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才人禁足已久,想必在仙游宫早已痛定思痛,她固然算计过和嫔的孩子,算计过丹皇贵妃,也算计过臣妾。可人生在世岂能无过?兰才人今日诚恳,兴许不再会做之前那样阴狠算计之事了。”
“再者说,丹皇贵妃已逝,二皇子也在和嫔身边养着,一切都过去了。”
这话表面安抚陛下,替兰才人说话,可实际上,每一句都在提醒陛下兰才人曾做过什么。
她就是要陛下警醒,要陛下想起她险些失去宸儿,让陛下重新加深对丹皇贵妃的愧疚,如此一来,兰才人才能再也蹦Q不起来。
一个彻底失去陛下欢心又没有母族依靠的嫔妃,那便是待宰的羔羊,成不了什么气候。
“若是后宫的这些龌龊事皆过去了就不再提,对那些被陷害之人岂不是太不公平。”陛下淡淡瞧了姜雪漪一眼,面色仍沉着。
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再想起他前不久的心软和宽宥,简直是笑话。
沈璋寒懒得再听,眉头一皱,抬脚便将兰才人踢开:“带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兰才人。”
兰才人心中大恸,哭哭啼啼的还想再说什么,可陛下甚至收回了目光不愿再看她一眼。林威无奈地甩了甩拂尘,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兰才人左右架住,准备拖下去,不让她惊扰到陛下。
当初风光无限的兰妃娘娘如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林威也是不忍看,兰才人哭着看向陛下,心中绝望。
方才陛下明明心软了的,若不是棠淑妃,陛下怎么可能会如此绝情?都是她抢走了自己的一切……也是她害自己落得如今这个境地,都是她!
兰才人心中恨意汹涌,恨不得立刻杀了棠淑妃泄恨,可此情此景却只能泪眼滂沱的被御前侍卫拉走。
美丽柔弱的女人在夜幕中渐渐消失,姜雪漪不是看不到她眼底的恨意,可她并不在意,只是站在陛下身侧,淡淡垂眸看了一眼兰才人,神色称得上平淡无波。
论手段,兰才人和刘嫔比还是差了些。
好好的夜晚被兰才人和钱常在打断,海棠榭此时纵然夜色美丽,沈璋寒也失了再坐下去的兴致。
他牵着姜雪漪站起身,冷淡道:“回太极殿。”
钱常在此时仍然跪在原地,眼睁睁瞧着陛下牵着棠淑妃的手准备离开。
虽说陛下没理她,可看着陛下似乎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后,兰才人那个贱人再也翻不起身,她也和棠淑妃又结了个善缘,总算是没白说这一场。
虽说陛下可能也清楚她做了那些事,可兰才人才是始作俑者,她顶多是被人指使而已,只要过两日再去求见求见淑妃娘娘,说不定她也能再进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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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姜雪漪从太极殿出发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清晨的日头倒不算太热。
天气炎热,皇后特旨不必每日都去请安,只要初一十五去凤仪宫听训即可,虽说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但即将七夕小宴,太后的病情又不是太好,这才临时让嫔妃们都去一趟。
昨晚在海棠榭出了那般事情,今日一早估计就都传开了,也不知兰才人会不会来。
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从步辇上娉婷而下,一身华丽宫裙在日头下浮着隐隐约约的碎光,行走间暗香浮动。
凤仪宫门前值守的太监高声喊着:“棠淑妃娘娘到――”
她噙着淡淡的笑容走进殿内,在座的嫔妃们皆起身向她行礼,尤其是钱常在,笑容比从前更添恭敬。
姜雪漪扫视了一周,居然瞧见兰才人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心性竟没觉得太过丢人而告假。
坐了不过一时半刻,韶贵妃也姗姗来迟,倒是让她意外。
自从上次去看过她以后,韶贵妃一直在甘泉宫不怎么出门,听说仍在宫里时不时哭泣,始终走不出来失去孩子的阴影。
本以为她需要好久才能恢复原状,谁知这会儿就出来了。
只是看着她眉眼之间仍然倦倦恹恹的,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脸色也差。虽说身上穿着华服,头上带着夺目的金钗,可却像一个丢了魂的空壳子,撑不起来。
不多时,皇后搭着芷仪的腕从后殿绕过来,神色也是疲倦的很。
姜雪漪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空着的位置,就见刘嫔不在。
皇后显然也看见了,问道:“刘嫔今日为何没来?”
