里触碰她。
佩斯利突然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身下的影子一点点贴近,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被鹰隼追逐的兔子。冰凉的吐息打在她的侧颈,一个干燥的,带着铁锈气息的东西凑近她的耳朵。佩斯利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曾经在某个梦里出现过……
“——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她开始下坠,仿佛落入没有尽头的深渊,又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拥挤的罐头。佩斯利陡然间无法呼吸,内脏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挤压着,眼眶中开始流出温热的血液。她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死去——但是她暂时不想死。
在没有起点且没有终点的宇宙和星海将她碾压成粉末之前,佩斯利从原地消失了。
她狼狈地摔在地毯上,呜咽着捂住喉咙。血液糊住她的视线,透过一片雾蒙蒙的红色,她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伫立在自己的房间中央,头上顶着蝙蝠一样的尖耳朵。
此时此刻,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她的确是被打了一顿。
第70章
“……”
佩斯利试图说些什么。她张开嘴, 气管却仿佛被堵住了。她只能痛苦地捂住胸口,试图感受一下自己是否有哪块内脏被压碎了。蝙蝠侠迅速走到她身边把人放平,轻轻按压她的胸腔。随后, 佩斯利吐出黑色的血沫, 呼吸微弱, 眼神开始涣散。蝙蝠侠抓着她的胳膊, 从腰带里拿出一管针剂, 果断扎进她的上臂。五秒钟后,佩斯利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像被从海里捞上来的活鱼一样蹦起来, 神志却逐渐回笼。
她坐在地毯上慌张地后退,看向眼前的人, 又看了看胳膊上那个细细的针孔。
“……这是什么?”
“肾上腺素。”蝙蝠侠维持着刚才急救时的跪姿, “你刚才休克了。”
佩斯利咳了两声, 嘴巴里全是血的味道。她暂时没去管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蝙蝠侠, 而是挣扎着站起来, 把地毯卷成一团, 然后焦虑地四处张望。紧接着她想起什么,把被扔在一旁的包拿出来,从中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迅速点燃了地毯。
绘制着复杂公式的地毯慢吞吞地升起一道白烟,随后冒出了几缕火星。佩斯利拖着地毯走到窗边, 把它顺着碎掉的窗户一股脑扔到楼下的马路上。一接近柏油路, 地毯烧得更快了, 橙红色的火光直冲上来, 似乎想要在绝望中抓住什么东西。
等亲眼看着地毯变成一堆灰烬,佩斯利才渐渐平复了心情。她用虚浮的脚步走回去, 然后颓废地坐在自己的床垫上,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脸。
在这个过程中,蝙蝠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是这个空旷房间里的某件大型家具。过了一会儿,佩斯利呆滞地看向他,又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楼层上似乎还蹲着几个影子。
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过来?来群殴我吗?”
蝙蝠侠也朝着窗外看去,用眼神示意他的罗宾们离开。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上去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来过——或许他们之后还要去解决另外的问题。
佩斯利现在看上去比被群殴了还要凄惨。她的心跳很快,一般是因为惊魂未定,另一半是因为蝙蝠侠的肾上腺素效果有点太卓越了。与之相对应,现在她的大脑也很活跃。
在短短几秒内,她思考了很多东西,关于维卡,刚刚的濒死体验,以及眼前的蝙蝠侠。
而在结束思考的下一刻,她开始流泪。
这不是悲伤或者害怕的眼泪,更像是某种生理反应,好似她身体里的血突然转化成了另一种物质,然后从她的泪腺里流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擦去泪水,然后看着湿润的手掌心。
“杰森今天来找我了。”她用一种平静而温和的语调开启了这场谈话,与此同时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对方,“——你是他的父亲,对吗?”
蝙蝠侠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首先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波澜不惊地走了过来,随后单膝跪坐在地板上。这提供了一个平视的角度
“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
“我们彼此信任。”佩斯利露出了试探性的眼神,“他今天很高兴——我是说,除了至尊蝙蝠侠的部分。”
这句话其实充满了歧义,说的好像那个叫杰森的年轻人真的会跑到她面前倾诉自己回归家庭的喜悦似的。但这却是蝙蝠侠求之不得的东西。
——佩斯利很擅长侧写。她的侧写对象范围广泛,包括对象本身、对象所处的空间,以及对象的家人。
杰森就是个完美的侧写材料。在得知他和蝙蝠侠联系紧密后,佩斯利很快就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蝙蝠侠的另一些特质——强势、富有行动力、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同时又具有值得钦佩的人格魅力,置身于情感与权威交织着的体系之中。
这样的人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却会关注家人的感受。他多疑而敏感,只对自己长期信任的人释放善意。如果想改善和他的关系,最合适的捷径就是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蝙蝠侠不会被短短几句话感动,但佩斯利已经渐渐触碰到对方的软肋。蝙蝠潜身于黑暗中,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而佩斯利则朝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有谁会对一个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产生警惕呢?
