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捂着脸,眼神呆滞:“我可以自己……”
“芭芭拉也在那里。我让她负责接应你——我记得你们很久不见面了,想让她白等一场吗?”
戈登不说话了。
佩斯利蹲在警长面前,冲他露出宽慰的笑容:“放心吧,吉姆。我干这一行也有很多年了。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会弄明白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佩斯利看上去跃跃欲试,“等我成功了,你就要把警局楼顶的那个蝙蝠灯送给我。”
“如果你失败了呢?”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我不会失败。”
第87章
人的躯体可以抵抗坚硬的钢铁——只要有足够的重力势能。而从十二楼的高度掉下去显然不够。
在脑袋朝下的情况下砸在水泥地上, 结局可能会是摔碎颅骨和颈椎,眼睁睁地看着脑浆和上半身的血液从头顶的缺口流出来,直到趴在自己身体的碎片中停止呼吸。这是非常痛苦, 也非常引人注目的死法, 就像被厚实的书本迅速拍死的虫子——即使尸体被处理掉, 还是会在纸页上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小丑就是这么死的。他的死亡很突然, 以至于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和好奇心浓郁的路人赶到现场时, 只能看到明黄色的警戒线,以及那一滩惨烈的血痕, 像制作得非常敷衍的标本。如果站在楼顶向下看, 这种既视感会更加强烈。这个鲜红的标记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留在了某个人的书页中央。
蝙蝠侠就这么低着头, 隔着三十六米的垂直高度盯着小丑的血迹。夜风将他沉重的披风高高扬起, 让它看上去仿佛一面阴郁的旗帜。
“正当防卫。”詹姆斯·戈登在蝙蝠侠的背后打电话。他的声音被风搅乱, 听不真切。
“我们没在现场发现多少打斗的痕迹——即使你亲自过来也是一样的结论……我保证, 你可以看看那些照片……我明白, 好的。”
他挂上电话, 故作轻松地抱怨道:“唉……全世界的上司都是一个样吗?我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蝙蝠侠背对着他,“小丑拥有许多追随者,接下来你们得时刻提防他们的行动。”
“那群乌合之众已经不成气候了。”
“保持警惕,戈登。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很难过。”
“我明白。我们会配合你的……我好像忘了对你说谢谢。”
蝙蝠侠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 仿佛从脚下的那个死亡的痕迹中移开视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他的声音照旧被风带走一部分, 然后冷漠地传到戈登耳边:“你们不需要配合我。”
戈登摊开手, 对蝙蝠侠的态度习以为常:“好的好的……我知道, 你自己能搞定,用不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操心……”
“我会去参加庭审。”
“……”戈登愣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没人打算审判你,好吗?都说了这是正当防卫——”
“你知道真相,我也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警长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怒火,“你什么意思?我是在包庇你吗?还是为了让你逃脱罪责跑过来歪曲事实?……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参加庭审?谁会带着一个该死的面具参加庭审?”
“那就把这个该死的面具摘下来。”
戈登被这句话吓得倒退了两步。他震惊地盯着蝙蝠侠,或者蝙蝠侠的面具,突然变得有些窘迫,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打算继续下去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警长。戈登忽然希望这个寡言的男人多说两句,比如“是的,我受不了了,干脆趁这个机会退出”或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摘下面具照样是蝙蝠侠”。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在很久很久之后,警长重新回顾这个狂风凛冽的夜晚时或许会发现,蝙蝠侠并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在根据他的反应思考接下来的选择。小丑死了,哥谭是否还需要蝙蝠侠?至少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放在詹姆斯·戈登一个人的身上。
“我不会……我不能让那个家伙毁掉你。你听见了吗?蝙蝠侠?”戈登此时尚不知情,但已经怒气冲冲地给出了答复,“正当防卫!你只是在保护我们的、所有人的孩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人要因为这种事情把你送上被告席,那他才是该被审判的那一个!”