芷仪福身道:“启禀皇后娘娘,刘嫔身边的宫女翡云晨起就来告假了,说刘嫔身子不适病倒了,实在起不来身不能来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卧病,嫔妃们轮流侍疾,可其中就数刘嫔去的最快最勤,几乎从早上到晚膳都在长寿宫侍奉太后,没有一天懈怠。
照顾病人最劳心劳力,何况那是太后,刘嫔撑了两个月才病倒,也是不容易。
兰才人急于邀宠被姜雪漪顺势算计,刘嫔却很聪明,不争不抢先往自己身上揽了份照顾太后的功劳。
如今大公主也在永宁宫,她的亲生母亲生病,陛下一定会去探望,对刘嫔,姜雪漪倒是不好轻易做些什么了。
皇后没说什么,只是温声道:“刘嫔侍奉太后十分尽心尽力,她既然生病,就派太医过去好好照看,若有什么缺的,就从本宫的库房取。”
说罢,她看着嫔妃们缓缓道:“太后病重一直不好,陛下十分悬心,你们身为嫔妃,很该明白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好为陛下解忧。”
“马上就是七夕了,届时本宫和陛下也会到场,你们各自准备着吧。”
“至于太后那边,本宫安排了法师入宫为太后祈福七天七夜,就在七夕后不久,你们若有想要开光祈福的,这几日便抄经等着送过去。”
姜雪漪起身领着众妃们向皇后行礼,恭谨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皇后点点头,揉了揉眉头,温声道:“天气热,你们就都散了吧。”
姜雪漪福身后转身离开,钱常在也迫不及待的起身准备去寻淑妃以求庇护。
满宫嫔妃陆陆续续散开,人群中,倒是没见一个人。
在离开宫门之前,姜雪漪转眸看了眼兰才人,她坐在位置上不动,一直看向皇后,像是有话想说。
人在绝境的时候会奋起反击,看来她找上的人是皇后。
只是皇后――
姜雪漪迟疑了一下,又想起梧州行宫之时发生的事,一时还真不知道她究竟会怎么做。
走出宫门后,她淡淡对着身边的钱常在说了句:“未央宫有上好的茶,钱常在去尝尝吧。”
第167章
心心念念的橄榄枝就在眼前, 钱常在喜不自胜,忙福身应下,欢欢喜喜道:“娘娘有请是妾身的福分, 妾身心向往之。”
“还望娘娘不嫌妾身愚笨, 品不出好茶滋味便是了。”
姜雪漪唇畔牵着笑,温声道:“钱常在聪慧剔透, 若真是个愚笨的,本宫做什么请你呢?只当没开这个口就罢了。”
说罢,她淡淡收回方才落在兰才人身上的目光, 逶迤着长裙登上步辇离开凤仪宫, 柔荑轻摆:“走吧。”
为了权势,地位,恩宠, 仇恨, 宫里的女人们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就算眼下安生,可只要还活着就会折腾。
每每安分一阵子, 总会再闹起别的风波,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钱常在跟在姜雪漪的仪仗侧面一起到了未央宫,还未入大门,自从外往里瞧,就被未央宫的装潢华丽给撼住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未央宫见到这座只准淑妃一人独居的宫殿, 竟然如此宽敞华丽, 典雅明净,甚至隐隐有比皇后的凤仪宫更美轮美奂的趋势。
从前她位份低, 若无要紧事不得随意出入淑妃的宫殿,今日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过来, 才知道入宫四年在陛下身边宠眷不衰是什么含金量。
从贵人一路位至四妃,协理后宫,又有亲生的皇子,如今就连母族也风光无限,若无手段和心机,只说棠淑妃命好,钱常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就看陛下昨日待淑妃是如何亲近,就知道淑妃的得宠远胜于旁人。
当初她们一起入宫,最有前途的就是陶贵人和棠淑妃了,钱常在以为自己家和陶家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总归是比攀着不熟悉的棠淑妃强些,所以日日巴结着陶贵人,谁知陶贵人早死,后来是兰才人,也是个只会利用她还没成事的。
细想来,她唯一一次和纯贵人争宠赢了,被陛下晋为才人的时候,还是得到了棠淑妃的指点。
她真是后悔自己蠢笨,现成的高枝不知道早点去攀,如今未央宫想要登门巴结之人如过江之鲫了,她才有机会能和娘娘多说几句话。
钱常在眼都看不过来了,忙艳羡道:“陛下宠爱娘娘,妾身今日一来未央宫个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满后宫这样多的宫殿,竟无一处能比您这里更漂亮的。妾身今日有幸来坐一坐,真是无上福泽。”
姜雪漪偏头看她,温柔的眉眼似笑非笑:“皇宫这么大,匠心独运的宫殿多的是,未央宫是陛下特意命人修葺过的,可在钱常在眼里竟是最漂亮的?本宫都不敢这么说。”
她唇畔挂着笑,神色自然地迈进门槛,坐到了主位上:“皇后的凤仪宫端庄大气,韶贵妃的甘泉宫明艳奢丽,都是极好的。”
钱常在跟在后头进了屋,却不敢跟着淑妃坐到另一侧,只是先在跟前恭恭敬敬向她行大礼:“妾身常在钱氏,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说罢,她才抬起头,谨慎斟酌着用词:“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和贵妃的甘泉宫都是极好的,妾身不敢多言。可私心想着人的审美总是各有变化,各有千秋,在妾身眼里,娘娘的未央宫最漂亮。”
闻言,姜雪漪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便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客气道:“何须给本宫行这样的大礼,钱常在请坐吧。”
“给钱常在奉上好的茶来。”
殿内侍奉的宫女屈膝应了一声,忙转身去耳房端出杯清香四溢的茶过来,端到了钱常在跟前。
姜雪漪抬手示意,笑意浅淡:“陛下才赏的太平猴魁,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此茶最妙的地方就在它闻之有淡淡的兰花香,尝尝,觉得如何?”