他生硬地说道:“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
“我只是想把他真实的态度转告给你。”佩斯利又开始翻包,她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都放在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帆布背包里,“而且你想和我谈这个——不要狡辩。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我不想谈。”蝙蝠侠态度坚定,“我和他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
啊……他真难缠。佩斯利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鼓捣我的传送阵,但是不小心掉进了危险的地方。就这样。”
蝙蝠侠的表情比石头还冷硬:“连恩,如果你继续这样敷衍,我想我们之间很难达成共识。”
佩斯利终于从背包深处摸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请稍等——我身上太疼了。”
她拿出一个圆柱形的小药盒,从里面倒出几颗白色的药片,仰着脖子吞了下去。她敢肯定蝙蝠侠一定想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药物上瘾的往事,因为对方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有种想管但是没有立场的憋屈感。
干燥的药片黏在她的喉咙里,立刻让她产生了反胃的不适,但佩斯利面上不显:“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你来之后发现的——你原本是找我干嘛的?”
“……我在你家里发现了氪石。”
佩斯利有些惊讶,也有些迷惑:“什么是氪石?”
蝙蝠侠指向堂吉诃德的架子:“那些绿色的石头。你从哪里弄来的?”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有些焦虑,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窗外,随后朝蝙蝠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回答:“这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的,我没有处置的权力。抱歉。”
——只需要一个不经意间小小的、不正常的举动,就足够引起一个人刨根问底的欲望。
没等蝙蝠侠继续发问,佩斯利立刻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创建的教会跑过来找我算账的呢。”她笑了一下,随后又面色狰狞地捂住肚子,“你看到最近的新闻了吗?蝙蝠侠在纽约出现了。你不打算澄清一下吗?”
“我不会澄清没有做过的事。”蝙蝠侠的态度有点让人意外,他似乎并不在意最近那些有些猖獗的谣言,对所谓至尊蝙蝠侠的态度也模糊不清,好像真的不把自己的名誉权当一回事。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佩斯利,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我也不会让你继续扩大你的……活动的影响范围。”
佩斯利回以微笑。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她宁愿蝙蝠侠恼羞成怒跑过来揍她一顿,也不愿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放在一边——这说明他完全有把握控制未来事件的走向。比起新兴宗教,蝙蝠侠还是更关注堂吉诃德的那些危险的收藏:“我要把氪石带走。”
这句话意味着他准备带着一堆疑问离开了。但此时时机成熟,佩斯利不准备放过他。她垂下眼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从背包最里面拿出了一条细细的项链,普通的线上穿着一个有些变形的汽水瓶盖。她当着蝙蝠侠的面,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我信任杰森。”佩斯利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一点,“所以我决定相信你。”
铺垫已经结束,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但是你不能与我互动。我带着这个,它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但你不一样……”佩斯利轻飘飘地说,“——有一些东西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
蝙蝠侠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蝙蝠侠。”
在蝙蝠侠的一生中,这句话他绝对听过很多遍。他也一定遇见过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们都长着和佩斯利一模一样的面庞:苍白、空虚,在故作坚强的外壳破随后,可以看见眼底闪烁着无助的希望。佩斯利握紧维卡的护身符:“之前有个男人来找过我——调查我。我知道他掌握着一些神秘的力量,他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蝙蝠侠没有否认。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不会就这样找你帮忙……我的麻烦不是普通人类能够解决的。”佩斯利蜷缩在床角,盯着前方架子上那几块绿幽幽的石头。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有一个东西在控制我。”
——这就解释了所有的问题:为什么佩斯利会关注哥谭的凶杀案?为什么她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为什么她常常受伤,甚至差点死掉?最完美的答案就是,她是被迫的,这一切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佩斯利·连恩只是其中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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