面具遮住了蝙蝠侠全部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冷酷得让人畏惧:“不。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警长打了个冷颤,过往的伤痛习惯性地浮现出来,但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定:“……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
“让法官决定吧。”
“你想进也进不去。”戈登信誓旦旦,“所有人都站在你这一边,我保证——那个叫韦恩的小子可能不会,但他只是在哗众取宠。只要干点吸引注意力的事,那群人的股票价格就能莫名其妙地往上涨一点……”
“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警长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戈登百感交集地看了蝙蝠侠一眼,随后拿着手机离开了屋顶。蝙蝠侠留了下来。北风呼啸,几乎要把他从房顶上吹下去,但他屹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身后的披风被随意撕扯着。衰败的灰色大楼包裹着他,然后是混凝土与金属构成的街道,再然后是冷漠的、年迈的哥谭,最后是他头顶的黑色苍穹。整个世界飘摇破碎,一股脑地倾泻下来,让人产生不断坠落的错觉。
许久之后,一个微弱且疲倦的声音轻轻消散在风中。
“……我已经在监狱里了。”
————————————
“那地方就是个监狱。”
船夫点燃了一根香烟,劣质烟草的气息蔓延开来。他叼着烟头,声音含糊不清:“要我说,整个哥谭就是个大监狱,里头装满了神经病——咱们两个没被抓起来,只不过是病情比对面的那些家伙轻一点罢了。”
“对面”隔着一段狭窄的海峡,与考文特里崭新的公墓遥遥相望,承载那群病情最重的家伙,坐船过去的话只要五分钟。按照佩斯利的原计划,半夜的港口没有人,她可以偷一艘小船登陆奈何岛,看看神出鬼没的蝙蝠侠会不会出现在阿卡姆疯人院。
但是今晚情况特殊。即使站在对岸,佩斯利也能看见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火光。阿卡姆真的出了点问题,导致住在这周边的居民基本上都不敢合眼——包括现在这个游荡在港口看守船只的船员。
……至少在那里找到蝙蝠侠的可能性更大了。
“今天晚上真热闹。”老船夫露出了一点怀念的表情。
佩斯利眯着眼睛观察海面:“以前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吗?”
“那可多了去了……”对方似乎有一大堆陈年往事要倾吐出来,正好抓到了佩斯利这个听众,“有个在脸上画油彩的家伙,三天两头在阿卡姆放烟花。他死了之后的确消停了一会儿——但是我就知道,这地方是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船夫精神抖擞地笑了两下:“我要在这个该死的监狱底下埋上一万吨炸药,把所有东西都炸个底朝天!这才叫解决麻烦……”
“你说的是哪个监狱?”佩斯利歪着头看他,“对面那个小监狱?还是咱们脚底下这个大监狱?”
“……”船夫开始纠结地取舍,“一万吨炸药,能炸翻大监狱吗?”
佩斯利有些疲倦地叹气:“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吗?”
“什么?”
“在我家进门的走廊下面,有一个装在纸箱里的包裹,大概这么大。”佩斯利简单比划两下,“——今天下午刚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拆。它曾经的主人把它留在大学社团的仓库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辍学了。我撒了很多谎,包括伪造通缉令、从黑市里雇人扮演警察、还编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才搞到它——中间花了很多很多钱。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把手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然后回家,打开那个包裹,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船夫迷茫地抽着烟:“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线索,也可能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垃圾。”
“如果是垃圾的话,你刚才的那些活儿不就都白干了?”
“这叫做‘沉没成本’,先生。”佩斯利严肃地解释道,“在打开包裹之前,我在这地方花掉的所有时间都算在沉没成本里面。包括现在说服你带我过去的这段时间——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开船?”
“今晚不行。”船夫并未被佩斯利说服,“今天晚上我有别的活儿要干。”
“你要干什么?埋一万吨炸药?”