钱常在双手捧杯,细细品来,果真如娘娘说的那般,清冽甘美,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味。
淑妃得宠,各地贡上来的茶叶陛下从不少她的,她这就没有缺的,什么名贵的茶她没有?这么多好茶里,偏偏选了太平猴魁,这是点她呢。
不过她原本就是因为昨晚兰才人一事才有了今日得见棠淑妃的机会,为了前途,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当初为了更进一步,她都不惜自愧容貌,如今有明路在跟前,为了走上去,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钱常在搁下杯盏,噗通一声跪在了殿内,低头俯身道:“妾身自知愚钝,在后宫步履维艰,幸知娘娘七窍玲珑心。妾身不敢求娘娘庇佑,但求娘娘稍稍提点,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雪漪笑了笑,没说话。
段殷凝福身后率先走出门外,又示意殿内的宫女都跟着出去,不要耽误了主子们说话。
等屋内没人后,姜雪漪方温声说:“本宫知道钱常在是聪明人,你反应的很快。”
“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和昨晚的事有关,自然也猜得到本宫正是看重你和兰才人不和,欣赏你昨夜的表现。”
“审时度势,在后宫本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钱常在的眼睛微微一亮,还以为此事就算是成了,谁知淑妃娘娘紧接着又说了句:“不过本宫有些疑惑,也想请钱常在解一解。”
“娘娘请问,妾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雪漪抿了口茶,长睫如翼,投下一片浅浅淡淡的阴影:“身在后宫,凡事都为自己打算本是应当的,可身居高位,却不是谁都值得本宫提点。”
“求本宫庇护的人不少,可须知本宫最在意忠诚二字,这一点在钱常在身上,本宫倒有些不敢信了。”
“若有朝一日本宫失势成了兰才人那般,或是失去陛下宠爱,不如现在地位崇高,钱常在可也会落井下石?”
她淡淡抬眼,直直看向钱常在:“虽说兰才人心思歹毒是罪有应得,可本宫瞧着,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危。”
钱常在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还有这样的后果。
这些年她只知道为自己算计,或是求助于高位,或是自己想办法,全然没想过自己在旁人眼中成了不忠不义,会为了一己的利益随时出卖别人的人。
这在后宫也是大忌,若是自己一句话不对,棠淑妃必然会不再考虑提拔自己,恐怕这也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见自己的原因之一。
钱常在忙伏地叩首,急急忙忙道:“还请娘娘放心,妾身绝不会做出那样背信弃义之事!当初没有跟对明主,让妾身做尽作践自己的事,到头来不过是利用妾身,最后一无所获,可妾身知道娘娘您绝不是如此。”
“妾身跟了您,不求您能如何提拔妾身,只求在您手下能不被下人作践,有好日子可盼,不再是后宫中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
说到动情之处,钱常在也是心酸:“后宫低微的嫔妃比奴婢还不如,妾身入宫四年一直是不得宠的常在,日子如何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这才不惜手段往上爬,但请娘娘相信妾身一回,给妾身一个立功的机会。”
姜雪漪垂眸看着她,缓缓绽出个笑容来:“你有此诚心,本宫不会真的苛责你什么,只是想要你个态度罢了。若不然,今日就不会让你来未央宫了。”
“兰才人陷害本宫不成才被禁足三年,昨夜又得罪于陛下,此生不能侍寝,她心里必然是恨极了本宫和你的。可困兽犹斗的道理,相信你和本宫都清楚。有些事本宫不便去做,须得有人事事为本宫留心,只有除了祸根,本宫才能安寝。”
“钱常在,你明白吗?”
钱常在身子微微一颤,坚定道:“妾身明白,妾身和娘娘有同样的敌人。”
姜雪漪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笑着说:“盯着她,看着她,但别打草惊蛇。咱们和兰才人之间,终究是她更急,只要等她露出马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等本宫除了眼中钉,待有机会的时候便会向陛下进言,再提一提你的位份。”
得了棠淑妃的允诺,钱常在大喜,不住地叩头道:“妾身多谢娘娘再造之恩!娘娘吩咐的事,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办好,绝不让娘娘失望!”
姜雪漪弯眸浅笑,仍然是一幅令人如沐春风,温柔和煦的样子:“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这么多礼节了,本宫向来是不喜欢姐妹之间太多虚文的。”
“那太平猴魁你既然喜欢,就让殷凝替你包些带回去慢慢喝,本宫也乏了。”
钱常在千恩万谢的走了,姜雪漪支着额头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两日格外容易累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多的缘故。
片刻后,旎春从外头快步走进来,附耳道:“娘娘,咱们派去凤仪宫那边的人回来了,说是已经看见兰才人从凤仪宫走了,离开的时候眼红红的,像要杀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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