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没有回答,大概是这个问题有点太莫名其妙了。佩斯利捂着脑袋,有些虚弱地继续询问:“我给你的项链……你还带着吗?”
两人走过回廊,来到一片狼藉的大厅。蝙蝠侠默默点了点头。
“好吧……听我说,现在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护身符,如果你摘下来,很有可能会立刻遭到一只非常记仇的动物的攻击,它会不停地折磨你一直到解气为止,而且它永远不会解气,因为它非常讨厌偷走自己收藏的家伙——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佩斯利的焦虑并未感染蝙蝠侠,他沉默地扫过自己的腰带,那枚项链大概和蝙蝠镖放在一个地方。
“把它拿出来挂在脖子上。你得‘使用’它,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
“照我说的做,好吗?”佩斯利的表情很严肃,“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不想浪费口舌跟你解释究竟有多糟糕。”
蝙蝠侠还是被说服了。他拿出了所谓的护身符,把它戴了起来。这东西从外表上看只是个略微弯曲的汽水瓶盖,颜色很鲜艳,和蝙蝠侠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因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显眼。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很想问问为什么要把有神秘力量的道具做成瓶盖的样子,但又不想被佩斯利神奇的逻辑带偏。好在这个时候,大厅的边缘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蝙蝠侠与佩斯利古怪的对话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迅速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佩斯利则站在原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厅角落立着一排半人高的矮柜,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年历和书册。这是阿卡姆成立之初就有的规矩,把自己的历史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管这段历史是不是很难看。
蝙蝠侠弯下腰,一把拉开了柜子下面的小门。柜子里出现了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随后,一个矮胖的身影被强硬地拽了出来。
“等一下!等一下!”企鹅人高声叫道,“我不是主谋!真的!”
蝙蝠侠把他摁在地上,从远处看像是抓住了一个被砍下来的巨人的头颅。企鹅人在最开始的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极力在死对头面前保持应有的体面:“天呐……我被骗了,我也是受害者——这个破地方的外面全是雾,根本走不出去……这是个陷阱!”
“你找来了小丑的残党。”蝙蝠侠的声音像一只狼在低声咆哮,“科波特,你破坏了你们自己的规矩——你也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都说了,我也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企鹅人微微颤抖着,但表情凶狠,绝不在蝙蝠侠面前服软,“我不是蠢货!……想想看,要是我策划了一切,现在干嘛还要躲在这里!”
“是谁策划的?”
“……一个无名小卒,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但是我不知道!”
“我只要一个名字。”蝙蝠侠攥着对方的领子,“别给我说废话。”
企鹅人的小眼睛里闪过憎恶的怒火:“马西亚。马西亚·沃克——没听说过吧?都说了是个无名氏,一个实打实的该死的神经病!”
但蝙蝠侠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喉间突然一阵刺痛。随后他听到一阵高亢刺耳的尖叫声,听上去惊恐无比。那是企鹅人在尖叫,仿佛全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此刻正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却碰到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柄细长的匕首,直直地穿过他的咽喉,碾碎他的喉骨,刀柄埋进他的皮肉。黏腻的液体后知后觉地流了出来,但那不是血,而是某种稀薄的黑色的东西。
即使濒临死亡,蝙蝠侠的大脑依然在正常地运转着。于是他很快就搞明白,刚才自己亲手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其实也是个坐标。这就是他坚持卸下披风的原因,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一百个利用传送门杀死自己的办法,比如把刀尖从一个坐标送进去,再从另一个坐标戳进来。
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疑惑:为什么自己不在流血?