船夫的笑声像个破破烂烂的手风琴:“那件事改天再说吧……”
佩斯利决定在使用非法手段之前再努力一把:“我会额外付钱的。”
老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不感兴趣。”
“我要捞尸体。”他看着黑色的大海,“我也有几年没干了……在这个季节,那些洋流还是什么东西的会往这儿吹,把海里的东西送过来。如果,那个热闹的岛上死了人,会有一些尸体穿过海峡漂过来——大部分是警察,还有几个神经病。我的任务,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着,在死人被彻底冲进大海前把它们捞上岸。市政府开的价是一具尸体五十块,因为他们自己忙不过来。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差事可以让你赚不少钱。”
海面平静的涌动着,在黑暗中仿佛某种粘稠的胶质。船夫则咧开嘴:“我说过,整个哥谭就是装精神病的监狱,这种事情很常见——这样吧,给我十个死人的报酬,我就送你过去。这是优惠价,毕竟咱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死在海里。”
“五个。”佩斯利低头看他,“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是吗?买那个装垃圾的包裹让你破产了?”
“你可以这么想。”
船夫嗤笑一声,再次把目光放向海面。就在佩斯利打算直接打晕对方时,他突然站了起来,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你猜怎么着?现在你给我一百个也不管用了。”
他迅速抓起身边的缆绳,快步冲向海岸。顺着他前进的方向,佩斯利看见一个形状不明的物体在海面上沉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湿漉漉的红色光芒。船夫轻车熟路地把那东西拖了上来,然后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佩斯利这才看清楚,顺着波涛漂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人,皮肤在海水中泡得发白,睁着眼睛,瞳孔涣散。他的面具紧紧贴在脸上,和黑色的额发几乎融为一体。佩斯利认出了他,蝙蝠侠的其中一个罗宾。
船夫趴在他身上,试图隔着他不见起伏的胸口听见两声心跳,而情况显然不太乐观。老人试着给他做急救,大力摁压这个罗宾的肺部,但是他的身体像海岸上的礁石一样冰冷坚硬。佩斯利蹲在旁边观察着,渐渐皱起眉头。她伸出手,从男孩的耳朵里摘下一枚小小的通讯器,有一个声音仍然在里面锲而不舍地呼唤他。
——“红罗宾。”
“他死了。”船夫气喘吁吁地坐起来,“行吧……罗宾的尸体值多少钱?”
“事实上,他没死。”佩斯利将手背贴在红罗宾发青的脸颊上,“……他被诅咒了。”
“诅咒?”
佩斯利今天没带笔。她环顾四周,最后把船夫藏在腰带里的小刀抽出来,划破自己的手指。血液在年轻人的额头上画出一个弯折的符号。
“醒过来。”
红罗宾猛地张开嘴,仿佛第一次使用身体一般迫不及待地呼吸空气。他无意识地捂住喉咙,同时闭上了被海水泡得发酸的眼睛。
佩斯利把虚弱的红罗宾拽起来,转头看着船夫:“你必须开船,对面出大麻烦了。”
船夫再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呃、要不要把他留下来?”
红罗宾咳嗽两声,双腿打颤,几乎要站不住。但佩斯利仍然无情地架着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他看上去快死了,或者说没死成……”
“他会恢复的——别这么看我。是蝙蝠侠先让一群未成年当义警的,要谴责的话把他放在我前面。”
红罗宾用微弱的声音插嘴:“我成年了……”
佩斯利强硬地捂住他的嘴巴:“闭嘴。别和其他人说话,这东西可能会传染。”
被强制静音的红罗宾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刚从糟糕的噩梦中被唤醒,暂时没能适应现在的状况。佩斯利一路拖着他走上甲板,像拖着一条散步之后不想回家的大型犬,随后朝愣在原地的船夫招手:“把我们放在对岸后你就立刻掉头,别在海边晃悠了——如果你不敢走,就把这艘船给我,我们自己过去。”她没等船夫反应过来,又转过去扒开红罗宾的眼皮,在对方迷惑而且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检查他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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