企鹅人依然在尖叫,把刚才强装出来的气势全都抛到了脑后,仿佛蝙蝠侠被杀死是什么难以理解的灵异现象。等到佩斯利慢悠悠地穿过大厅走到他们身边,企鹅人已经叫得气若游丝,臃肿的脑袋不断充血,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佩斯利蹲在蝙蝠侠旁边,朝着企鹅人竖起一根手指。
蝙蝠侠抬起头凝视着她。
佩斯利伸出手,指腹碰到他面具的边缘。她轻轻地摩挲两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蝙蝠镖变成蝙蝠,只是外观上的变形。它们的本质仍然是蝙蝠镖。”佩斯利垂下眼睫,“就像你刚刚扔出去的那只,它已经被概率学击中变成蝙蝠了,但是展现在我们眼里的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蝙蝠侠没办法说话。他的嘴巴里也开始涌出漆黑如墨的液体,它们一碰到地面就消失了。
“这说明,你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蝙蝠侠。你和你的所有物都不受现实规律的制约。你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无机体,是用蝙蝠侠的本质捏造的虚假人偶——只要你作为蝙蝠侠存在,真正的那个就永远没办法回来。”
人偶缓缓地闭上眼睛。
佩斯利的脸色苍白如雪。她很不喜欢夺走其他人的生命,即使对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命”。
“其实我更喜欢你。”佩斯利轻轻叹气,“你比原来的那个更加坦诚,也更加温和,我问什么你都会努力接话。说点伤人的话——说不定你的罗宾也更喜欢你,一个不会刻意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蝙蝠侠……我很抱歉,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我必须对你,以及那个不知所踪的真货负责。”
他勉强抬起手腕,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并没有愤怒或悲伤。因为他是蝙蝠侠的一部分本我,所以他非常理解佩斯利的决定——把所有不正常的威胁清除掉,哪怕这个威胁是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愁绪,以及痛苦的茫然。即使他拼尽全力去思考,世界依旧无法被解释,只是玩笑般扔给他一大堆混乱无序的偶然性。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只蝙蝠镖会不会变成蝙蝠,只能一股脑地全部扔出去。
“……我会找到你的。”佩斯利握住他的手,“不管你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但是蝙蝠侠想要的或许不是这个。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从脸部开始融化坍缩,最后整个人都化作轻若无物的黑色阴影,消失在医院大厅明亮的灯光中,在地上留下一小滩马克笔的笔油,以及那柄锋利的刀刃。
企鹅人尖叫的声音达到了新高,或许已经超越了他肺活量的极限。他瘫软在地上,将四肢蜷缩起来,面容扭曲地瞪着佩斯利。这就好像看到了恐怖片里最吓人的镜头,明明害怕得不行但又强迫自己看下去。佩斯利没去搭理他。她捡起匕首,抬头盯着医院的穹顶,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浓雾笼罩着阿卡姆。既然这里只能进,不能出,那么真正的蝙蝠侠或许依然在某个角落里游荡。
“这可不行……”佩斯利喃喃自语,“必须有两个蝙蝠侠。不能多,也不能少。”
————————————
罗宾站在楼顶上,迎着夜风眺望遥远的奈何岛。
蝙蝠侠与红罗宾已经失联许久了。
他非常迫切地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能擅离职守。哥谭不会因为蝙蝠侠的失踪而变得平和,各种犯罪依旧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任意一个地方。
身后的街道传来急促的枪声。他回过头,刚想从楼顶越下去,一个黑影却从余光中迅速掠过。罗宾警惕地望过去,对方也好奇地停在水箱上看他。
眼前的生物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又像是某种长着翅膀的野兽,拥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它的脸庞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比哥谭的夜空还要漆黑。与此同时,它将翅膀合拢放在身后时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或许不只他一个人产生了即视感。因为罗宾听到楼底下有人在惊呼——甚至这种惊讶的呼喊声对他来说都似曾相识。
“是蝙蝠侠!”
第90章
第三次身体检查过后, 佩斯利终于能摆脱那张惨白的病床了。
她拖着伤腿,将轮椅挪到床前,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隔着窗户凝视新奥尔良的春天。医院外面有一片墨绿色的草地, 两三个腿脚健全的病人躺在那里晒太阳, 让佩斯利心生嫉妒。往远处看, 高大繁密的橡树拱卫着两百年前殖民地时期的彩色楼房, 越过那排淡雅的建筑则是高楼耸立的城区,办公楼兢兢业业地站在复杂的交通线路中间, 在灿烂的阳光下朝外散射光污染——这和任何一个城市都没什么两样。但佩斯利的视线越升越高, 直到翻越整座城市,来到与之比邻的密西西比河, 以及入海口周围那一片片广阔的、伟大的、漫无边际的湿地与沼泽。鳄鱼、水獭、野鸭和蟾蜍在芦苇与野草丛中生息繁衍, 等待城市化与环境污染将每一个角落都填上水泥。
可惜佩斯利无处可去。现在她只是个残疾且失业的倒霉鬼, 被萎缩的身体困在一把铝合金制的折叠轮椅中, 每五个小时吞一大把效果不明的彩色药丸。死而复生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接下来她还要填一大堆文件和报告、去联邦政府配置的心理医生那里扮演身心俱疲丧失斗志的探员、上□□枪与证件、把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收拾干净, 以及与所有人道别。
一只羽毛光亮的黑色渡鸦跳到窗台上,愉快地与佩斯利对视。
“感觉怎么样?”渡鸦问道。
“非常糟糕。”佩斯利神色阴郁,许久未修剪的头发像海草一样缠绕在脖子上,“为什么你治好了我的枪伤,却没治好腿伤?”
渡鸦眨眨眼睛:“那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热兵器和冷兵器的区别吗?”
“没错!”这只美丽活泼的动物将窗外的景色遮得严严实实。“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 佩斯利。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你再一次死掉, 所以我认为, 咱们应该再深入理解一下, 好朋友就是得知根知底,对不对?”
佩斯利盯着渡鸦的脑袋, 以及它黑得浑然一体的羽毛,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跟我说说你和热兵器的故事吧。”
“哎呀,突然这么一来我还有点难为情呢。”渡鸦跳上佩斯利的膝盖,“这样吧,佩斯利,你先说。”
“说什么?”
“随便什么!讲一点其他人不知道的小秘密。”渡鸦突然像第一次参加睡衣派对的高中生那样兴奋起来,尖锐的爪子在佩斯利的病服上挠了两下。
佩斯利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沉默了一会儿,思考自己要不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口舌。枯燥痛苦的养病生活轻轻拨弄她的发丝,诱惑佩斯利答应了这场不怎么公平的秘密交换。
“……我之前一直在用安非他命。”
“我知道,你对那东西上瘾。”
“我的同事——前同事,最聪明的那一个,他发现了这件事。我告诉他我见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尸体,死亡要把我搞垮了,我只能靠这个活命。这是谎言。”
渡鸦发出难听的笑声:“嗑药的人都喜欢给自己找苦衷。”
“是啊,我什么苦衷也没有,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感觉罢了。我装作道德底线很高纯粹是因为工作需要。”佩斯利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太虚伪了。”
“以后就好了,佩斯利。之后你可以尽情地嗑药。”渡鸦欢快地安慰她,“我保证,你不会被那些东西弄死的。”
佩斯利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她长时间保持着面无表情,连简单的笑容都不太容易做出来了:“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准备戒掉。”
“什么?”渡鸦惊讶地张开翅膀,“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想着戒,现在没有顾虑了却要抑制自己吗?”
“因为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佩斯利转动轮椅,慢慢远离窗户外面春暖花开的世界,“我已经变成了你的奴隶,没必要再当成瘾障碍的奴隶。化学制品带来的痛苦已经超过快乐了。”
“什么呀!你不是奴隶——我们可是朋友。”渡鸦飞到佩斯利床边,“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戒毒,佩斯利。这不是我会干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没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渡鸦立刻被这句话取悦到了:“没错!等你戒掉之后就可以告诉大家,是一只神奇的小鸟赶走你的不良嗜好,救了你的命——就像童话里那样!”
佩斯利敷衍地点头:“我的秘密说完了,轮到你了。”
“我该说什么来着?”
“我的枪伤。”
“哦,是的。”渡鸦趴在凌乱的床单上,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其实我一直喜欢鼓捣那些枪械炮弹之类的东西——因为我还很年轻,喜欢赶潮流,不像那些老掉牙的家伙——它们很复杂,很好玩,而且弹壳都亮晶晶的。所以我喜欢打仗,每次都能从战壕里捡到一大堆子弹和碎片。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好像能控制这些东西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这和用翅膀飞起来差不多,可能我天生就会吧。我没有‘治好’你的枪伤,我只是把你身体里的子弹带走了。只要没有子弹就不会有伤口。”
佩斯利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再慢慢坐回病床上:“控制枪械?还挺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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